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一生最依賴的女人，卻最對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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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云：西湖邊的傷心女子

蕭樹

蘇軾一生中，為三位女人寫了一系列好詩，不幸的是，蘇軾為她們寫得最好的詩，全是悼亡詩，他因此可稱「悼亡詩之王」。

這三個女人全是他的妻子，分別是王弗、王閏之和王朝雲。

蘇軾最對不起的，是王朝雲。

王朝雲是個孤兒，老天才知道她姓什麼。只知她出身貧寒，自幼流落在歌舞場，她天生麗質，聰穎靈慧，能歌善舞，雖寄身於煙塵，卻一直清新脫俗。

王朝雲12歲時，已是歌坊的台柱子。這天，新任杭州通判的蘇軾與朋友在西湖飲宴，有歌舞助興。其中領舞的女孩翩若驚鴻，舞姿曼妙，很讓蘇軾注目。

一曲舞罷，這幾位舞伎一一上來侍坐，坐在蘇軾身邊的，正是剛才領舞的女孩，卸妝後的她清麗如花，清新如空谷幽蘭，又如露珠般水靈，楚楚可人。

幾句交談下來，雖然是有問有答，竟然不沾煙火，句句入心，蘇軾彷彿能看到她跳動在體內的活潑潑一顆七竅玲瓏心，剔透光明，幾乎讓她全身發出光亮來。

蘇軾當即召來歌坊老闆，想將這女孩子召為侍女，歌坊老闆問女孩意願，這孩子知道眼前是名滿天下的蘇大學士，早已喜上眉梢。

蘇軾看著這個如朝霞般明麗的孩子，說：「今後你就叫朝雲，字霞，隨我的夫子王姓。」

女孩從此有了這麼美的名和姓，又驚又喜，朝著蘇軾盈盈一拜。

王朝雲這股沁入心脾的清風，把蘇軾心裡堆積已久的沉鬱一掃而光。他豪情大放，當場揮毫，寫下一首七絕——

水光瀲灧晴方好，

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妝濃抹總相宜。

這時的王朝雲，甚至是幸福的。雖然她比蘇軾小了二十六歲，剛剛十二歲，豆蒄般妖嬈欲放的年紀，卻有著超出常人的早慧，對人生的體認，有著遠超年齡的成熟和深刻。

她對蘇軾充滿了感恩，對面前的曠世大才，滿懷崇敬和仰望。她想，好好地服侍蘇軾，要服侍好，心也得跟上去，即使跟不上，也不能落太遠！

從此，王朝雲不僅人陪著蘇軾，心也跟著蘇軾跳。

王朝雲是美的。有多美?

秦觀說朝雲「美如春園，眼似晨曦。」她的美竟如一座春天的田園，這是多麼豐富、飽滿的美啊！眼似晨曦，想一想那樣的波光流轉，分明是艷若雲霞。

這八字評語，明面上說的是朝雲的美，其實說的是朝雲對蘇軾的重要！

只有王朝雲這座在春天百花盛放、奼紫嫣紅的大園子，才放得下蘇軾這位曠世大才時時被欺壓、一直落落寡合的的身體和情懷，只有朝雲晨曦般美好艷麗的眼睛，才可以串連和激發蘇軾的無邊情懷、筆底雲煙。

王朝雲聰明。有多聰明?

歌舞彈唱自不必說，妙解詩詞也是萬中選一的出挑，這都不算什麼，聰明的是她想到做到，真的在心靈上跟上了蘇軾的節拍，見識上，就算是跟在蘇軾後面，但蘇軾想到的，她也能想到，一時想不到，蘇軾一點撥，她馬上就能通透明白。

有一天，蘇軾腆著個學士肚在家裡晃蕩，問家中的女眷：「這肚子里裝的是什麼?」這群平時里圍著蘇軾轉的女人，有的說蘇軾肚子里裝的是才學，有的說裝的是文章，有的說裝的是聖賢思想。唯獨朝雲在一旁莞爾一笑，說：「一肚子的不合時宜！」

蘇軾大服。

但這個既聰明又漂亮的女子，在蘇軾身邊成群女人中，從頭至尾，把苦活、臟活、累活，全都一個人幹完了！

正如朝雲所說，蘇軾一肚子的不合時宜，一進官場就在挨整，一整就是一輩子。

既不容於王安石的改革派，又見斥於司馬光們的保守派，兩面受氣，一直被排擠，甚至被章淳這樣的小人往死里死，坐牢、貶官、流放，吃過各種各樣的苦頭，精神上更是備受打擊，歷經煎熬。

