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水千山走遍
橄欖樹
橄欖樹
齊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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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三毛故居的那一天,大迦納利島正在等待一場風暴。
房東說島上很少有極端的天氣,但是當風暴來臨的時候,會很需要等待。
前往三毛故居的路上,雲於是很低很低。
我不能確定自己算不算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三毛迷。我並沒有看完她所有的書。我並不知道她所有的軼事。我也並不確定我是不是真的喜歡她許多故事中顯得浮誇的描寫。我也不很關心她的自殺究竟是為什麼為了誰或者不為了誰。
可是我還是這樣的喜歡她,與其說是喜歡她的文字,更誠實的說,應該是喜歡她這個人。
這是難得的。我沒有偶像,甚至也並不相信任何偶像的存在。大多數的時候,我喜歡歌,卻不在意歌手,喜歡詞,但忽略填詞的人。作為寫的不怎麼樣,但二十幾年來一直在用某種方式持續書寫的人,我很知道文字有時候是多麼狡猾的面具。許多內心的貧瘠,都可以在文字中豐饒的百轉千回。而年齡越大,越警惕文字中的宏大與正義——很怕那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執筆者,在掩蓋自己的虛弱時扯過來的一條花裙子。
可是三毛,是例外。
這例外可能是因為是因為我們相遇的時代。十幾歲的少年時讀三毛,和垂垂老去的時候讀三毛,同一個人,也會是兩個世界吧。而相遇在十幾歲的時候,三毛於我,是命運的一道閃電。
那是「異域」尚且因其遙不可及而風情萬種的年代,也是「流浪」因其不可想像而令人嚮往的年代。讀三毛的年紀,十幾歲的故鄉小城裡,我沒有親眼見過一個出過國的人,也從未親耳聽過一段異國的故事。學校的地理課上,教我阿爾卑斯山,教我乞力馬扎羅,教我海洋,也教沙漠,還教一種冬暖夏涼的宜人氣候,叫地中海氣候。
但我對世界的想像,剛剛能夠到北京,上海這樣的邊界。再遠,就到不了了。
再遠,就不是我的世界了。就是書里的世界。
就是三毛的世界。
三毛的世界,是沒有邊界的世界。感覺若胯下有馬,她便可以信馬由韁。全不顧奔向哪裡,也不怕倒在哪裡。她的心裡像總有一團火一樣,就全靠著這火,就能把那種叫做「邊界」的雜草燒的一乾二淨,在哪怕沒路的地方,也呼嘯著,尖叫著,咋咋呼呼的,生龍活虎的,走出一條路來。不但要走,還要摘些路邊的花花草草,撿起腳下的奇怪石子,還要邊走邊唱,邊走邊笑,邊走邊落淚。
她是這樣活著的人。
很多人活著活著,都把自己活成了一塊石頭。被雕塑,被沖刷,被推著,被滾著,被停留著。
而三毛這樣的人,把自己活成了水,去雕塑,去沖刷,去推動,去奔跑,從不停歇。
你因此無法形容她的形狀。因為她只有力量,卻無形狀。
也或者說,她可以是一切的形狀。
她是自卑的被老師羞辱便受重創的孩子,她是暗戀著誰會去誰的手心寫下自己電話號碼的少女,她是多愁善感對命運誠惶誠恐的遊子,她是屢屢對著愛情俯首哪怕未曾被命運善待的女人。她也是苛刻的難以相處的病人,她也是才華橫溢不吝書寫的劇作者。她還是更多的身份。她像造夢一樣在信息封閉的年代書寫撒哈拉,不只寫沙漠璀璨的星空,也寫被戕害和侮辱的女人。她也像市井小民一樣寫她和丈夫的雞毛蒜皮,和婆家的家長里短。她的書寫里有許多的激烈,感覺時常可以在文字里看到她大笑著匍匐在地上,也時常能夠聽到她在對著某種幽深,撕心裂肺的哭泣,那種嚎啕中,又有著某種幾乎快意恩仇一樣的豪邁。
