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覺越真,代價越深
文/蜜思喵
紀鵬聽到走廊上傳來「噔蹬蹬」的高跟鞋聲音,便知道是莎莉來了。
他趕緊捋了捋頭髮,收了收肚子,一副正襟危坐的認真工作狀。
莎莉走近他工位時,陣陣香風襲來,他假裝不經意的抬頭,一側嘴角往上微微一撇,拉扯出一個雅痞式微笑,再搭上一個輕飄飄的眼風,些許曖昧,些許不羈。
這是他自以為最迷人的表情,他覺得女人都好這一口。
可惜,莎莉只是面無表情地點了個頭。
他訕訕地恢復坐姿,摸出手機發了條微信,很快,那一絲挫敗感就煙消雲散。
微信是發給莎莉的,莎莉今天走的是名媛風,扎了個丸子頭,穿了條修身型的黑色高領蕾絲裙,柳腰款擺,活色生香。
他毫不吝嗇的送上誇張讚美:「范冰冰都要甘拜下風!」附帶個心心眼流口水表情。
莎莉倒是秒回:「討厭!」不忘回贈個害羞臉。
他立馬心花怒放,這是在赤裸裸的嬌嗔啊!
女人啊,不會無緣無故的對男人撒嬌,除非她本身就藏著勾搭的心思。
莎莉對他,到底是不一樣的。
雖然他算不上高富帥,但在辦公室一圈腆著肚子,髮際線後移的中年男人之中,卻顯得清爽乾淨,鶴立雞群。
而且,他和莎莉還有偶像劇式的相遇情節,有不同於他人的特殊交情。
故事開始在公司樓下,美人的小越野怎麼也倒不進車位,英雄路過,略使小技,便成功解救。
美人滿懷感激,主動添加微信,電梯內相談甚歡,一同走進公司時,才知美人身份不凡,是老總剛剛從國外留學回來的親侄女。
意外之喜,不過如此,他的心臟從未跳動得如此劇烈。
他的朋友圈裡,終於出現了一位實打實的白富美。
儘管身份背景和經濟條件天差地別,他仍然相信,可以捕獲莎莉的芳心,讓這段跨越階層的奇緣蓬勃發芽,再努力澆灌,爭取落地為安。
那天,他無心工作,和湯小竹分手的念頭,在莎莉從天而降之後,更為堅決。
湯小竹是他的女朋友,在他公司附近開了家小小的麻辣香鍋店,客源不錯。
都說小本生意賺大錢,兩年前的他,也以為小竹是個隱藏的富婆,打聽到還是單身後,就頻繁光顧,用最老土的招式撩撥這位樸素的老闆娘。
他隔三差五的送花,不是花店裡現買的鮮花,是去公園裡撿的木棉花,薔薇花、槐花之類的花瓣,製成乾花裝在玻璃瓶里,買單時一面拉扯出招牌的雅痞微笑,一面瀟洒地將瓶子擱在吧台上。
偏偏小竹就吃這套,一來二去的,他沒費什麼勁,就順理成章的搬進了小竹的出租屋。
小竹對他很好,不嫌棄他沒車沒房,工作幾年依然是個小職員,自己包攬了房租水電費,還給他買衣服買鞋。
軟飯吃得心安理得,反正初入社會時那點志氣已被消磨殆盡,他只想娶個好老婆,少奮鬥十年。
小竹不是最理想的人選,卻是現階段最適合休養生息的根據地,至少和她在一起,自己那點工資可以原封不動。
他想買車,一年前考到駕照以後,他就不再掩飾這個心愿。
小竹勸過他,說汽車貶值太快,不如先買房,被他一句話嗆了回去:「你懂什麼?車子是男人的臉面!」
見他如此激動,一向溫順的小竹當即妥協,並承諾會為他的願望添磚加瓦,他才喜笑顏開的答應下個月陪她回老家過年。
