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禕：高步瀛與民國謎社|【文化一瞥】
原標題：車禕：高步瀛與民國謎社|【文化一瞥】
元宵特輯|高步瀛與民國謎社
車 禕
今天是農曆正月十五，也就是傳統的元宵節。在這一天，人們除了賞花燈、吃元宵外，還有許多文娛活動，其中最富意趣和文化內涵的便是猜燈謎。關於猜燈謎，相信大家都再熟悉不過了，但大家試著猜一猜如下這樣的燈謎：（謎底請到文末查找）
自號平園老叟（猜《易經》中一句）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猜《中庸》中一句）
這一群猴兒崽子（猜《左傳》中一句）
地左旋（猜《詩經》中一句）
死纏綿瀟湘聞鬼哭（猜一句唐詩）
杜麗娘（猜一詩韻目）
蟋蟀在堂（猜一句唐詩）
這樣的謎面，是不是讓人有點兒摸不著頭腦呢？看了謎底之後，是不是又恍然大悟了呢？這些燈謎典雅清新，妙趣橫生，充滿著書卷氣，它們的作者就是曾執教於北京師範大學、被陳垣譽為「河北真儒」的高步瀛先生。
高步瀛（1873-1940），字閬仙，私謚貞文，河北霸縣（今霸州市）人。近代著名考據學家、文選學家、古文家、教育家。師從桐城吳汝綸。清末任畿輔大學堂教席、學部圖書局主編，民國後歷任教育部僉事、編審處主任、社會教育司司長，曾先後執教於國立北京高等師範學校、北京女子師範大學、遼寧萃升書院、北京師範大學、保定蓮池書院、輔仁大學等。著有《文章源流》《古禮制研究》《古文辭類要箋證》《文選李注義疏》《古文辭類纂箋》及「歷代文舉要」等。另有詩文集、日記等，惜盡毀不傳。
高步瀛先生治學嚴謹，學問博大精深，誨人不倦，深受學生愛戴，也備受時人推重。著名小說研究學者孫楷第、版本目錄學家王重民等都出自高步瀛門下，胡適更是將高步瀛與錢玄同並列為北方與南方學人的典型。高步瀛曾與魯迅在教育部共事多年，魯迅後來回憶起高先生，說他是「行不違其學的人」。
擅長考據學的高步瀛並不是一副刻板的樣子，他擅寫駢文，好作詩詞，在公暇課餘，還喜歡打詩鐘、猜燈謎，這是舊時文人的共同玩好。《燕京雜記》載：「上元設燈謎，猜中以物酬之，俗謂之『打燈虎』。謎語甚典博，上自經文，下及詞曲，非學問淵深者弗中。」文人猜謎是根據文思才情來設謎、編謎的。舊式私塾也常把謎語當作教授和學習的內容之一，又稱為文謎、雅謎。猜中謎底所得的獎品，也正如《紅樓夢》所寫，多是筆墨紙硯類的文房用品，得之不傷雅，取之不傷廉。《光緒都門紀略》燈虎詩云：「幾處商燈掛粉牆，人人痴立暗思量。秀才風味真堪笑，贈彩無非紙半張。」北京的近代文人好謎者眾多，也流傳下來有不少謎著，如《謎格釋略》《文虎》《謎家小傳》《正誼山房謎稿》《碧雲閣謎稿》《小琴鶴齋謎稿》等。對於這種文字遊戲，高步瀛玩也能玩到極致，在民國燈謎界出類拔萃。可以說，高先生是大學問家兼大謎家。
這要從1913年說起。這一年夏天，北京政界官員曾組織成立了「寒山詩鐘社」，由關賡麟主持，入社者都是能文博學之士，如樊增祥、陳寶琛、王湘綺、王式通、羅惇曧、林紓、嚴復、梁啟超、宋育人、袁勵淮、馮煦、王樹楠、蔡乃煌、易順鼎等。（具體社員名單見於《寒山社詩鐘選丙集》）由於眾多名家的加入，寒山詩社成為「民國初年故都北京的舊文人淵藪」，「最大的一個文人團體」，社員們「維持著他們的殘餘生活情調」，「點綴著當年古都的暮景」。高步瀛於次年入社，此時的他，才四十歲。據高步瀛的女兒姚高淑芳回憶，「大約在民國六、七年間，寒山詩鐘社的文人，每月總有幾晚，聚集在北平宣武門外江西會館，為詩鐘消遣。在詩鐘社角藝文，斗掌故，父親得著不少獎品；諸如銅墨盒，名人字畫，扇面，詩簽之類，總是分給我們姊妹。」湘鄉陳翼牟（士廉）曾作一首《詩鐘九友歌》，刻畫各人構思索句的神態，可謂惟妙惟肖，詩中描寫高步瀛道：「誰其匹者高朗軒，哆口瞠目繞室旋；軒然一笑得佳聯，駸駸欲度鐘王前。」後來寒山詩鐘社編選詩鐘集，高步瀛的作品入選頗多。
