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1080次的詩和遠方
回家，這份貫穿心靈的感動，是火車的感動，也是我的感動。接到《人民鐵道》報《汽笛》副刊邀請我參加《作家春運》欄目的電報，我又驚又喜。
在高鐵大量開行的今天，孜孜不倦的鐵路人在確保安全運輸的前提下，將文化春運，將平安、有序、溫馨的春運帶上綠皮火車。當我踏上熟悉的列車，汽笛之光，穿越一座座隧道，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吳小英
中國鐵路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青年產業工人作家協會會員、廣州鐵路作家協會會員、五月詩社會員，現為中國鐵路廣州局集團有限公司廣州客運段列車員。熱愛詩歌創作，作品多次獲獎，在《人民鐵道》等報刊發表作品2000餘篇。
2月9日，我踏上了綠皮火車，廣州開往武昌的K1080次列車。火車還是記憶中那抹綠，旅客還是歸家心切的旅客，只是今年，他們的腳步沒有以往那麼匆忙。曾經在我腦海里定格的畫面，是擁擠的站台、慌亂的腳步以及拉著行李箱追趕火車的身影……今年的春運卻不同，放眼望去，如果不仔細觀察，還真感覺不出是春運。火車在當日20時54分徐徐離開廣州站，一趟回家的綠皮火車，隨著一聲鳴笛，賓士在茫茫的夜色中。
曾經的春運，是回歸，是一種人生的表達，是一次生命的跨越。蜿蜒的春運回家路，穿過歷史雲煙，在我的眼前延伸。我彷彿看見，多少人在這條路上踽踽而行，也許在他們眼中，回家之路比蜀道還難。以前的綠皮火車上，常常看見人們疲憊的身影、老式的鍋爐、茶水員的汗水和微笑、狹窄的通道、擁擠的人群。綠皮火車搖搖晃晃，踏出的每一步，都彷彿是踏在無梗的浮萍上，而現在的綠皮火車，則完全是另一副模樣。車廂里敞亮了，有空調了，有電茶爐了，有足夠多的座位了。
過去的春運列車上，行李常常堆在過道里，人們來回走動都困難。車輪撞擊鋼軌，日夜兼程，匆匆趕路。當綠皮火車呼嘯前行的時候，我不知道，旅客們還會不會懷念以往乘務員們常說的「收收腳，讓一讓」？
深夜，我們舉著「作家春運」的標牌走訪車廂，分享旅客回家路上的感想。
一個來自赤壁的大哥，喝著小酒，帶著微笑，遠遠地向我們招手致意。聽說我們的來意，他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跟我們說了起來：「我要給鐵路點贊，我快60歲了，趕上了好時代，心裡高興。」那位大哥說起他以前春運回家，曾經卷著被子在火車站等兩天兩夜買票，最後還沒買成。我分明看到大哥深深的眼窩裡泛著淚光，大哥卻越說越高興：「現在能輕鬆回家，車票是鐵路部門親自送到工廠老闆那裡的，都有座位。」大哥還特意強調，他們在工地辛苦了一年，現在回家又不難，車上也不擠了，就特意買上小酒助興。大哥是個憨厚老實的人，高興起來說個沒完：「想不到，今天能和作家一起聊天。」
大哥的興奮、大哥對幸福生活的渴望都包含在他的談話里，他讓我感覺到，我們都是社會發展的力量，都在為國家、為社會的進步出力。大哥一番發自肺腑的話，得到了車廂旅客的讚許，大家紛紛拿起手機拍照，發朋友圈。
有旅客說，這次春節回家是一年中最輕鬆、最愉快的一次，聽到他們的話，我也暗暗為鐵路自豪。不知道為什麼，我跟旅客們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旅客也跟我有說不完的話。長長的綠皮車廂，像個熱鬧的大家庭，充滿溫馨的氛圍。在6號車廂最後一排座位上，一個來自咸寧的女孩說，她爸爸媽媽不在了，現在沒家回了。爸爸媽媽在世的時候，他們都是坐綠皮火車回家，那綠皮火車漫長、擁擠，一坐要坐幾十個小時，但是現在覺得那些時刻都很珍貴很幸福。聽完小姑娘的話，我鼻子一陣酸，是啊，父母在，家在。如今，父母不在了，她心裡的家也不在了。我答應了小姑娘的要求，在車上為她寫下了這首詩：
