除了胡蘭成和賴雅,張愛玲還愛過第三個男人
封面新聞記者 張路延
張愛玲有句話,流傳很廣,世人多以為是寫給胡蘭成的:
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
事實上,情話對應的男主角另有其人。關於張愛玲的戀情,廣為人知的有兩段,一段是胡蘭成,當時就鬧得沸沸揚揚,一段是賴雅,她去美國後嫁了他,兩個人都比她年長,特別是後者,張愛玲36歲時,他已經65歲。
而在胡蘭成、賴雅之間,其實還有一段,那就是張愛玲和桑弧,兩個人傳過緋聞,但眾人都以為並無實際瓜葛,桑弧一生也對張愛玲絕口不提,直到張愛玲自傳性質的《小團圓》出版後,這段戀情才浮出水面。
裡面的燕山,即是桑弧,這句話,也是她寫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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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時,香港《亞洲周刊》與兩岸三地評審票選出20世紀中文電影100強,其中桑弧導演的,就佔了3部,分別為《太太萬歲》《梁山伯和祝英台》《祝福》,其中《太太萬歲》的編劇,正是張愛玲。
兩個人結緣,正是桑弧請張愛玲寫劇本。
當時,應當屬於張愛玲較為落魄的時期,胡蘭成躲到鄉下,又和其他女人糾纏不休,礙於他聲名所累,張愛玲作品也無從發表。《小團圓》里,倒沒有詳細寫這種窘境,只是說靠吃美軍罐頭的西柚汁過活,兩個月吃下來,有天在街頭櫥窗里,看到一個蒼老的瘦女人迎面走來。
她認識書里的燕山(桑弧),正是靠西柚汁度日的時候。
書里說,是影片公司要改編她的小說,事實上,是文華電影公司成立後,桑弧負責藝術創作,為了打響「第一炮」,經人介紹認識了張愛玲,他請她寫劇本,第一個劇本是《不了情》,後來張愛玲改成了小說《多少恨》。
張愛玲在書里,還記得第一次碰面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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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一件喇叭袖洋服,本來是一條夾被的古董被面,很少見的象牙色薄綢印著黑鳳凰,夾雜著暗紫羽毛。這件衣服描述出來,也找得到原型,她在《對照記》里,有一張和李香蘭的合照,應該就是這件衣服,祖母一床被面,陳絲如爛草,裁縫按照炎櫻的設計做了出來。
這有個八卦,張愛玲是熱愛奇裝異服的,穿祖母被面不足為奇。
潘柳黛有篇《記張愛玲》里,專門指出——張愛玲忽然問我:「你找得到你祖母的衣裳找不到?」我說:「幹嗎?「她說:「你可以穿她的衣裳呀!」我說:「我穿她的衣裳,不是像穿壽衣一樣嗎?」她說:「那有什麼關係,別緻。」
不知道燕山(桑弧)看到她如何觀感,她倒是也記得他「穿著件毛烘烘的淺色愛爾蘭花格子呢上衣,彷佛沒穿慣這一類的衣服,稚嫩得使人詫異」,前面寫之雍(胡蘭成),則是「他的風度是刻意培養出來的,一件老羊皮袍子穿著也很相宜」。
這種觀感,顯然兩樣,有點像女人對男人的兩種感情,一種是帶愛憐的成分,一種是帶崇拜的成分。
剛見面,似乎都有點生分,張愛玲寫他「含笑走來在她旁邊坐下,動作的幅度太大了些,帶點誇張」,她怕又被調戲,因為之前有人在公車上動手過,畢竟漢奸妻人人可欺,不料對方也是一樣敏感,於是默然抱著胳膊坐著。
書里說「但是他的沉默震撼了她」,兩個人一開頭就是有故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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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好看的男人,書里的姑姑原型說,看他坐在那裡真是漂亮,她則寫「漂亮的男人更經不起慣,往往有許多彎彎扭扭拐拐角角心理不正常的地方。再演了戲。更是天下的女人都成了想吃唐僧肉的妖怪。」
漂亮的他,興許也看重漂亮,他大概是覺得她不夠漂亮的,所以要她打扮。
於是,書里寫,燕山(桑弧)要她化妝,她28歲才開始搽粉,「像臉上蓋了層棉被,透不過氣來」,有次兩個人看電影出來,他臉色難看,她掏出小鏡子來一照,知道是因為她的面貌變了,在粉與霜膏下沁出油來。
這大概是她最在意她容貌的時候,她不認為自己是美女,以前之雍(胡蘭成)覺得她美,書里跟朋友爭「明明美,怎麼說不美?」她也沒有刻意打扮,但見燕山(桑弧)時,不只是塗粉,還要在家背著姑姑,學她那愛美的母親,在浴室里用冰冷的水擦臉,使皮膚緊縮。
