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才女的理想形象——管道昇
元 管道昇(趙孟頫代筆) 秋深帖 紙本墨筆 縱26.9cm 橫53.3cm 故宮博物院藏
關於管道昇的早期文獻相當有限。目前所知最為可靠的,當是趙孟頫所撰《魏國夫人管氏墓志銘》。文中涉及其書畫才藝,有云:
手書《金剛經》至數十卷,以施名山名僧。天子命夫人書《千文》,敕玉工磨玉軸,送秘書監裝池收藏。因又命余書六體為六卷,雍亦書一卷,且曰:「令後世知我朝有善書婦人,且一家皆能書,亦奇事也。」又嘗畫墨竹及設色竹圖以進,亦蒙聖獎,賜內府上尊酒。
元 管道昇 墨竹圖 紙本水墨 縱34cm 橫57cm 故宮博物院藏
即此一段,可知管道昇確然能書,且擅畫竹。皇室恩榮人所共羨,趙孟頫神道碑由同時稍晚的歐陽玄撰成,文中自然也記錄了這件事。
文藝作品中管道昇形象的塑造
從古到今,管道昇的形象不斷豐富飽滿起來。她的家庭美滿、才藝優長,都日漸有了具體的例子,甚至進入了虛構世界。推原往事,固然有許多不爭的事實,卻也有部分內容是在歲月加持中踵事增華。順流而下,就將看到,在清代文獻中,以管夫人為典範的情況時有發生,將「當代」才女比附管氏的讚譽屢見不鮮。這些情況也大略分為兩類,一類恭維擅畫女子才藝優長,另一類恭維多能藝事的夫婦琴瑟和鳴。在分別討論這些現象以前,首先舉出兩例,以見「男人們」心中,管道昇的地位究竟若何。
元 趙孟頫、管道昇、趙雍 趙氏一門三竹圖卷 紙本水墨 縱34厘米 橫108、57、65厘米
元 趙孟頫 趙氏一門三竹圖卷 局部
元 趙雍 趙氏一門三竹圖卷 局部
普遍認為是真跡的趙孟頫《與中峰十一札》中,留下趙氏夫婦情篤的證據。如雲「得旨南還,何圖病妻道卒。哀痛之極,不如無生,酷暑長途,三千里護柩來歸,與死為鄰。年過耳順,罹此荼毒,惟吾師慈悲,必當哀憫」,又雲「孟頫自老妻之亡,傷悼痛切,如在醉夢,當是諸幻未離,理自應爾。雖疇昔蒙師教誨,到此亦打不過,蓋是平生得老妻之助整三十年,一旦哭之,豈特失左右手而已耶」等。然世人愛生惡死,不常引其文字,僅醉心於二人種種酬唱風流。
元 趙孟頫 南還帖 紙本墨筆 縱30.7cm 橫62.7cm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乾隆間黃圖珌《看山閣閑筆》論及揮灑,有這樣一段:
王夫人詩,衛夫人書,管夫人畫,可謂女中三傑。今之閨秀,雖或具傾城傾國之姿,而終無一才一技之雅,未免鄙作沒字碑,僅可處之吃飯也。晚清章學誠《文史通義》中,有《婦學》一篇。認為「唐、宋以還,婦才之可見者,不過春閨秋怨,花草榮凋,短什小篇,傳其高秀」,歸咎於「古人婦學失傳,故有志者所成不過如此」。然而又不免承認「李易安之金石編摩,管道昇之書畫精妙,後世亦鮮有其儷矣」。
這類觀點肯定女性才華的意義,將管氏提出來當作書畫成就的代表,鼓勵女子追求一點「才技之雅」。在清代,士人家庭的女子普遍能夠受到一定教育,寫些淺近詩詞並不太難。詩歌傳統源遠流長,女性榜樣也不太少。可是書畫技藝相對少見,要找一個身份、地位、才華都堪匹配的榜樣,此時已「兼擅眾體」的管道昇幾乎是唯一選擇。
趙孟頫、趙雍、趙麟 三世人馬圖卷 紙本設色 縱30.2cm 橫178.1cm 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趙孟頫 三世人馬圖卷 局部
比附之文屢見不鮮。清初毛奇齡有《觀昭華畫障》詩,詠閨秀徐昭華畫,其中有「書傳王逸少,畫類管夫人」的句子。這種浮泛恭維通常不宜認真,而《清詩紀事》卻拈出《西河合集·詩話》,為作小註:「昭華未師予時,予別有觀昭華畫幛詩云雲。此詩頗傳人間。後昭華畫真有追管夫人處,詩之實事求是如此。」今天知道昭華至少擅長畫蝶;很可惜,無法想像毛奇齡心中的「管夫人畫」應該是什麼樣子。
