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水為魂的世界名城：麗江古城
我發表在2009年1月8日《中國水利報》「現代水利文化」版上的這篇舊文，是簡潔地寫麗江古城水和用水習俗的一篇文章。我寫過的好幾本書和不少文章，都離不開講麗江的水。如今麗江的水面臨泉水斷流等問題和困境，貼出這篇舊文。殷切期待麗江的水能治理好，黑龍潭甘澤泉等再涌清泉，麗江「高原水城」的魅力能再回歸。當下著名作家、茅盾文學獎得主阿來所寫的《一滴水經過麗江》入選了人教版《語文》課本八年級下冊，我希望這也會激勵麗江人會更有愛水之心和治水良方，讓麗江的水能長久地滋潤人心，永葆麗江之美。
麗江黑龍潭主要的泉眼」珍珠泉「以前的狀貌
在納西人的心目中，水是吉祥之源，是生命不可缺少的靈物；從玉龍山流下來的雪水清澈見底，雪域高原的靈靜之氣，縱貫大街小巷。雪光映照下的麗江在古城，高處眺望，驀然回首，攝魂奪魄的還是那汪汪清泉、涓涓溪流，流在夢中和心靈深處的依然是麗江古城的綿綿凈水
清冽奔流的水，是古城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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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之水滋潤古城
麗江地處喜馬拉雅山脈邊緣地帶，青藏高原南沿橫斷山脈「三江併流」區域，境內多高山大川。海拔5596米的玉龍大雪山是麗江天然屏障。這個北半球最南的雪山、長江南岸第一高峰是納西人的神山，它距古城僅18公里，是賦予古城生命活力的聖山，雪山上的冰川和森林，是麗江古城水源的重要依託。
「衣古堆」是麗江的納西語之名，「衣古」過去也指現在位於古城北面象山之麓的「吉瓦村」，這是個很清幽的村子，「吉瓦」意為「水寨」。那裡有很多泉水從大樹和古岩下迸涌而出，形成一道道清流，因此漢語稱這村為「清溪村」，納西人又稱這兒的泉水為「神米吉」，意為石榴水。在麗江古城，常常將水質特別好的井水和泉水比喻為「石榴水」，一是取清溪之水流蕩清冽如石榴狀而言，二是以石榴指水質的清冽甘甜。
如馬群般奔騰的泉水
流在我夢中和心靈深處的是麗江古城的水。
古城的水來自城北象山腳下，泉水從無數岩石隙縫中迸涌而出，形成近4萬平方米的黑龍潭水面，納西人稱這水叫「古魯吉」，有的解釋為「如馬群般奔騰的水」，有的解為「九龍水」，說「古魯吉」有「九龍治水」的含義。這些解釋皆從「古魯吉」三字的諧音而來。
「古魯吉」流出黑龍潭，匯成玉河，在雙石橋（又稱玉河橋）一分為三，形成西、中、東三條河流，繼而又形成無數水流縱橫古城。如今，又有來自每年集聚著萬千天外珍禽的高原湖泊拉市海的清水融進古城的河流里，使得古城的水韻更濃。
崇拜水的納西人
靈山秀水，巧匠智者賦予麗江古城飄逸洒脫之外形，而古樸深厚的數千年納西文明，則是古城得以蘊含無窮神韻慧質的根基。在苦思冥想人與大自然之奧秘中生長出的納西東巴文化，是一泓澆出古城天人和諧之道，和融敦厚民風的聖泉。它發軔於原始宗教，珍視自然，追求和諧，人與自然是兄弟的樸素思想，是最見納西先民靈心睿智的一個內容，也是形成古城生命內涵的要素之一，更是形成納西人善待山，善待樹、善待水的各種鄉規民約的根基，這一世界觀找車了照徹了納西人的靈魂。
可以說，水是麗江古城的靈魂。在納西人的心目中，水是吉祥之源。納西東巴文化和民間的傳統祝福語中，都少不了說「願流水滿塘」這句祝詞。東巴古典文獻中有著名的《迎凈水》，描寫當九個太陽、十個月亮折磨的奄奄一息之時，是女神彈下神水，解了人類的危難。納西人的東巴教儀式和婚喪嫁娶等風俗，都都離不開用凈水祝吉祈福的種種程序。麗江古城關於護水愛水的種種習俗，即源於這種源遠流長的納西族水文化。
從玉龍聖山下來的雪水清澈見底，它滋養著古城的花草樹木，也熏陶著古城千家萬戶的心靈。托出一片雪域冰清之態和高原的靜靈氣質。我小時候，城裡人天天喝的是這些河流里的水，古城人一直有用水護水的好傳統。對水的管理和使用已形成一種與社區生活密切相關的「水文化」。大人會早早地教小孩子不要在水源頭大小便，不要忘河裡礽髒東西，不要在上午10點之前去河裡洗衣服和髒東西，因為這之前是人們汲取飲用水的時間。古城的人說，如果不用這來自雪山的水，就不會做出古城可口的各種著名小吃。至今，古城裡還保留著不少鐫刻著保護水源，禁止在寺廟和河邊殺牲污染水系，禁止跨河築樓、禁止侵佔水系，禁止在水源之山——象山采土挖石等鄉規民約的石碑。清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麗江古城的民眾就豎立象山封山護林植樹碑，保護滋養水源的黑龍潭象山的樹林植被。
麗江重要的水源地清溪水庫
用溪水每天沖洗的城市