兩人家境都不好,尤其小竹家裡,母親風濕嚴重,幹不了繁重的農活,父親幫人做點泥瓦活,底下還有個念高中的弟弟,供養弟弟的責任實際上是小竹在全力負擔。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小竹起早貪黑掙的辛苦錢,每月至少要寄回家一半,不然也不至於沒辦法擴大店面。
小竹對親人的感情,他是不太能理解的。
兒時的記憶里,父親一年四季在外打工,過年也呆不了幾天;母親天天在村口麻將桌上蹉跎,和各種男人放肆地開著葷玩笑,他放學後,母親會扔給他兩塊錢,去買最便宜的速食麵。
自來淡漠的親子關係,讓他和父母之間始終橫亘著厚重的藩籬。所以,身為獨子,離家十年,過年也只回去過三四次。
小竹老家那邊的風俗,姑娘的男朋友只要上門,就被所有親眷們視為定下來的夫婿。原本他都打算行駛「冷暴力」分手大法了,但為了年後的新車,他決定暫時配合一下。
畢竟,有了小竹的支持,他的夢之車就可以提升一個檔次。
偏偏事與願違,兩人拎著大包小包好不容易擠上火車後,就接到竹媽的電話,說竹爸幫人修房子不小心從梯子上掉下來摔斷了腿,已經轉到市醫院,搞不好要截肢。
整個年都過得亂七八糟,小竹攢的買車基金大部份貢獻給了醫院,請來全省最好醫院的專家,保住了爸爸的腿。
他心裡懊悔,但遇上這種特殊情況,也不便發作,於是消極對待。
跟小竹爸媽寒暄得不咸不淡;跟來探望的親眷們點個頭就縮回房間;小竹在醫院奔波時,他就窩在家裡玩手機。
刷朋友圈是每天的必修課,重點關注的自然是莎莉。
這位白富美的春節過得很滋潤,在澳門住著金碧輝煌的酒店,吃著人均四位數的餐廳,逛著他聞所未聞的名店,發出來的一張張照片閃瞎了他的眼。
他每次都會點贊評論,但莎莉往往是統一回復。
其中一條明確的強調了自己是單身:「你們夠了,我哪有男票啊,求介紹啊!我是跟家人去的啦!」
他當即補評:「本人誠意應徵男朋友。」
意外的收到莎莉單獨回復他幾個捂臉表情,他激動無比,趁熱打鐵點開對話框:「女神,請問當你男朋友,需要通過什麼考試嗎?」
過了好一會兒,莎莉才回:「沒什麼啊,對我好,有感覺就行。」
這話說得很籠統,但他依然覺得自己有戲,畢竟莎莉不是尷尬的沉默,他繼續追問:「不介意對方是個窮光蛋,沒車沒房嗎?」
這次莎莉回得倒挺快:「無所謂啊,反正我有。」
他高興得幾乎倒立,莎莉的態度正中他下懷,他並不介意當「上門女婿」,只要能徜徉於人生巔峰。
於是,對小竹的「冷暴力」拉開序幕。
竹爸還沒出院,他就吵著要走,小竹拿他沒辦法,提前給他買了車票,竹媽還塞給他一大包特產。
回去後,他就開始找房子準備搬家,沒等找到合適的,小竹就回來了。放下行李一臉疲憊地給他做飯,將他到處亂扔的臟衣服臟襪子收去清洗。
他一直冷眼旁觀,沒有一句噓寒問暖,她似乎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忙碌著。
直到晚上洗完澡後,想跟他親熱被他嫌棄的推開時,她才略微愣怔了一下,拿出手機搗鼓出銀行卡餘額,滿懷歉意笑容,討好地對他說:「親愛的,我爸治腿是花了些錢,但我答應你的事,不會忘的,這不,我還留了十來萬呢,加上你存的那些,可以提一輛寶馬X1呢!」
他奪過手機,見她所言非虛,一下來了精神,鼓動她馬上把錢轉到他賬戶。