趙雍 三世人馬圖卷 局部
徐氏在清初相當出名,她的事迹不賴各種文學作品集而傳。但清中後期已不盡然。有一位道光年間湖南善化女子羅金淑,詩稿流傳不廣,賴《沅湘耆舊集》以存。她「多能,好吟詠,尤擅丹青,工篆刻」,有《奉答髻士陳伯母兼簡鐵株星楣兩姊》詩。來信大約言及編纂女性繪畫史的事,她就謙虛地作了一首絕句:「丹青聊復寄閑身,有筆難生腕底春。深謝蘭閨添畫史,編名聊附管夫人。」她默認了管道昇的畫史地位,至少在女性中可稱宗主。
趙麟 三世人馬圖卷 局部
到清中期以後,種種比附已不必有準確的對象,即不必特指閨秀。道光年間梅曾亮《顧橫波畫蘭》詩有「並代奇逢柳如是,多生絕藝管夫人」之句。它也甚至不必一定有對象。在吳綺浮泛描寫「閨中生活」的詩里,「管夫人」三字,就足以喚起女子作畫的意象了。
元 趙孟頫 醉夢帖 紙本墨筆 縱27cm 橫70cm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與此同時,無論文人好奇作偽還是真有其物,女子作畫聲稱效仿管夫人或以其為師的情況也不少見。梁章鉅曾記所見陳書寫生冊十幅,鈐「衛管夫人皆我師」印;又雪樵居士《秦淮聞見錄》載金陵夜市所得紈扇一柄,上繪竹枝數莖,亦題「秦淮女子夢湘法管夫人筆意」。更有甚者,文獻中還出現了一位愛管氏畫入骨的女孩。《國朝畫識》記明末清初殳丹生之女殳默:
兼工小楷,畫摹李龍眠白描大士。年十六,未字,母死三日亦卒。常愛管夫人畫竹一幅,與同卧起。
很遺憾,這幅畫成了她的陪葬品。
元 趙孟頫、管道昇(趙孟頫代筆) 行書尺牘合璧卷
以趙管夫婦譬喻神仙眷侶的讚譽,同樣多從女子一方出發。士人容易擁有才藝,女子則不然。若無一位有才華的妻子,「趙孟頫」的稱號就無從著落。因此仍能藉此看到不少女性婚後的文藝生活。有趣的是,這種譬擬也不必準確符合原來的歷史情境,它變得越來越抽象,自書畫至詩文無所不包——然而,根據李鑄晉的研究,管道昇並不以詩文出名。
元 趙孟頫、管道昇(趙孟頫代筆) 行書尺牘合璧卷
無論如何,乾嘉以降,趙管伉儷已成了夫婦唱和的榜樣。趙翼曾有一組長題絕句《庄樂閑崔曼亭兩同年皆工詩庄夫人董蘭谷崔夫人錢浣青亦皆工詩兩家又同居一宅閨閣韻事近代罕有欽羨之餘奉贈八絕句》,第六首云:「王郎天壤每含顰,何許清才伉儷勻。想見風流前輩似,鷗波亭上管夫人。」嗣後洪亮吉《贈徐達源待詔》,亦有「官爵偶同文待詔,唱隨真得管夫人」之句。又有小註:「君配吳夫人亦工詩,有《寫韻樓集》四卷。」咸豐間張騏與錢守璞夫婦都能詩畫,故李元度為錢氏《綉佛樓詩》作序時,曾讚譽他們「有趙承旨、管仲姬風」,也尤其側重詩文。晚清俞樾又有《鰈硯廬聯吟集》,記沈秉成及夫人嚴氏,艷稱其鶼鰈吟詠之樂。他列舉古來夫婦酬唱的幾個例子,認為那都不算什麼。唯有趙孟頫、管道昇,可謂「唱妍酬麗,福慧雙修」,而沈中丞與嚴夫人的酬應是「近追趙管而遠軼梁孟」了。
元 趙孟頫、管道昇(趙孟頫代筆) 行書尺牘合璧卷
至於專論書畫的,反而不太多見。所見有道光年間馮雲鵬《掃紅亭吟稿》中《題趙石舫明府夫人石琴畫秋海棠扇》詩:「設色艷無比,海棠秋若春。乃知趙松雪,更有管夫人。黛影和眉掃,脂痕脫手新。昆明傳畫史,相待自如賓。」頷聯下又有小註:「石舫善畫山水大松柏,每倩夫人補畫花卉。」
這倒成了難得的好例子。
原文作者:陸蓓容(浙江省社會科學院文化研究所)
原文來源:《紫禁城》2017 年8月刊《管道昇:清代才女的理想形象》
(因篇幅限制,原文有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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