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有味是紅樓
人間有味是紅樓
人生在世，匆匆數十年浮塵，能有一部《紅樓夢》相伴一生，不能不說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紅樓夢》實在給人間塗抹了太多的紛繁色彩，賦予了中國幾千年文化界沉甸甸的厚重，終結了中華民族積澱已久封建文化，漂亮地畫上一個句號。它輕點墨香，信手一灑便是滿世界的絢爛奇異，然而就是這樣的信手一灑，便註定要讓後人花上數十年來咀嚼玩味，甚至是用自己的一生來祭奠它。《紅樓夢》匯聚了中華民族文化的精華映象，盛大、縹緲、華美到了極致。雪芹先生用他的一支筆，把世間的大悲大痛化為簌簌的流水行雲，深深地注進了後代無數人的生命歷程，直達骨髓！雪芹的血與淚混在一起，他用生命的精義將其凝結在一起，化成顆顆紅雨冰珠。於是，千萬顆珠玉紛紛潑灑人間，濺起人生華美又辛酸的樂章。
「大哉《紅樓夢》，再論一千年，」馮其庸曾發出這樣的感嘆。看來馮先生真是個懂生活、知滋味的人。《紅樓夢》誠大，誠繁，誠美，誠悲。它匯聚了太多意象，於是也就沒有了所謂意象。它吞吐著太多思想，於是也就失去了所謂思想。它以生活的剪影，歲月的沉澱而直指人世間的大精義。這是何等手筆！何等境界！何等智慧！《紅樓夢》，誠可品也。然而這樣一部曠世大作，寥寥一文又豈能面面俱到，處處俱臻？姑且就其一點細細咀嚼，時間久了，方見其中真滋味，輕呵一口，周圍的一切風光頓生。但究竟選哪一點呢？不知眾人口味如何，晚生斗膽從簡就易，續前人之論，說說《紅樓夢》所要表達的主題罷。
很多人太激動，太天真，一談紅之主題則揚起眉角，極為自信地答道：寶黛愛情悲劇；一部分人太古板，太獃滯，問及紅之主題則聲聲俱厲，滿腔激憤大呼：批判封建主義；更有少數市井流言家，閑來無事，欲嘩眾取寵，言曰：《紅樓夢》中俱情色，與《金瓶梅》無異。上述諸人，可分別謂之眼光淺、世俗重和品格低者。若與其言談紅，則渺渺然無一益可言也。道及此，看官不禁要問晚生所持觀點，答曰：悲金悼玉傷心事，千紅一枯杳無音。當時多少歡與樂，稀稀渺渺了無跡。《紅樓夢》，可謂道盡了人間辛酸，說透了人生悲情，眼前迴翔的往昔的留影，一雙黯然無神的瞳孔，把天地間的大悲大痛射向茫茫宇宙，每一個角落瀰漫的都是悵然與心殤。
黛玉，一個才堪詠絮，伶俐青春，愛吃醋，愛哭鼻子，渴望愛情又嚮往自由的少女。曾經的多少心事、多少孤獨、多少歡樂、多少刻薄，到頭來，化成顆顆珠玉，盡數散落於時間的長廊里，只讓後人呆坐惆悵，閉眼流涕。初至賈府時的寂然無助，扛鋤葬花時的至美情懷，秋窗夜來時的望月題詩，與寶玉玩鬧時的純真笑語，都已渺然不見。不論是高鶚所續的焚詩魂歸，還是劉心武的沉湖化仙，總之，一個美麗、純真又脆弱的生命最終還是「花落人亡」，隨風飄散，杳杳然而難尋了。每念及此，寧不讓人傷神而涕下乎？當時的面影還在，記憶雖模糊而輪廓猶然可辨。然而，人已走，人間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了。再也不會為了寶玉而吃醋傷神，也不會有和寶玉嬉打玩鬧時的純真笑語。那刻薄的話語，安靜的眼神，終而如碎塵般溢散了。彷彿一曲空靈悠然的喑喑琴音，黛玉的一生飄散進我的眸子。於是，默然失神，悵然流淚以祭之。人彷彿被溶掉了，只剩下晶瑩的靈魂，拂散滿世界的大悲，回首一看，黛玉面容猶在，莞爾一笑。
