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的像我熬夜畫設計稿以後看見的日出」

「愛是你不接受，我便連愛你的資格都沒有。」

愛是願意放棄一切換你用看愛人的眼神看我一眼。

愛是迷戀你所有的可愛之處，連你的不堪也變得動人起來。

愛是沒有辦法不求回報。

愛是想要更多。

今天這個愛情故事的主人公出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伊紋和毛毛。

伊紋，出身名門，文學博士，她熱愛文學，談吐優雅；她姿色出眾，美得飄飄欲仙，像一個童話故事。但不幸的是，她嫁給了一個外貌家世都無可挑剔，卻會在每晚喝醉酒後對她大打出手的男人，錢一維，過著每日心驚膽戰的生活。

伊紋形容她的丈夫「那眼睛只是看著你就像要承諾你一座樂園。」他對她一笑，「像臉上投進一個石子，滿臉的漣漪。」她向教授形容自己的未婚夫是個「像松木林一樣的男人」，還為此特地去查了英語詞典，確定自己講的是世界上所有松科中最挺拔、最堅韌的一種。但他卻常常喝酒，並在醉後將她打得渾身是傷，新傷覆蓋舊傷，像色彩斑斕的熱帶魚。

毛毛，本名叫做毛敬苑，一個戴著全框眼鏡的圓臉男人，蓄著兩撮規矩的鬍子，穿著藍色的針織衫。他擁有一家珠寶店，售賣自己設計的珠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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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識

張太太介紹伊紋去毛毛的店裡，在那裡他們第一次相識。伊紋不願顯示威力過大的錢太太的頭銜，便自稱許小姐，而毛毛介紹自己「叫我毛毛就好了」。

毛毛清楚地記得第一次看到伊紋的情形，他記得她理頭髮的樣子像個小女生。他本能般掃一眼伊紋手上的戒指，右手無名指簡單一枚麻花戒，或許只是男朋友，這個念頭跳出來時他自己都吃了一驚。伊紋對他笑眯了眼睛，「睫毛像電影里瑪麗-安托瓦內特的扇子」。毛毛「心頭涼涼的，是屋外有冰雹的涼，而不是酒里有冰塊的涼，那麼美的笑容，如果不是永遠被保護在玻璃雪花水晶球里，就是受傷」。他看到伊紋的時候，連臉上的鬍子都「出現了一片在等待人躺上去的草皮的表情。」後來的日子裡「總是伊紋來去，而毛毛坐在那裡。但毛毛再也走不出去了。伊紋整個人白的像一間剛粉刷而沒有門的房間，牆壁白的要滴下口水，步步壓縮、進逼，圍困毛毛的一生。」

相投

伊紋欣賞毛毛的珠寶，更能看透珠寶裡面蘊藏的深意。她看珠寶時十分入迷，她盯著樹枝形的耳環看時，「雙手捧著咖啡杯，不正統的姿勢，像在取暖。小羊喝奶一樣嘬嘴喝咖啡，像是為在雪花樹枝面前穿著忒少而抱歉地笑了。」她盯著那個小樹枝自言自語，猜測耳環取材自司湯達的愛情論，「薩爾斯堡的結晶鹽樹枝」，毛毛自動接上她的話。兩人藉由一個首飾看見也觸碰到相似的靈魂。毛毛心神動蕩，「反覆跌進鹽礦里被結晶覆蓋的是他。他身上的結晶是她，她是毛毛的典故。」毛毛把一個作家寫一本小說花費的十年全鏤刻進一枚別針里，那些上門的富太太們從來不懂，但伊紋懂。

毛毛和伊紋志趣相投，兩人談起文學一談就是幾個小時，毛毛的珠寶店就是伊紋的烏托邦和糖果屋。相處時彼此都很放鬆，不卑不亢。

伊紋常常帶著三塊檸檬蛋糕來找毛毛，她親口說自己不是路過，毛毛想說沒敢開口「如果你知道你第一次按門鈴，走進來，那一串鈴字在我身上的重量，你還會按嗎？」他看著伊紋，笑的淺淺的，「可以一把舀起來喝下去的樣子。