她露出遲疑的神色:「我一個老顧客在一家車行上班,不是4S店,但價格比4S便宜不少,他們老闆有路子,你懂的……但人家只認我……要不,你和我一道去當面付款?」
他考慮了一會兒,覺得可行,想到夢之車即將到手,藍白相間的著名logo彰顯著高人一等的風範,他駕駛著它,就像躋身於真正的成功人士之間,意氣風發,享受美女們飛來的愛慕秋波。
想想就激動不已,他翻身將小竹壓在身下,打了雞血般好好表現了一番。
第二天,兩人一起去了車行,車行位置挺偏僻,也沒有顯眼的招牌,但規模不小,有很大的地下車庫,整齊停放著不同檔次不同款式的新車。
小竹的熟人說,這些都是客戶預定了的,現在付款簽合同,半個月內可提車。
他等不及了,匆匆看了眼合同,見條款分明,公章清晰,忙不迭的簽上自己大名。因為是全款,還享受了抹零優惠,兩人卡里的錢加起來剛剛夠。
走出車行,小竹掛在他胳膊上,可憐兮兮的望著他:「我什麼都給你了,現在只有你了。」
他嘴上敷衍著「放心吧」,心裡想的是,這個女人已經被榨乾,再無利用價值,等車子一到手,她就可以華麗退場。
莎莉那邊該抓緊了,爭取無縫銜接。
上班第一天,他開始對莎莉發動攻擊。
故技重施送禮物,當然不是送乾花,是送早餐。
他覺得,莎莉這樣什麼都不缺的女人,只有真正走心的,與眾不同的禮物才能打動,於是買了碗湯圓,說是自己親手包的。
莎莉很詫異,但還是接受了,他在同事們異樣的眼神包圍中,瀟洒的回到座位上。
之後一星期,他變著花樣的送早餐,公司里已經暗戳戳的傳八卦。
很好,這是他想要的效果。
周末那天,莎莉給他發微信,讓他下班等著一起走,他摸出早在淘寶買好的施華洛世奇高仿手鏈,志得意滿地等待著美人投懷。
莎莉磨蹭到同事走完了才出來招呼他,一路無話,他覺得她是在害羞,心想一會兒要搶先表白,照顧一下女孩的矜持。
走到停車場,剛坐進車裡,香水味一熏,他有點暈,迫不及待的掏出手鏈遞到莎莉面前:「送你的,你想說的我都明白。」
莎莉看也不看,似笑非笑的望著他:「你明白什麼?」
他作勢要上前擁抱:「明白你的心,我的心跳和你是一樣的頻率。」
莎莉一把推開他:「夠了,你個傻B!」
他如遭雷擊:「你說什麼?」
「說你是傻B啊!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以為幫我停一次車,和我說幾句話,我就會喜歡你?」
「那你幹嘛要回我朋友圈?我說應徵男朋友,你也沒拒絕,還說你不介意沒房沒車……你……你還接受我的早餐!」他氣急敗壞。
莎莉哭笑不得:「拜託,我禮貌性的應付你兩句,還成我的錯了?你覺得,我能看上沒房沒車的男人嗎?我的圈子裡,很多男人自己是沒房沒車,但家裡有豪車有別墅啊!傻B!對了,你送的那些破早餐,我轉頭就扔了,我從來不吃路邊攤的東西!」
「那你今天為什麼約我?」他幾乎咬牙切齒。
「你真是個傻B,我約你出來就是要告訴你,以後別再痴心妄想干蠢事了!我大伯找我談話了,讓我眼界和格局放高點,我很沒面子啊!不過還好,我解釋清楚了,他已經決定讓你滾蛋了!哈哈,傻B!」莎莉放肆的笑起來。
一連串的「傻B」,被辭退的噩耗,夢想的破滅,被羞辱的憤怒,讓他徹底喪失理智。
都是這個惡毒的女人,給了他希望,又殘忍的摧毀。憑什麼?憑什麼要這樣戲弄他!