1916年，在「寒山詩鐘社」基礎上，高步瀛與樊增祥、易順鼎、羅敦曧、劉桪、宋敦甫等人聯絡社外謎家張郁庭、韓少衡、金子乾諸人，在宣武門外徽州會館組織成立謎社，在薛少卿提議下取名「射虎社」，「虎」是燈謎的別稱，「射」即猜的意思，用虎的難以射中，比喻謎底難猜。這是辛亥革命後，北京第一個由文人組成的正式燈謎社團。據史料記載，在社址門外右垛，有一塊五尺長、一尺三寸寬的木牌，白漆黑字，由樊增祥題字「北平射虎社」。如今社址早已不在，但我們依然可以從《北平射虎社謎集》中窺見當時的盛況。北平射虎社聚集了劉春霖、顧震福、關穎人、宋敦甫等愛好者，制定了詳細的章程。按規定，「射虎社」每月開常會一次，每人至少懸謎三十條，供眾人猜射；每年逢元宵、中秋召開大型會猜，並事先登報預告。但是，由於射虎社積存的二十六冊謎集保管不善，今已散佚殆盡，今天我們若想欣賞高步瀛在射虎社時期所作的燈謎，只能從連載於1932年《文虎》半月刊上發表的陳冕亞的《北平射虎社謎集》中窺見一鱗半爪。這些燈謎清新典雅，卓犖超倫，每一則都能見出作者深厚的學養和非凡的功力。
1920年初，繼北平射虎社解散後，高步瀛又與劉桪、關賡麟、顧震福、張郁庭等人重新組建了「隱秀社」，並伴隨始終，可見高步瀛對燈謎遊戲之熱衷。顧震福曾在《燈窗漫錄》中詳述改組始末：
隱秀社，即射虎社改組，成立於九年（1920）二月。名本《雕龍·隱秀篇》，由高閬仙改定。地址遷入西長安街鐵路協會（按：後遷西交民巷）。規則與北平射虎社略同。兩年以來，開會二十次，油印謎集亦得二十餘冊。當第六次會後，已得謎三千餘則，社中同人公推關君穎人、高君閬仙、劉君劍侯操選政，選出五百餘條，印《隱秀謎選》一卷。卷中所選拙作約五十則，幾佔全篇十分之一。穎人為前序云：「社友劉子劍侯癖於謎，嘗語予吾國今日學術無一不遠遜於昔，惟隱語一類，駕古人而之上，予駭異其說，然心疑未敢遽以為定讞也。既劍侯與諸同好結社春明（北京），名日隱秀，逾半載，選印社稿，請序於予。予受而讀之，嘆為得未曾有領異翻新，縋幽鑿險，洵足奪明遠（鮑照）之席，而拔荊公（王安石）之幟，以是知劍侯果不予欺也」云云。則是編佳作可以想見。
《隱秀社謎選》收錄社員五十一人，雖規模相對縮小，但規則仍與北平射虎社略同，在保存謎作方面也好於北平射虎社。可惜《隱秀社謎選初編》出版以後，未再出續集。《謎選》中收錄高步瀛燈謎十六則，謎面、謎底豐富多樣，如十三經字句、人名地名、詩詞曲牌、藥名或新興名詞，延續了高氏的一貫風格。
猜燈謎
高步瀛詩文素養豐贍，學問根底深厚，因此在燈謎創作上的造詣也非同一般。《百年謎品》中收錄了許多他的代表作，如「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射「遠之則有望」，謎面用的是唐代杜牧《江南》詩句，此處，以「遠之」扣合千里之景，又以迎風招展的「酒旗」扣「望」，因為招徠顧客的旗子，舊稱「望子」，酒旗，又稱酒望子，這一個「望」的別解，為該謎點睛之處，不容小覷。又如「子夏曰」，打《禮記》一句，謎底為「其音商」，因為子夏的姓名叫卜商，說話自然有音，加上謎面是《論語》文句，雅緻而簡潔。再如「蟋蟀在堂」，猜唐詩一句，謎底為「王孫自可留」，謎面用的是《詩經》句，出在《七月》里，因為蟋蟀別名叫「王孫」，故而相扣，而「自可留」自然就是「在堂」了。
隱秀社活躍了兩年後，在1922年解散。其時，北京的此類謎社有十幾個，除射虎社、隱秀社外，還有丁卯謎社、尚有群社、爭嚶社、雲龍霧豹社、秋影社、謎界聯歡會等等。其中數北平射虎社及其後的隱秀社影響最大，射虎社更是與上海的「萍社」並稱為南北兩大謎社。