毛毛不善言辭，他總是沉默寡言著，笑容輕淺。他把對伊紋的愛釀成酒喝下去，只在自己的心裡沉默地發酵著。說不出口的表白，全都怯怯地藏著，變成自言自語。

毛毛的內心獨白

「你笑的像我熬夜畫設計稿以後看見的日出，那一刻我以為太陽只屬於我。」

「想把你的長頭髮放在床上，假裝你造訪過我的房間，造訪過我，」

「回想你叫我毛先生的聲音，把這句話截斷，剩下一個毛字，再播放兩次，毛毛。」

「看著店裡的電子行事曆就在心裡撕日曆，就想到再一天就又可以看見你了。到最後我竟然看見星星就想到你，看見太陽也想到你。」

有一次伊紋拿著一枚雞尾酒戒端詳，她喃喃自語道好像見過這枚，毛毛便能「馬上把她第一天第一次來這裡翻過的首飾全端上來，連她那天的衣著都流利地背出來。像背白日依山盡一樣清瘦而理所當然的聲音。」

相欺

第一次聽到別人叫伊紋「錢太太」，毛毛的心「整個變成檸檬，又苦又酸，還被削了皮又榨了汁。」他的笑容擱淺在了唇髭上。

「我一直以為的眼熟，是像大眾言情小說里那種一見如故，那種上輩子看過你。原來我真的看過你，原來那天那個讓人無法直視的新娘是你。原來我飛到香港挑的粉紅鑽戴在你脖子上。」

伊紋為自己的隱瞞道歉，毛毛心裡想的也不過是「你那樣對我笑，我怎麼可能不原諒你，反正我本來就是最沒關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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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不只是你的珠寶設計師就好了。我寧願當你梳子上的齒。」

「每一個見不到你的日子都只是從腌漬已久的罐子里再拿出一個，時間不新鮮了。」

「我很難不去看白長褲在你小小的膝蓋上一皺一皺的，像潮汐一樣。很難不去看你靠近我的這隻手用力地我了起來，握出手臂上一根一根骨頭，像是怕我會情不自禁去牽你。」

「你的睫毛在撓癢我的心，可是它沒有咯咯笑，它癢地哭了。」

「你笑起來真美，想把你的笑風化了收在絨布盒子里。」

他忍不住對伊紋表白，語氣溫柔地像新拆封的一包面紙：

「伊紋，你已經忘記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情景，可是我沒有忘記。有點蠢，三十幾歲的人在這邊講一見鍾情。我不是貪心的人，可是愈認識你我想知道的愈多，深夜回到家我會對你背誦你的話。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你的婚禮上，大概你那是也沒有看見我。我回想那天，交換誓詞的時候，你看著錢先生的眼神，我真的願意犧牲我擁有的一切去換取你用那樣的表情看我一眼。」

表白完後他又為自己的唐突抱歉「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我說了另你困擾的話。可是想想，覺得自己給你帶來困擾，這樣的想法也好像在自抬身價。」

他為伊紋設計雞尾酒戒，浪費一整天卻覺得「為你浪費的時間比其他時間都好，都更像時間。」

相伴

而伊紋，在被丈夫錢一維打到流產，甚至自己也險些喪命之後，終於下定決心離開這個男人。她搬離了錢家。

有一天她打電話讓毛毛來陪她。

「門一開，毛毛有一種終於讀了從小熟習的翻譯小說的原文的感覺。第一次看見你戴眼鏡，你比任何經典都耐看。」

伊紋躺在沙發上睡著的時候，毛毛脫掉拖鞋，只因怕拖鞋的舌頭打在地上吵醒伊紋。伊紋拜託他留下來陪她，但毛毛不想利用她的脆弱，直到伊紋補充了一句「房間很多。」

漸漸地，毛毛開始常來伊紋家，他們面對面坐著，一個人畫圖一個人看書，兩個人都沉默著，隔在兩人之間的沉默就像崖壁有寶石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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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的內心獨白