過去,她曾送給胡蘭成一張照片,背後寫一句話: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她對燕山(桑弧)倒是沒低到塵埃里,但畢竟還是低了。
所以書里會寫: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也會寫靠在藤躺椅上,淚珠不停的往下流:沒有人會像我這樣喜歡你的。
當然,他也是喜歡她的。
他們的戀情還有所不同,九莉(張愛玲)覺得像補回來的初戀,一個錯過的男孩子,雖然對方還比她大幾歲,但看起來比她年輕,胡蘭成比她大十幾歲,後來的賴雅更是大。
兩個人好時,有時候晚上出去,不願意進家門,給姑姑看著,三更半夜,就坐在樓梯上,她說「我們應當叫『兩小』」,對方則回應說兩小無猜,可以刻個圖章叫兩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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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吃醋。
胡蘭成和張愛玲沒有了斷時,去找她,書里寫九莉(張愛玲)和燕山(桑弧)的對話——「上次看見他(之雍即胡蘭成)的時候,覺得完全兩樣了,連手都沒握過。」「一根汗毛都不能讓他碰,」他突然說,聲音很大。
但胡蘭成,終究是橫亘在中間的一道梗。
即便初談起戀愛時,他還是會重複問她「噯,你到底是好人壞人?」她只有回答,當然認為自己是好人,他眼裡才陡然有希望的光,但張愛玲敏感又聰明,所以自然只有皺眉。
一直都是有顧忌的,所以「從來不到時髦的飯館子去,有時候老遠跑到城裡去吃本地菜或是冷清清灰撲撲的舊式北方館子,一個樓面上只有他們一桌人。」
兩個人一度有希望的時候,是九莉(張愛玲)疑似懷孕。
書里說,九莉(張愛玲)停經兩個月,只得告訴他,他強笑低聲道「那也沒有什麼,就宣布……」介紹了一個醫生給她檢查,結果並沒有懷孕,但是子宮頸折斷過。
她是認為他有倖免的喜悅的,但自己更低了下去,覺得「不但是敗柳殘花,還給蹂躪得成了殘廢」,她潛在應該覺得自己是配不上對方的,在書里和閨蜜、和他,都欺騙說是之雍(胡蘭成)走前才發生了關係,和印度閨蜜說話時,也提過「印度人中國人不和非處女結婚」。
越戀愛下去,越沒有結局。他到底還是結婚了。這一段寫得尤為傳神:
這天他又來了,有點心神不定的繞著圈子踱來踱去。九莉笑道:「預備什麼時候結婚?」燕山笑了起來道:「已經結了婚了。」立刻像是有條河隔在他們中間湯湯流著。他臉色也有點變了。他也聽見了那河水聲。
書里只寫過他們第一個電影,叫《露水姻緣》,對應的該是《不了情》,都是沒有善終的戀情,但《露水姻緣》這個名字當然更符合兩人處境,兩個人合作的第二部電影是《太太萬歲》,風評也很好,大家都不知道他們戀愛,連宋淇受訪也只是說:
桑弧同張愛玲兩個人是好朋友。張愛玲的劇本,有一個條件,非桑弧導演不可,別的導演她寧可不寫。
《太太萬歲》題記里,張愛玲曾經說過一句話:所謂「哀樂中年」,大概那意思就是他們的歡樂裡面永遠夾雜著一絲辛酸,他們的悲哀也不是完全沒有安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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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兩年,桑弧又有一部電影,正好就叫《哀樂中年》,講父親再婚的故事,很先鋒,傳聞有張愛玲的手筆,但桑弧說是自己一力完成,她也解釋「我對它特別印象模糊,就也歸之於故事題材來自導演桑弧,而且始終是我的成份最少的一部片子」。
但無論怎樣,這部電影確實有一些張愛玲的影子。兩個人這時候應該還是一起的。
1951年,桑弧結婚,次年,張愛玲就去了香港,後來又去了美國,直到離開人世,兩個人公開場合,都不曾提及彼此,不像胡蘭成寫了很多文章,所以張愛玲也不願公布這部自傳小說,說」讓他更得了意,更犯不著」。
如果不是《小團圓》,她和桑弧這一段,或許就成了沉默的過去,或許,她也是這麼想的,畢竟有「《小團圓》小說要銷毀」的遺囑,但生後之事,她也做不了主,無論發布者(宋淇之子宋以朗)是否道義,但好歹給喜歡她的讀者,又多留下了一點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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