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元夕詩話

最新 03-02

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宵。元宵節的燈火又一次點亮了北國漫漫的寒冬。

元宵節別稱上元節，始於漢文帝時期。正月是農曆的元月，古人稱夜為宵，所以把一年中第一個月圓之夜正月十五，稱為元宵節。從漢朝開始，便有了燃燈的風俗，盛唐時期，觀燈賞月的熱鬧場面更是盛況空前。到了宋代又增加了猜燈謎、吃元宵等內容，著名的詞人辛棄疾更以一闕《青玉案.元夕》永遠明媚了那個東風夜放花千樹的良宵。

元宵節也可以稱為中國的情人節，很多未婚男女在賞花觀燈里，期待邂逅一場：「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浪漫相逢。且看,東風陌上，璀璨煙花迎風散，皎皎明月逐人來。

讓我們穿越擁擠的喧囂，沿著依依楊柳，迎著霏霏雨雪，再一次走進唐詩宋詞風光旖旎的阡陌平疇，去看一看，那一場奼紫嫣紅的明媚盛宴。

唐朝是一個我們永遠無法超越的鼎盛時代，它不僅孕育了輝煌的文明，更成就了千年詩歌王國的高潮。唐詩浩如煙海，李白杜甫雙峰橫絕，其餘眾人峰巒疊嶂。

玉漏銀壺且莫催，

鐵關金鎖徹明開。

誰家見月能閑坐，

何處聞燈不看來？

——崔液《上元夜》

火樹銀花不夜天，碣天鼓吹鬧春風。也只有這樣的盛景才能配得上這個繁盛的王朝。走出家門，通宵達旦，賞月觀燈，這樣美妙的時刻，卻總是歡娛苦日短，切莫催家回。

元宵夜的月光，應該屬於大唐，更應該屬於李白。孤月高懸，那月光是詩，是酒。他舉首望月，跳江捉月，釀出了醉人千載的傳說。仰望明月，你是否讀懂了他人至中年，書劍飄零，詩歌深處的孤寂與冷清？人情冷暖，官場黑暗，「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狂放的李白更是孤獨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光照著他壯志難酬的滿腔無奈，狂放如李白，也只能用理想和夢幻，編織著流芳百世的文字。正如余光中所言：「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開，吐就半個盛唐。」只可惜，遍尋全唐詩，竟然未找到李白元夕夜的詠嘆，這位寫遍了唐時月的詩仙，想問一問，元宵夜的你，可又是長醉不醒，長安市上酒家眠？

千門開鎖萬燈明，

正月中旬動帝京。

三百內人連袖舞，

一時天上著詞聲。

——唐·張祜《正月十五夜燈》

且看盛唐的長安城，元宵夜，那是一副怎樣的盛景,宮廷內萬燈齊明，舞姿翩翩，歌聲入雲，繁花似錦。

元夕夜，李商隱，這位晚唐詩人也曾發出了這樣感嘆：

《觀燈樂行》

月色燈山滿帝都，

香車寶蓋隘通衢。

身閑不睹中興盛，

羞逐鄉人賽紫姑。

——唐·李商隱

明月隨雲轉，思緒已千年。

如果說，唐詩中的元夕夜是燦爛華美的，那麼宋詞里的元宵節就是一幅東風夜放花千樹視覺的盛宴。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花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歐陽修《生查子·元夕》

這是歐陽修對元宵節盛況的描繪，據說是歐陽修懷念第二任夫人楊氏所作。

那一個元宵佳節的良宵之夜，他與她借著觀燈的名義，人約黃昏。一對戀人濃情蜜意，與元宵節的燈火一起繾綣了那個花月正春風的夜晚。當一個男人能夠寫下這樣的詞篇，他偉岸的身軀里，該有著一顆多麼柔軟的心靈啊。世事難料，情難如願。誰不曾渴慕，誰不曾追索，無奈造化捉弄，陰差陽錯，幸福的身影總是擦肩而過。舊時歡愉仍駐留心中，而痴心等候的那個人，卻不再來。誰也不曾料到，錯過了一季竟錯過了一生。古人如此，今人亦然。世間總有太多的傷感和遺憾，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歲歲春來，飛花逐夢。

小桃枝上春風早，更闌人散纖縴手。在這春風料峭的夜晚，是誰飲醉了一懷月光？是誰輕別了多情的檀郎？

火樹銀花觸目紅，

竭天鼓吹鬧春風。

新歡入手忙愁里，

舊事驚心憶夢中。

但願暫成人繾綣，

不妨常任月朦朧。

賞燈哪得功夫醉，

明年未必此會同。

——宋·朱淑真《元夕》

朱淑真，南宋才情橫溢的女詞人，生於杭州一官宦之家，這個可以和李清照相媲美的女詞人，生性活潑，才華橫溢，好山好水造就了她天生的麗質，書香熏陶更使她秀外慧中。無奈她遇人不淑，遠沒有李清照的琴瑟和諧之福。婚姻的不幸，導致了她鬱鬱而終。據說她因不滿於婚姻現狀，勇敢地選擇了離婚，可以想像，在那個年代，離婚對於女人意味著什麼。或許，若沒有這種驚世駭俗的叛逆，和追求獨立自主的勇氣，就不會成就那些千百年傳頌的錦繡詩篇。朱淑真離婚後，父母認為這樣的女兒有虧德行，不許她安葬入土。他們認定，是她的多學多才害了她，一怒之下，將她所有的詩作付之一炬。正如另一個才情美貌具佳的女詩人魚玄機所言：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滿腹的才華又有何用，任千千萬萬的欣賞，卻換不來一個真正懂得自己的人。「但願暫成人繾綣，不妨常任月朦朧。」女詞人最終帶著對愛情的期待鬱鬱而終，不能不說，封建禮教令無數女性抱恨終生。

南宋，這個偏安於西子湖畔的王朝，政治上的孱弱，並沒讓它失去文化的燦爛，湧現了一批文武雙全的詩人。辛棄疾，這位醉里挑燈看劍的英雄，也曾有過婉約的情懷：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宋·辛棄疾《清玉案·元夕》

名貴的寶馬，雕花的華車，美人如花，仕女如雲，嬌笑俏語，帶著若有若無的幽香漸漸遠去。動聽的排簫，皎潔的圓月，元宵夜的時光在花燈勝美的景象里悄然流轉。

遙想那一個上元佳節，火樹銀花不夜天，夜闌珊，回首間，看見了她微笑如水，凝眸遠望。「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句詞堪稱中國最經典的情詩。想像不出，這個醉里挑燈看劍的男子，還有如此的柔情？

詩詞，帶我們抵達的或許就是這樣的境界，它替我們說出了那種無法言說的心緒。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人海茫茫，驀然回首，你是否也能找到燈火闌珊處的驚喜？

料峭春寒，微軟的東風纏繞著溫柔輕輕蕩來蕩去。元夕踏燈，風流才子唐伯虎也忍不住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春到人間人似玉，燈燒月下月如銀。滿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賽社神。不展芳尊開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明·唐寅《元宵》

這個一生逍遙於詩酒書畫之中，醉寫山川狂作詩的唐寅，花中行樂月下眠，又怎忍辜負如此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