「你說謝謝兩個字的時候皺出一雙可愛的小酒窩，你知道酒窩的本意真的跟酒有關嗎？古時釀酒，為了能與更多的空氣接觸，把酒麴和混合好的五穀沿著缸壁砌上去，中間露出缸底。我彷彿也可以從你的酒窩望見你的底。」他對伊紋說謝謝，卻忍住沒說「其實我比你還開心，是我要謝謝你。」

「我願意墮入麵皮地獄裡，生生世世擀麵皮。用一輩子擀一張你可以安穩走在上面餓了就挖起來吃的麵皮。」

「吃著棉花口感的糖，咬到一粒干硬的核桃碎，就像是做夢被打斷了，像是我時不時冒出的問句得自己吞下去——我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我想替這個世界向你道歉，彌補你被搶走的六年。喜歡你逛夜市比觀光客還新奇，汗水站在你的臉上我都不覺得那是汗水，而是露珠。喜歡你蹲在地上研究扭蛋，長裙的裙籠掃在地上像一隻酣睡的尾巴。」

「喜歡在家裡你的側臉被近視眼鏡切的有一段凹下去，像小時候念書念到吸管為什麼會在水裡折斷，一讀就寧願永遠不知道，寧願相信所有輕易被折斷的食物，斷層也可以輕易彌補。」

「我看過你早起的眼屎，聽過你沖馬桶的聲音，聞過你的汗巾，吃過你吃過的飯菜，知道你睡覺的時候旁邊有一隻小洋娃娃，但是我知道我什麼也不是，我只是太愛你了。」

「喜歡你用日文說』我回來了』，更喜歡你說』你回來了』。最喜歡的還是現在桌上擺好對稱的刀叉杯盤碗筷，只要在這裡成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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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一維來伊紋家，想要挽回她。一番纏綿之後伊紋還是堅持讓他離開，她不願再把自己交個這個對她暴烈起來甚至會罔顧她性命的人。

毛毛回到伊紋的房間後發現了一維留下的領帶，他第一次控制不住甚至連自己也毫無知覺地大喊「他碰你了嗎？」伊紋生氣「為什麼我要回答這個問題？你是我的誰？」毛毛「發現自己的心下起大雨，有一隻濕狗一跛一跛哀哀在雨中哭。」他低聲說了句「我出門了。」

一小時後，他又回來，「我去買晚餐的材料，抱歉去久了，外面在下雨。」他不知道在向誰解釋，不知道在解釋什麼。他把食材收進冰箱，然後開口，「毛毛地聲音也像雨，不是走過櫥窗，騎樓外的雨，而是門廊前等人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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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紋，我只是對自己很失望，我以為我唯一的美德就是知足，但是面對你我真的很貪心，或許我潛意識都不敢承認我想要在你空虛寂寞的時候溜進來。我多麼希望我是不求回報在付出，可是我不是。我不敢問你愛我嗎，我害怕你的答案。我跟你說過，我願意放棄我擁有的一切去換取你用看他的眼神看我一眼，那是真的，但是，也許我的一切只值他的一條領帶。我們都是學藝術的人，可是我犯了藝術最大的禁忌，那就是以謙虛來自滿。我不該騙自己說能陪你就夠了，你幸福就好了，因為我其實想要更多。我真的很愛你，但我不是無私的人，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聽完毛毛的表白，伊紋終於下定決心開口，她笑了，像小孩子手指著招牌一個字一個字認，一個字一個字篤實實、甜蜜蜜地念：「敬、苑。你為什麼從來沒有告訴我？」然後他們都笑了。

對伊紋來說，錢一維是一件擺在櫥窗里精美絕倫的華麗衣裳，燈光飛濺在上面璀璨耀眼，她站在櫥窗外，隔著玻璃痴痴地望，但她知道，這件衣服不合身。而毛毛，是那個站在她旁邊陪她幻想，然後牽著她的手一起散步回家的人。她終於學會把目光從櫥窗那頭移開，轉向身邊的毛毛。

「你笑的像我熬夜畫設計稿以後看見的日出，那一刻我以為太陽只屬於我。」

現在，太陽真的只屬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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