四方街西側的西河上設有活動閘門，居民利用西河與東河的高差沖洗集市和街面，居民也喜歡用水桶汲水沖洗門前的五花石街道。抗日戰爭期間在麗江古城居住8年之久的俄裔作家顧彼德（P.Goullart）在《被遺忘的王國》一書中曾說，他周遊列國，而麗江古城是他所見過的惟一每天用溪水沖洗街市的城市。我小時候，在四方街收市時常常去看市管員關閘放水沖街，水流在街面上漫過，家家戶戶都有人出來，赤著腳用掃帚清掃街道。沖洗了街道的水又自然地又流入河裡，流向下游的鄉村，作為灌溉農田之用。
以前泉水涌流的黑龍潭（1998年攝）
納西人講究「活水長流」，認為水只有流動不息，才有靈氣和生命，因此，沒有像有些民族那樣講究「護水、圍水在家」，不讓水流出家門，以免讓水帶走「財運」。古城的納西人讓活潑潑的水歡快地流進家裡，又舒暢自由地穿過庭院揚長而去。常與流水相伴，在睡夢中也能靜聆水聲泉韻。古城安靜的歲月就在這依山臨水，縱橫曲折的街道上流淌而過。
用水習俗種種
水也是麗江人的衣食之源，過去，古城人還利用水的衝力來碾米磨面，有些河段上設有水磨房。城裡的傳統釀酒、著名的地方小吃等行業都講究用黑龍潭的水或古城裡的井水。名聞遐邇的「麗江粑粑」的製作非常講究水的質量，只有純凈的麗江泉水才能做出地道純正的「麗江粑粑」。古城婦女在做這種傳統食品時非常講究，一般都在凌晨特別乾淨時汲水。
束河的溪流（2018年攝）
作為世界文化遺產一部分的麗江市古城區束河（即今龍泉鎮）過去是在滇川藏聞名的「皮匠之鄉」，該村也以溪水清瑩而有「泉水之鄉」的雅號。
作為世界文化遺產一部分的麗江市古城區束河（即今龍泉鎮）過去是在滇川藏聞名的「皮匠之鄉」，該村也以溪水清瑩而有「泉水之鄉」的雅號。過去，婦女們每天都要在流動的溪水中浸泡皮革、紗線等，但有嚴格的時間規定，村民推選專人以吹氂牛號角控制浸泡的時間，以保證村民洗菜和汲水時段內溪水的絕對乾淨。
以前麗江古城溪流都有這樣的隨水搖曳的水草
一潭一井三塘水
城中還有從不幹涸的白馬龍潭和很多水井，居民創造出「一潭一井三塘水」的用水方法，水口為頭塘，居民在此汲取飲用水；頭塘水從溢水口流至第二塘，居民在此洗菜；此塘之水又流至第三塘，為洗滌衣物之用水。民間稱這種形式的井為「三眼井」。這種連環井的用水方式在麗江古城有井泉的地方到處皆然，體現了古城人獨具匠心的用水愛水傳統。在麗江古城，共有5口這種「三眼井」，即白馬龍潭三眼井、義尚甘澤泉三眼井、光碧巷三眼井、格寶塢三眼井等。有「三眼井」處，周的空間都比較寬敞，形成小廣場似的社區活動空間，周圍有各種當地的古樹名木。平時，圍人們除了來這裡跳水、洗滌，在勞作之餘和茶餘飯後喜歡在此納涼憩息，談天說地。記得小時候，傍晚時分，在四方街和「三眼井」旁邊聽老人講各種神奇的故事，是我們這些古城小孩入迷開心的一大樂趣。
麗江 古城 的三眼井
人們說，水是麗江古城的靈魂，確實有道理。是清冽流動的泉水，使麗江古城流蕩著一股動人的靈氣。納西人千百年來代代傳承的愛水護水民俗，使麗江古城保存了如泉水一般的氣韻。
夜色中的麗江古城溪流
水的憂思
如今，洶湧的旅遊大潮促進了麗江的經濟發展，但也加重了古城環境保護的壓力。古城的水看去雖仍然清澈見底，但已經不能像我小時候那樣可以直接喝，甚至早已都不宜洗菜了。今年我到日本參加一個討論麗江古城環境和文化問題的國際會議，日本著名水問題專家榧根勇教授為首的一個調研組在麗江古城作了不少非常嚴謹的研究，介紹了他們對麗江古城東中西三條河流的水質研究結果，他們分別在早中晚三個時間段、在幾個固定的地點對三條河流的水質抽樣分析，得出和三條河流在一天內水質變化的情況：在遊客大量流動在古城的白天時段，三條河流的污染是最嚴重的，特別是中河。日本學者客氣地說，與包括日本的河流相比，麗江古城的水還是乾淨的，但從水質的測定分析來看，古城的河流有逐漸變髒的趨勢，不可掉以輕心。
此外，在旅遊招商引資的熱潮中，盡量不在對古城至關重要的水源區，比如靠近黑龍潭和與古城水源密切相關的區域以及其他生態敏感水源區興建各種類型的小區和商業城；儘快制定麗江古城水源地保護條例，也是保護好麗江古城之魂的當務之急。
夜色，溪流
保護好麗江的重要湖泊，不在湖泊周圍等生態敏感區進行過量的開發；特別是保護好與古城大小河流的水量密切相關的高原濕地保護區拉市海流域的山地生態，都是事關麗江能否保持山水人文城市魅力的關鍵因素。
麗江現在戴上了多種國際級的桂冠，天下慕名而來者人潮洶湧。盛名之下，當思長遠。歷來樂山樂水、身心與山水融為一體的麗江人，現在也面臨著現代化發展中諸如環境退化、民風變遷等種種的挑戰和考驗。
山水是否永久垂青麗江，麗江是否魅力長存，這一切，都將取決於麗江人自己！
載《中國水利報》2009年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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