瀟湘妃子與世長辭了。於是，世人以一種極其世俗的眼光，滿腔悵然又憤憤不平，筆尖和舌尖纏在一起，凌厲披靡，直指向寶姑娘。當然，小孩的想法單純清澈，是不足責怪的。然而，一些年長者甚至是斯斯文文皺眉凝思的大學者也是這樣，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雖說不上是可惡至極，倒頗有幾分不識真正滋味，到底是眼界小了些，境界實在算不得高。寶釵，這個山中冰瑩高士，從一出場，就在世人的眼光中被定位了，寸步難移。其實，她又何嘗不是一個大悲女子呢？她雖為人處世圓滑隨和，但她又何嘗願意如此？兒時柔弱單純的形體已被注入封建思想的毒液，你倒以為這樣一個女子，上受封建之壓，又遇上個無賴哥哥，承受著家庭重擔，與寶玉成婚後又被拋棄，她在這世上又活的容易么？當她拿著閨扇，一閃一跳忘情撲蝶時，不也顯得自然美麗、可愛純真嗎？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女子，最終也未得好果，溘然長逝了。（非藉高鶚續書）。這倒不得不讓人停淚祭奠、無限哀傷了。
「愛哥哥，」清脆叮鈴的聲音盪在茫茫天地間，湘雲的面影卻難再現。這樣一個單純又伶俐的丫頭，實在可愛得逼真。似乎是大眾口碑最好的，而又真真是個機靈鬼。劉心武先生將湘雲定位於「閬苑仙葩」，原因也頗多，不再贅述。湘雲自小便是孤兒，「襁褓父母違，」但她天生大量，英豪寬闊，正所謂「是真名士自風流，唯大英雄能本色。」所以，她笑聲最多，快樂最真。蘆雪庵與寶玉偷著烤鹿肉，結果引得詩興大發，力戰黛玉、寶釵和寶琴而猶然滿目燦爛，笑聲不斷。這種瀟洒只能是上天賦予的，如此英氣洒脫之人，古來男子中又有幾人堪當？寶玉過生日時，大醉一場，搖搖擺擺雙眼朦朧，海棠花紛紛飄落，似乎一切都為這個女子準備好了。於是，涼石輕卧，酣睡海棠中。若沒有絕對的輕靈思想，又怎會有如此的優雅舉止？然而，這樣一個活潑可愛，伶俐鮮活的女子，最終也逃不出既定的軌跡，隨風化成了輕塵。
鳳姐潑辣幹練、朗朗鏗然的珠玉笑聲零落了；妙玉遁於塵世、紅梅老庵的淡遠清影泛黃了；探春骨子裡的自尊、大罵王善保家的氣概稀遠了；迎春懦懦弱弱、訥訥如木頭般的身影漸遠了；惜春紅塵看破、青燈緇衣的黑影幻無了；晴雯冰瑩伶俐、刁鑽撕扇的聲音寥落了；襲人苦口婆心、世俗又無助的眼神模糊了；寶琴雪中靜立、高雅清瑩的剪影飄散了；可卿柔順曉事、第一得意的面容烏有了。平兒、紫鵑、芳官、紅玉、香菱、麝月、鶯兒、鴛鴦、金釧......這些美麗的女子，在一場大夢過後，終而，千紅一枯，盡數散落了。面容雖可想像，聲音實難再覓，而往昔那些或單純，或痴傻，或刻薄，或溫順的場景都一一零落，映在清塘中，聚成一個白白的月亮，夜氣來得正重，天空深藍深藍，指尖輕點一下，月亮裂了，絲紋明晰又搖晃，漾了開來，一曲清音漂浮盤旋，整個天地被塗上了一層詭異的境界。
歡聲笑語難再，人散曲終離殤。大觀園，終而散落成一個空落落的支架了。舊景依然，陳設如故，陽光落下沉悶的鈍響，海棠花兒嘩啦啦奏響人間大悲。一切都結束了，而這所有的大悲大痛，最終要讓寶玉來承受。他凝住眼眸，彷彿沉重的流質，渙散了開來，腦中盤旋著往昔零零落落亦幻亦真的畫面，所有女兒的清音淡容，一舉一動卻又浮現在眼前：林妹妹還在吃醋而輕泣，湘雲嘻嘻朗朗的燦爛笑容，寶釵靜默優雅的眼神，妙玉正往大觴里倒茶，一百零八個女兒的面影終而又模糊了，眼前只是真真實實的天地蒼茫，寶玉望望天空，薄紗般清越的聲音響起：「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鴻蒙太空。誰與我逝兮，我誰與從。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走罷！寶玉隨和尚道人走了，好了歌又在耳畔響起，遺落整個世界的荒涼悲傷。
月下，一座坍圮的紅樓巍然獨立，寧靜而悲愴，一曲清音自樓間飄出，悲傷瀰漫了整個宇宙。二百多年後，一位姓周的老人對著紅樓深深凝望，用自己顫抖的雙手撫摸著紅樓的每個角落，而後輕輕發出一聲感嘆：「零箋碎墨皆堪念，中有微懷一瓣香」。
微信公眾號：有味人間
歡迎分享至朋友圈，轉載請聯繫後台
（圖片和音樂來自網路）
TAG:全球大搜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