高步瀛一生著作等身，但從未像顧震福等人那樣，專門編選出版過個人謎集，我們在此元宵佳節之際，將高先生在北平射虎社和隱秀社期間創作的燈謎選錄於下，與讀者共享讀書猜謎之樂，也藉此紀念這位學問大家和燈謎大家。
全文完
部分圖片來自網路
揭曉答案
自號平園老叟（猜《易經》中一句）
得其所歸者必大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猜《中庸》中一句）
遠之則有望
這一群猴兒崽子（猜《左傳》中一句）
王孫滿尚幼
地左旋（猜《詩經》中一句）
維天其右之
死纏綿瀟湘聞鬼哭（猜一句唐詩）
總是玉關情
杜麗娘（猜一詩韻目）
二十九艷
蟋蟀在堂（猜一句唐詩）
王孫自可留
【附錄】高步瀛燈謎選
大於驢，小於騾，價三五千 （打四書句）
會計當而已矣
用 （打四書句）
水由地中行
天顏何由可見！遂飲葯而薨 （打古文句）
廢死蘭陵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打四書句）
遠之則有望
父母孔邇 （打《詩經》句）
不遠具慶
揭帖 （打《詩經》句）
奚斯所作
禁止伐木 （打《詩經》句）
有截其所
鴉背夕陽多 （打《詩經》句）
於昭於天
訟其事於京師，請加兵於汴，僖宗和解之 （打《書經》二句）
開釋無辜，亦克用勸
熊安生 （打《易經》句）
觸類而長之
喑 （打《易經》句）
噬干肉
自號平園老叟 （打《易經》句）
得其所歸者必大
蜀道五丁迎大牛 （打《易經》句）
得金矢
虛咽一甌溺 （打《易經》句）
實受其福
子夏曰 （打《禮記》句）
其音商
千金市駿 （打《禮記》句）
貴者取貴骨
賈余餘勇 （打《左傳》《禮記》各一句）
於商為四月、方盛生氣
謗書 （打《左傳》句）
信內多怨
這一群猴兒崽子 （打《左傳》句）
王孫滿尚幼
登穀 （打《爾雅》句）
苻，鬼目
死纏綿瀟湘聞鬼哭 （打唐詩句）
總是玉關情
蟋蟀在堂 （打唐詩句）
王孫自可留
陽明 （打唐詩句）
文成破體書在紙
偕盧景裕誦詩 （打唐詩句）
來對白頭吟
因 （打一詞牌）
明月逐人來
暗水流花徑，春星帶草堂 （打二字）
荏苒
宋無忌 （打一字）
倩
水遠山長萬馬來 （打一唐人）
同蹄智壽
金松家豆汁 （雙鉤，葯別名）
風味團頭
下九淵 （打二地名）
平陸、象山
時維鷹揚 （打一新名詞）
尚武精神
（以上出自《北平射虎社謎集》）
杜麗娘 （打一韻目）
二十九艷
破瓢道人歌 （打《禮記》句）
孺子其成辭焉
忽作人語曰：蘆荻花，此花開後路無家 （打《易經》二句）
為萑葦；其於馬也，為善鳴
敕賜雙飛之寺 （打《詩經》句）
作廟翼翼
其父光自擘乃開 （打《禮記》句）
執女手之拳然
脊椎動物 （打一宋人）
呂由誠
宜爾子孫繩繩兮 （打《易經》句）
再索而得男
御李 （解鈴、《三字經》）
八百載
地左旋 （打《詩經》句）
維天其右之
落水三公 （打四書句）
淵淵其淵
俾登仕籍 （打《左傳》句）
而使嗣宗職
混成旅 （打《易經》句）
晉進也
食多傷脾 （紅豆，俗語）
吃虧的常在
良曰涼傘 （捲簾、紅豆、古文）
暑不張蓋
退之以磨蠍為身宮 （打《尚書》句）
分命和仲
少陵三賦，猶有祖風 （打《禮記》句）
大禮必簡
（以上出自《隱秀社謎選初編》）
作者簡介
車禕，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2016級碩士研究生，中國古典文獻學專業。
本文章由京師文會出品，轉載需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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