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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盒子里的紀錄片,廉頗卻老

好像說不上,人生究竟會有多少個掐指一算。

誠如見面次數漸少的鄰居大爺,野徑巷陌嬉戲的孩童叫不出名,不復存在的小學校址.......

很多不經意間,有些歷史就在喜怒嗔癲中沉澱:

慢慢成為一生中的歲月膠片,定格為曾經。

戊戌年的春節,近乎沒有上午的假期閉關時,突然對於故土,生出許多心酸。

大臉第一次清晰地感知:

新生之量有如摧枯拉朽,把陳舊的古老的人或事,悄無聲息地吞噬掉。

覺得父親老了的那一瞬間,是從前吆五喝六指揮著大臉干這搬那的鐵漢,被一句不經意的打岔屁溜溜地去弄這弄那。以往不樂意聽指揮時,憋著給臉看權當無視,無人會有多少回應,而今眼色稍變,一眾人,關門都帶著小心。

日子過到現在,居然慢慢過渡為:

大臉從一個受委屈的角色,變成了一個給人委屈受的角色。

那一天,大臉甚至都還未曾理會,這從何時開始有這改變的跡象?失落於:

你眼裡的傲骨錚錚,卻會隨時光,腐朽成孱弱。

一探究竟,找尋答案的過程,說易卻也頗費周折。

光碟盒子里,有一些頗有年代感的家族紀錄片,近十五年未曾再見的人,在一張張光碟里,都有清晰的活動痕迹呈現。也許當時把這個想法實踐下來的二舅,是為了寄託哀思,權當與老娘生離死別時最後的一面,不曾想把那一年的村莊舊樣還原,子輩少年時,一一入了鏡。

長於五個晝夜的外婆追悼會,人流如梭的往複里,鏡頭機緣巧合地捕捉到了四鄉八鄰里的鄉親們:在後廚幫忙雙刀上陣門板剁肉的嗲嗲,淘米大盆覆著木桶旁忙著燒火的嬸嬸,池塘邊上挑著滿桶洗凈菜肴往回走的婦女隊,叼根香煙在院子里穿梭的老頭,長棚外坐在石墩子上聽候指令點炮仗的鄉下迎賓大叔,總管房裡堆砌的物資,和趴在箱子上用相思鳥香煙包裝紙記賬的二嗲,統籌全局的教書先生......

這些存於記憶里的畫面,被真切地呈現,目及鏡頭裡當日的勇壯,再看看此時他們隨著時光風蝕後漸老的模樣,淳樸的鄉親們,在這方蒼穹下的生活軌跡,脈絡細緻有陳。

2003年的冬天,鄉下人只有在重大的紀念日里,才捨得收拾整齊,去照相館拍上一張照片,紀錄片這樣的存在,在那個年代,幾近奢靡。所以,他們在閑坐翻翻老黃曆聊起過去時,只能捕捉一些於個人言有參與的片段,但若要繪出當年的一個輪廓,幾乎無人能可。

他們間,或許大多數人都忘記著:

十幾年前的一場葬禮上,他們在做些什麼,是何模樣?

許多人隨著歲月更替,遠走他鄉,亦或生老病死,不再相見,逐漸被遺忘被封存在記憶的某一角,但當他們栩栩如生地在鏡頭裡行走奔波時,內心莫名地漾起火一般的溫暖。

而整個鏡頭裡最多的,是孝堂里披麻戴孝起起跪跪的子子孫孫,行禮儀式上私塾的老先生們揮毫潑墨,封殮時棺木邊扯不脫撕心裂肺哭喊著的女輩....... 大臉不在場的次數頻頻,父親暫且予請過一個下午+一個上午的假,每晚例行的守夜和跪拜儀式里,卻都一場不落地混在家族部隊中。

人群中,大臉和弟弟的樣子最是特別,年幼的姐弟倆總是躲在長輩們身後偷偷打架,哥哥姐姐們前一秒還在莊重地叩拜,後一秒便和我們的嬉鬧融為一體。

持攝像機的叔嗲斷不會想到:

這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的黑色典禮上,席間這樣的小插曲錄像,會是大臉和弟弟整個童年的寫照,也是有且僅有的,唯一一段幼時視頻。

大臉依舊會驚訝於當年模樣,鏡頭前故意視而不見又想上鏡的小動作,被偷偷拍下完全不知的自然表現,以及黏在父母身後的嬌羞,那是大臉主觀臆斷外年幼的自己,有別於想像,那麼真實。

除此以外,吃齋飯上各桌的輪番錄像,齊聚了當年這個村子裡所有的小孩模樣,如大臉般幼時畫面不可多得的同齡人,在這裡,幾乎全能觀見。

若哪一天,他們見著那個鼻涕扭扭,飯桌上搶菜的自己,會不會也有不同感慨?

出門走走去看看此時景,牛羊成群,水草曳曳,如桃源之境的境像已遷。鏡頭搖晃中的舊日山河出現時,再對比從前樣,舊屋村舍,幾乎未有一處能重合,一處留白中,發展也伴隨這一代人的成長,續了新章。

縣道邊國家濕地公園的石碑豎起已有三年,原住民們甚至早已忘記這樣的存在,除去年關返鄉的年輕一輩且做稀奇詮釋外,鮮少被提及。沿線被保護圈起來的沙港,放眼四周,被采砂侵略後漸無落腳平緩之地,處處皆是不知深淺的危險水洞,趕在政策文件下來之前的投機戶們,將「就地取材」四字詮釋殆盡。

被前來串門的鄉鄰打岔,老頭子望著大臉,一臉疑惑不知是誰的尷尬,只得主動打開話匣子,這樣的場景,多年前,大臉也曾遭遇過。

一胖一瘦里的忐忑,讓很多人對於大臉這個人,煞是陌生:爆肥時的奚落和漸瘦後的驚艷,於大臉,都是觸目驚心的體驗。

很多年間,父母總不太願意有人當著面,聊著關於大臉的胖和驚乍;雖然他們一直都期盼著大臉能如願,慢慢瘦下去,但漸八年間,這樣的跡象似乎鮮有。

而這一年,卻在很多機緣巧合里,漸蛻了一身肉,歸家時望見他們眼中有驚詫,卻未曾提起,大臉只是以為,或許他們不覺得再稀奇。直到某晚,被認為正沉浸在抗日神劇里的父親,四處張望小心翼翼地發問:稱過瘦了多少么?答未稱時,他轉頭和母親談論著肯定是多少時,臉上泛起的心疼之色,後如數家珍扳著手指頭數,自製了什麼東西可容大臉出遠門時帶走即食........

怕問及會不開心,爾後左右權衡,他們的小心思卻被無意瞥見。像曾經的祖父輩般,翹首以盼你歸家,把好東西攢給你帶走,卻開始腰痛腿麻,還搪塞謊稱。你依仗的他們,慢慢在你面前耍賴撒起嬌,後知後覺中才發現,廉頗老矣。

十五年後,當大臉耳聞碟中哀樂響起,卻有一腔熱淚旁落......

那個鏡頭裡不言苟笑,四處奔波採購身強力壯的父親,日日悲拗眼睛浮腫的母親:

都開始漸舍從前銳氣,被時光雕琢成今日,漸老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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