這時的王朝雲，不只是照顧他生活起居的侍妾，更是懂他愛他的知己，安撫、陪護，默默地為他療傷。

這時的王朝雲，豈止是蘇軾生命的花園，更是蘇軾生命的支柱！

蘇軾流放黃州時，無一人肯陪他前往，只有朝雲默默地收拾行裝，默默地一路相隨。

在黃州這個僻遠之地，他們搭了幾間茅屋，在東坡開墾幾畝田地耕種，自號「東坡先生」，王朝雲陪著他男耕女織，放棹於大江之上，浪跡于山水之間，與漁樵農雜處，而不為人識。

這樣足足五年，朝雲陪蘇軾游赤壁，陪他寫《赤壁賦》，看他寫「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由此知道蘇軾仍是心雄萬里的大丈夫。一邊陪著他當農民，一邊默默地為他的復出做準備。

這年，王朝云為蘇軾生了兒子，蘇軾大喜，作《洗兒》詩——

人皆養子望聰明，

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願孩兒愚且魯，

無災無難到公卿。

雖然滿是牢騷，卻也舔犢情深。但是，十月不到，這個孩子就夭折了。王朝雲痛不欲生，但為了蘇軾，再大的苦難她也得強撐著。

蘇軾的夫人王閏之病逝後，他對王朝雲的依賴更重了。聰慧過人的王朝雲本就比賢良的王閏之更能走進蘇軾的精神世界，但行使主婦之實的王朝雲並未享主婦之名，她的名份仍是侍妾，似乎唯一的使命就是陪蘇軾蒙難，吃苦。

這年，蘇軾被流放至嶺南惠州。當時惠州瘴癘遍地，內地人聞之色變，是誰也不敢去的畏途。這一次，又是朝雲獨自擔起陪護的大任，用細弱的雙肩分擔蘇軾的困苦。

這時的朝雲已經陪侍蘇軾二十餘年，這時的王朝雲，早已不是當年只會歌舞彈唱的小女子了，在蘇軾身邊這麼多年耳聞目染，她的精神已經強大到差不多可以與蘇軾比肩而立。

不僅飽讀詩書，更從蘇軾和自己蒙受的苦難中參悟人生大道，參禪研佛經成為她的日常功課，成為皈依佛教的居士，她對佛教研悟之深、之澄、之澈，連蘇軾都拜服不已，她早已參悟人生，正是「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由此解脫了生死疑難，心靈上一片澄澈光明，自由自在。

但是，她放得下自己，卻還是在意蘇軾的一切，傾力傾情於蘇軾，蘇軾哪怕是細至毛孔的每一次晃動，都能引發她內心的無限關切。

惠州瘴癘地，生活困苦，他們與人少有往來，蘇軾經常陷入苦悶中，這時，王朝雲往往支起古琴，為蘇軾彈唱一曲。據說，每次朝雲彈起「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時，總是分外動情，彈到「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每每熱淚滿襟。

不知蘇軾的這幾行詩詞，勾起了王朝雲內心的哪一塊柔弱。對無情命運的感嘆，還是對時光飛逝的珍戀?

王朝雲對蘇軾「忠敬如一」，貼心貼肺地陪伴照顧蘇軾，蘇軾雖然寫了「不似楊枝別樂天」，感謝朝雲的不離不棄，但對朝雲，分明少了應有的關切和照應。

就在他們流放惠州的第三年，朝雲又一次懷孕，後早產，因身體羸弱，身染瘴癘而死，年僅三十四歲。

這時，王朝雲陪護蘇軾整整二十二年。

蘇軾一生，有王弗、王閏之這樣的賢妻，關懷照顧他的生活，更有王朝雲這樣的侍妾，不僅在日常無微不至地照顧他，更拼盡畢生的智慧心血，做成了他的紅顏知己，更在他最艱難最苦悶的時期，全程陪護照應，全力支撐他的精神、才情和身體，並因此獻出了生命。

雖然這三位女人都未能陪他走完全部的人生，這如其說是蘇軾的不幸，不如說是蘇軾的大幸。

對王弗，蘇軾有「十年生死兩茫茫」這樣的千古第一悼亡詩相報；對王閏之，蘇軾讓她死後與蘇母同穴，也算是隆譽有加。

唯獨對王朝雲，卻讓她死後凄冷地獨眠於僻遠的惠州，僅留一座「六如亭」相伴。

即使王朝雲在歷史的煙塵中幾近湮沒，所幸「六如亭」上有副楹聯——

不合時宜，惟有朝雲能識我；

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

也許能對寂寂長眠於惠州西湖畔的一代才女有幾許慰藉。

- END -

編輯：江心語

圖片：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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