媽媽，我又在你坐過的車上
這次，我感覺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在今夜，在黎明的曙光到來之前
我已買好了車票，坐上了車
媽媽，你在遠方
看到今年冬天的雪了嗎
它下得大嗎
門口的岩樹都結冰了吧
媽媽，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就坐綠皮火車回來
你和爸爸出來打工
坐的就是綠皮火車
這次回家，坐上綠皮火車
我也是回家
媽媽
在這個燈火通明的火車上
我一上車
就感知有你們的氣息
媽媽
我記得兒時，最喜歡的
是冬天裡開滿一樹的冰花
媽媽
家鄉的高鐵通了
而你卻不回來了
在列車上，在路上，能為回家的旅客寫詩、讀詩，對我來說，是最幸福的事情。
遊子的故鄉
在夢裡老了
嘮嘮叨叨念個沒完沒了
鄉愁堵住了綠皮火車的嘴
使我無法咀嚼
那生生的思念與鄉愁
回家的路上，火車正披星戴月地奔波，只為透過那一扇窗，每一名旅客都能看見那熟悉而親切的燈光。
手機那頭白髮雙親的牽掛
使我淚眼婆娑
手在異鄉的口袋還沒捂暖
雪花漂白了漸近的年關
北風把樹彎成了弓
帶著鄉愁回家過年
成了一支蓄勢待發的箭
大年已近
告別了鋼筋，水泥，流水線
回家的喜悅在火車裡打轉
向左向右，向前向後
都得承載
你的一聲呼喚
心中最美的風景
一直就是故鄉的樣子
無論我離開多遠，故鄉的山山水水
總會在我心底發芽，長大
而我彷彿是一個皮球
被鄉情踢來踢去
從不敢喊疼
回家，一句多麼溫暖的話
故鄉，你一定是等了很久很久吧
你的肩上，卻
背著歲月的牽掛
從明天起，我將開始
手握方向，腳踏希望
一張車票，把我的詩情分成兩節
一節給異鄉打拚的城市
另一節帶回故鄉
回家，也許是這20年以來，我所經歷的20個春運中和旅客同在、和綠皮火車同呼吸的情感吧。讀詩的時候，原本鬧哄哄的車廂里一下子鴉雀無聲。對著車上旅客朗誦的時候，我一點都不緊張，彷彿他們給了我自信和力量。在我心裡，他們是社會發展的歌者，他們的行囊、他們的車票、他們的質樸與純真，他們的話語，都是我詩歌的靈魂。看著他們聽我讀詩時的神態，有的沉思，有的低頭，有的眼含淚光，我的眼睛濕潤了。從黑夜到黎明，從春光到冬雪，從海角到天涯，在這趟綠皮火車上，我們一直都攜手同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列車承載著一顆顆歸家的心朝向那個炊煙升起的方向一路飛奔。車窗外高樓上的亮光一閃而過，星光眨著眼睛，我也靜靜地進入了夢鄉。當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大亮。我打開手機一看，已是8點了。我們的行程只剩下1/4了，再看看車廂里的旅客，比上車時少了一大半。火車路過武漢長江大橋，我看到黃鶴樓，腦子裡浮現出王之煥的詩句：「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這句詩飽含了多少深情和憧憬，而如今，列車的提速，不正是使旅客回家的條件「更上一層樓」了嗎？我對武漢這座煥發生機的城市說，你漂泊的遊子回來了。空氣里彷彿有了濕潤的感覺，我嗅到了家鄉的味道。
回家的路在一趟趟列車的記憶里，在我的血液里。在風中，我看到旅客出站的背影，心裡默默祝福他們：親愛的朋友，明年的回家路會更美好，明年的春運，我還送你們回家。是鐵路給了我自信，給了我力量，我要將之傳遞給每一位旅客。
作者：吳小英
策劃：楊 靜
編輯：蘇 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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