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廣闊的生存和屬於我們的深淵
Mirror Lake
Piano Cloud Series (Vol.2)
Angus MacR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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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知道里爾克,是《秋日》里最廣為流傳的一句「誰此時沒有房屋,就不必建築,誰此刻孤獨,就永遠孤獨」。初聽覺得很平淡,後來讀北島的《時間的玫瑰》,裡面逐句解讀意象構造的層次和張力,始知短詩中的轉合,對上帝的追逐和寂寥的落葉紛飛。
果然詩人最懂詩人。
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里,描寫了19世紀初各界名流聚集在維也納,對於里爾克,他這樣形容:
在那些詩人中間,也許再沒有一個人會比里爾克生活得更隱秘更不顯眼,但那不是一種故意的被迫的孤寂。猶如斯蒂芬?格奧爾格在德國過的那種孤寂生活。里爾克,不論他走到哪裡或在哪裡駐足,在他周圍就會產生某種安謐的氣氛。由於他規避一切喧嘩嘈雜,甚至規避對他的讚揚。正如他自己說得好,那種讚揚是圍繞著一個人的名字積聚起來的全部誤會的總和。因此,那種華而不實的、好奇的滾滾巨浪只能沾濕他的名字,卻從未沾濕過他本人。
最近讀到里爾克的《給青年詩人的信》,收信人卡卜斯是一位熱愛詩歌但被迫從軍的青年,在他第一次把自己的詩寄給里爾克之後,兩人開始通信。
珍惜筆墨的寫作者對創作的期許大抵是相似的,遇到的問題多少也有相通之處。我最近也遇到了和卡卜斯一樣的麻煩,首要就是文風的確立,這個問題伴隨我很多年,每次都是隨其自然往前走,但遇到的風景越多,找到一條自己的獨立的路就倍感越難,時時感到被別人的好文字壓得如臨深淵。這點上,里爾克的回信給了我很好的疏解,當然,還有很多其他的驚喜。
做了一些摘錄,望時時憶起這些通透。
關於創作
先要迴避那些太流行、太普通的格式:它們是最難的;因為那裡聚有大量好的或是一部分精美的流傳下來的作品,從中再表現出自己的特點則需要一種巨大而熟練的力量。所以你躲開那些普遍的題材,而歸依於你自己日常生活呈現給你的事物;你描寫你的悲哀與願望,流逝的思想與對於某一種美的信念——用深幽、寂靜、謙虛的真誠描寫這一切,用你周圍的事物、夢中的圖影、回憶中的對象表現自己。如果你覺得你的日常生活很貧乏,你不要抱怨它;還是怨你自己吧,怨你還不夠作一個詩人來呼喚生活的寶藏;因為對於創造者沒有貧乏,也沒有貧瘠不關痛癢的地方。即使你自己是在一座監獄裡,獄牆使人世間的喧囂和你的官感隔離——你不還永遠據有你的童年嗎,這貴重的富麗的寶藏,回憶的寶庫?你望那方面多多用心吧!試行拾撿起過去久已消沉了的動人的往事;你的個性將漸漸固定,你的寂寞將漸漸擴大,成為一所朦朧的住室,別人的喧擾只遠遠地從旁走過。——如果從這收視反聽,從這向自己世界的深處產生出「詩」來,你一定不會再想問別人,這是不是好詩。
面對每個這樣的說明、評論或導言,你要想念你自己和你的感覺;萬一你錯誤了,你內在的生命自然的成長會慢慢地隨時使你認識你的錯誤,把你引到另外一條路上。讓你的判斷力靜靜地發展,發展跟每個進步一樣,是深深地從內心出來,既不能強迫,也不能催促。一切都是時至才能產生。讓每個印象與一種情感的萌芽在自身里、在暗中、在不能言說、不知不覺、個人理解所不能達到的地方完成。以深深的謙虛與忍耐去期待一個新的豁然貫通的時刻:這才是藝術地生活,無論是理解或是創造,都一樣。
愛自己身上的問題
對於自己不要過甚地觀察。不要從對你發生的事物中求得很快的結論,讓它們單純地自生自長吧。
對於你心裡一切的疑難要多多忍耐,要去愛這些「問題的本身」,像是愛一間鎖閉了的房屋,或是一本用別種文字寫成的書。現在你不要去追求那些你還不能得到的答案,因為你還不能在生活里體驗到它們。一切都要親身生活。現在你就在這些問題里「生活」吧。或者,不大注意,漸漸會有那遙遠的一天,你生活到了能解答這些問題的境地。也許你自身內就負有可能性:去組織、去形成一種特別幸福與純潔的生活方式;你要向那方面修養——但是,無論什麼來到,你都要以廣大的信任領受;如果它是從你的意志里、從任何一種內身的窘困里產生的,那麼你要好好地負擔著它,什麼也不要憎惡。
廣闊地承受我們的生存
我們必須盡廣闊地承受我們的生存;一切,甚至聞所未聞的事物,都可能在裡邊存在。根本那是我們被要求的惟一的勇氣;勇敢地面向我們所能遇到的最稀奇、最吃驚、最不可解的事物。就因為許多人在這意義中是怯懦的,所以使生活受了無限的損傷;人們稱作「奇象」的那些體驗、所謂「幽靈世界」、死,以及一切同我們相關聯的事物,它們都被我們日常的防禦擠出生活之外,甚至我們能夠接受它們的感官都枯萎了。關於「神」,簡直就不能談論了。但是對於不可解的事物的恐懼,不僅使個人的生存更為貧乏,並且人與人的關係也因之受到限制,正如從有無限可能性的河床里撈出來,放在一塊荒蕪不毛的的岸上。因為這不僅是一種惰性,使人間的關係極為單調而陳腐地把舊事一再重演,而且是對於任何一種不能預測、不堪勝任的新的生活的畏縮。我們在生活中像是在最適合於我們的元素里,況且我們經過幾千年之久的適應和生活是這樣地相似了,如果我們靜止不動,憑藉一種成功的模擬,便很難同我們周圍的一切有所區分。
正如我們把各個人的存在看成一塊較大或較小的空間,那麼大部分人卻只認識了他們空間的一角、一塊窗前的空地,或是他們走來走去的一條窄道。這樣他們就有一定的安定。可是那危險的不安定是更人性的。
我們沒有理由不信任我們的世界,因為它並不敵對我們。如果它有恐懼,就是我們的恐懼;它有難測的深淵,這深淵是屬於我們的;有危險,我們就必須試行去愛這些危險。
寫在最後:
在精神外延像書籤一樣被壓扁的艱難時刻,讀到里爾克給卡卜斯的回信,腦中交織著過往和未來的千應萬諾,一切追尋與碰撞被拋擲在真空,曲調諧和又毫無聲響。
一切又明亮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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