我在十幾歲時讀到她的文字,注意力放了許多在她的愛情。有些書讀了許多遍,再看的時候於是只去再讀她寫的荷西。在她的調侃與不無賣弄的恩愛里,想像著一種不用含蓄,不用隱藏,甚至不用小心翼翼的愛情——那是多麼奢侈的東西,暗戀著一個人卻無法開口的少女永遠無法懂得。
可是要到很多年以後,再讀三毛,忽然覺得,在她的書寫里,還有一種光亮,遠遠亮過了愛情。也遠遠亮過了撒哈拉的太陽,迦納利的海平面。一定要有名稱的話,我覺得這種光亮,叫做生命力。
身為讀者,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寫字的人活過的四十餘載人生,深深淺淺走過的所有路,愛過的所有人,顛顛倒倒的存在於幾本書中,讀的快一些,一天,就能讀完了。知道她的荷西走了,於是看著她與荷西的那些好時光,歡樂中隱隱透著命運的刀鋒寒光,血色就在歡樂的頂點在等待。而洞悉一切卻無法更改絲毫的你,讀著她的天真明媚,她的嬌嗔發嗲,她尚且在頭疼著的家長里短,心痛著,卻不舍錯過哪篇哪段。
心裡想,這樣活過,也是好的。
這就是三毛的偉大之處。
命運面前,有誰是不卑微的嗎?或者真的參透人生的謎底嗎?誰能斷定誰的幸福,又能安慰誰的悲痛呢?這惶惶然不可期的人生,怎麼過,才叫做正確的一生?
我猜她沒有在意過「正確」。
她只是伸出了手臂,邁開了雙腳,在大風裡奔跑。
我站在三毛故居的門外,踮起腳向門縫裡看看。無人在家。
出門左手三分鐘的路程,就可以走到海邊。就在這三分鐘的路途上,風暴來臨。
猝不及防的在海邊的礁石上,被澆了個劈頭蓋臉,狼狽不堪的跑回車裡,頭髮都濕噠噠貼在了頭皮,眼睛居然亮亮的,也完全掩飾不住笑。
忽然想起房東說,當風暴來臨時,會很需要等待。
三毛,當風暴來臨的時候,你是在等著躲起來?還是等著跑出去?
三毛自述
「我的這一生,豐富、鮮明、坎坷、也幸福,我很滿意。
過去,我願意同樣的生命再次重演。
現在,我不要了。我有信心,來生的另一種生命也不會差到那裡去。
我喜歡在下次的空間里做一個完全不同的人,或許做一個媽媽。在能養得起的生活環境下,我要養一大群小孩和他們做朋友,好好愛他們。
假如還有來生,我願意再做一次女人。
我覺得目前做為一個男人,社會的背負力,被要求的東西比女人多得多,我不喜歡。
是否有來生,誰也無法回答。
命運的撥弄,使我們身不由己地離離合合。
十八年前,當我第二次出國的時候。有兩個媽媽,各帶一個女兒,在香港一家伊人服飾店選購衣服。其中一個女兒就是我,當時我的手中拿著一件翠綠色的旗袍。耳邊傳來服務員的聲音:「你看,你看!那就是林青霞,演《窗外》的那個女學生。」
我不禁抬起頭去看,就像看到現在《滾滾紅塵》里的國中女生頭的林青霞,我看她的時候,手裡還握著旗袍,心中有一種茫然感,好像不只是看著她而已,這時候耳邊傳來的是媽媽的聲音了:「妹妹,這件旗袍,你到底要不要?」我說:「好,也好。」媽媽就幫我買了。我跟自己說:「這個女孩即將進入她的電影事業,她的前途會怎樣?而我又要遠走到歐洲去,我的未來又在哪裡?」這樣一交錯,睽到十多年。我和秦漢、青霞三個人,因為《滾滾紅塵》的工作關係,成為很談得來的好朋友。
回憶起初見青霞的情景,想及命運的問題,真是一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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