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被命運薄待了的好男人

淡豹

預備役作家，譯者，民間公務員

仰面看烏鴉

為知識中國寫一本虛構的人物誌，向羅貝托·波拉尼奧致敬。這些人的行跡在國師與歹徒之間，這個系列是盜版的英雄譜，這裡的每一個字都是假的。

恐怕相當少數的女人佔有著相當多數的溫柔，其餘女人，他能在生活里遇到的女人，在溫柔方面完全是貧瘠的，而且恐怕天然被剝奪了「溫柔增長」的機會

女朋友說，「你不關心我。」王鵬說，「我關心你啊。」

女朋友說，「我昨晚說心情不好，你怎麼不打電話安慰我？」

王鵬說，「我看你挺煩的，想最好別去吵你。」

女朋友說，「難道你不好奇我怎麼樣嗎？你不在意我的狀態嗎？」

王鵬說，「我想了一下，覺得當時不適合問候你，你已經心情不好了，問太多可能讓你更煩。」

女朋友說，「你太自私了。男人都自私。你最自私。」

女朋友說，「再說就算你問候了也不等於真正關心我。問候和關心是一回事嗎？」

女朋友說，「關心需要行動。你光搞內心戲是幹嗎？」

女朋友說，「假如你真的關心我，就會從大局出發考慮問題。」

女朋友說，「假如你真的關心我，就會注意細節。」

……

這是普通男人王鵬記憶中的戀愛，若按照他腦海中的印象那樣講出來，恐怕會被公司里那些二十幾歲的女同事責備，說他帶著偏見談戀愛，直男癌，把女性想像成歇斯底里、不講理的動物。但這就是王鵬記憶里上一段親密關係的形狀，實際這是他記憶里所有親密關係的模樣，他乍一回憶就要炸了。

為了方便的性和無需外賣的晚餐，他付出了怎樣的代價？他不願意回憶，想起來都是對方指手畫腳的段落。王鵬只想把喝光了的可樂瓶留在客廳茶几上，那為什麼她不願意每天收拾我的空可樂瓶呢？我們不是一家人嗎，為什麼這樣計較？他認為自己完全有權利把尿滴在馬桶圈上，她擦了就是了，順手的事。畢竟她下班早，在家待的時間多。他把胳膊肘支在她腿上，起身時全身重量壓到她身上，她叫了一聲，皺起眉頭，他比她更深地皺起眉頭——我又不是故意的，難道要我道歉嗎？

分手後他糾結，腦海中不斷回想當初自己缺乏男子氣概地容忍了她的那些剎那，如今這令他感到羞愧甚至恥辱，上下翻騰像一鍋滾燙的熱湯。而令他對自己的未來陷入絕望的是PPT上一個偶然的數據。慈善組織樂施會的報告這樣寫：2017年，全球1%的富人佔有全球82%的財富——完全可以說，在性情上也是一樣。恐怕相當少數的女人佔有著相當多數的溫柔，其餘女人，他能在生活里遇到的女人，在溫柔方面完全是貧瘠的，而且恐怕天然被剝奪了「溫柔增長」的機會。而他相信自己是個足夠好的男人，愛做家務（他下樓上班時會順便倒垃圾），體貼（他幾乎不打女人，通常都能剋制住），有男性氣概（相當能喝酒），即便個人財富低於均值，也理應得到來自更溫柔順從的女人的慰藉。而命運是如何薄待了他！

他想像中可愛的女人有迷人的胸，纖細的小腿和軟軟的大腿，沒有腋窩和膝蓋。這個女人的膝蓋沒有皺紋，腋窩也不生毛髮更沒有味道。腳趾甲紅得穩定。這女人兼有芭蕾舞演員的優雅和酒館老闆娘的熱絡，下巴微微向脖頸的方向收攏媚笑，在夜晚則能斜覷出色情的邪光。他也希望她不外出工作，以免將壞心情帶回家影響他看體育比賽的氣氛。不過他也不準備養活她。那麼最好她攜帶足量嫁妝而來，他依舊上班——當然要上班，不然難道讓他成天在家裡圍著她轉？難道要他陪伴孩子，難道要他不見朋友，難道要他在午夜時分前放下酒杯回家？他又不是怕鐘聲響起的灰姑娘。他是男人，絕不能聽女人的話。

心灰意懶而滿懷對幸福的希望，這樣的男人還能有什麼辦法，除了充氣娃娃做他天成的佳偶？請你來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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