他恨她,他想要她消失,他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女人花拳繡腿的掙扎怎敵得過男人拼盡全力的癲狂,莎莉很快失去了意識,他方才冷靜下來,探了探她的鼻息,摸了摸她的脈搏,瞬間癱倒在座椅上。
他開著莎莉的車,風馳電掣,回到小竹家的樓下。
一路上,他心如亂麻,第一個想起的人就是小竹,他想讓她幫他想辦法,他相信她不會不管他……或許,還願意幫他頂罪,過失殺人不會判死刑的。
那麼,他會給她一個交代,等她出來就娶她。
此時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對小竹的依賴是多麼深沉;小竹對他的真愛,是多麼珍而重之。
他撥通了小竹的電話,小竹還在店裡忙碌,他也顧不得周圍客來客往,急切哀求道:「親愛的,救救我,我出大事了!」
小竹明顯嚇呆了,半響才遲疑的回應:「出什麼事了?」
「我殺人了……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他幾乎快要哭出來。
「好,你在哪裡?我馬上過來,你冷靜一點。」小竹的聲音有點抖,依然在極力安撫他的情緒。
果然,人只有遭遇重大變故時,才能看清楚誰真誰假啊!
小竹願望和他一起承擔,一起扛起這麼大的事,沒有落荒而逃,這不止是愛情,更是無以為報的恩情啊!
等待的半小時里,他前所未有地對自己過往的人生進行了深刻反省,順便規划了一下逃亡路線。小竹願望替他頂罪是一回事,以防萬一,他還是得消失一陣子。
去哪兒好呢?海南?內蒙?西藏……還是海南吧,氣候好,呆著舒服……
半小時後,當他被警車包圍時,他還沉浸在藍天白雲的幻想里。
莎莉沒死,只是休克性窒息,但莎莉家裡使了猛力,加重了他的刑罰。
直到他被投進監獄,小竹也沒有再出現。
他每天都在詛咒小竹對他的背叛和出賣,他想不通,一個什麼都給了自己的女人,怎會轉變得如此迅疾?
小竹才不管他怎麼想呢,她正忙著店面的擴建,準備新的一年甩開袖子大幹一場,把房子買下來。
擴建店面的錢里,有他貢獻的積蓄。
買車根本就是個幌子,車行的熟人是小竹的愛慕者,自然願意配合她演這場戲。
反正也不損失什麼,不過廢了幾張紙,複印了一下合同,印章是私刻的,比正規的少了一個字,錢也進的是私人賬戶,收到後立馬全部轉給了小竹。
小竹不願欠人情,發了888的大紅包。
以前,她是真的打算和紀鵬好好過日子,也願意為他付出一切。
雖然她知道他自私又無能,可她總對他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只因他睡夢中,說過幾次夢話將他驚醒,他說的都是:「媽媽,不要去打麻將了,我好餓。」
他有說夢話的毛病,自己不自知,她也不會去問他,揭他童年的傷疤。
也多虧這個毛病,讓她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在她老家時,她某次回家拿東西,聽到睡午覺的他正在說夢話:「莎莉,我馬上就能得到你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要開寶馬,我要和你出國旅遊,哈哈哈……」
思緒一點點清晰,心也一點點風化成灰。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黯淡成宇宙里一顆塵埃。
她努力回想愛上他時,他渾身是光的樣子,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她終於發現,那是第一次見他時,自己眼裡的光。
可惜,她從來就不是他的目的地。
那麼,這引路的燈火,何必浪費在不相干的過客身上。
在這個龐大的城市裡,平庸的她是寂寞的,冷清的,孤立無援的,她願意竭盡全力的抓住一切能留駐的溫暖。
可她最想要的,始終是那一點點不平庸的真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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