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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靜楊晨們的電台往事:沒有聽過深夜電台,不足以談人生

(圖 視覺中國)

深夜電台火熱背後的這群人,耳朵里藏著一座孤島,只能通過耳朵在深夜登陸。

採訪 馬程 裘雪瓊

文 馬程

編輯 卜昌炯

陳章魚一直沒有忘掉那個聲音,儘管聲音的主人已經去世8年。

「我愛安靜,我愛笑。我是麗紅,我在北京,你在哪兒?」這個如紅顏色般溫暖的聲音,曾在每晚11點至翌日凌晨1點,回蕩在北京夜空的電波里。

初三學生陳章魚,那時剛隨家人從東北小城到北京上學。在心智尚未成熟、還沒學會獨立的年紀,突然被丟入完全陌生的環境,他形容那是一段黑暗時光。

寄宿的學校里,他沒什麼朋友,深感被孤立,課堂外最大的樂趣就是抱著隨身聽聽電台節目。難以入睡的深夜,他搜索到了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北京不眠夜》主持人張麗紅的波段,然後停了下來。

他迷戀的不只是麗紅的聲音,還有聲音里的故事。於他而言,這檔節目就像他的一座秘密島嶼,只能通過耳朵在深夜登陸。

「她是女中音,聲音很沉穩,但是聽上去很舒服和溫暖。」陳章魚告訴火星試驗室,「她把觀眾的問題讀出來的時候,顯得特別誠懇。」他所有的少年愁緒,都會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2007年,麗紅博士畢業,離開工作兩年的電台。

之後,陳章魚很少再聽這個節目。隨著進入高中,他很快融入新環境,不再有那麼多孤獨需要排遣。他喜歡上了相聲和評書,逐漸變得開朗。

但他還是會時時想起那個曾陪伴過他度過無數個夜晚的聲音。他有一部分青春,寄存在那些已經消逝的電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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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章魚得知麗紅去世是在2012年,他已大學畢業。

他在微博上偶然看到這一消息的。「心裡似乎空了一塊,很多珍貴的經歷和記憶,隨著一個人的離開消失不見了。」

麗紅擔任《北京不眠夜》主持人不過兩年,卻收穫了很多「紅粉」。他們在豆瓣、天涯、西祠衚衕、百度貼吧等地都創建了「麗紅之聲」專區。

2010年,年僅38歲的麗紅患病去世後,這些小窩成了「紅粉」紀念她的地方。直到現在,還不斷有人發帖說「想念麗紅」。

「那時來北京很多年了,很多事情也沒上軌道,麗紅的聲音似乎是在北京唯一感到溫暖的地方。」一位網友在紀念文章里寫道。

《北京不眠夜》的聽眾,大部分是北漂,且多是單身男女。巨大的生存壓力和疏離的人際關係,讓他們試圖從深夜電台獲得慰藉。電波里,有他們熟悉的故事,有他們想說的話,有他們大同小異的心緒和情感。

陳章魚至今還能背誦麗紅念過的一段片花:「我踏入了陌生的城市,周圍是陌生的人群。我不停地看著路牌標誌。我怕我會走失。突如其來的繁華色彩如同一張詭異而耀眼的臉,讓我不由自主地驚慌起來。我的生活,便在手足無措里展開。」

他感覺,這段話分明就是在說自己。最早聽到這段話時,他把它抄在了本子上。

小墨比陳章魚稍小几歲,90後,她喜歡的深夜電台是柴靜主持的《夜色溫柔》。

《夜色溫柔》是柴靜進入央視前,在湖南廣播電視總台文藝廣播主持的一檔節目,每晚10點半到12點播出。柴靜經常會在節目里讀聽眾的來信,分享自己的生活點滴。

柴靜在2001年出版的《用我一輩子去忘記》中記錄了主持《夜色溫柔》的經歷

小墨接觸這個節目時,柴靜已經離開電台主持崗位很多年了。她因為喜歡柴靜在央視主持的《新聞調查》而成為柴靜的粉絲。「高中,我只要一放鬆,就去看她的節目。我很喜歡她,所以去搜她的資料,發現她做過一段時間的情感類廣播節目《夜色溫柔》。」之後,小墨就在網上下載這檔節目的往日音頻,存到手機上,一段一段聽。

「大學的晚上,整個宿舍卧談之後,我就躺在聽這檔廣播。」她向火星試驗室回憶,「你會覺得,廣播里的每個字,每個音樂符號,都屬於你,和你這個人完全契合,合二為一。」

小墨認為,喜歡聽深夜電台的人,一般都喜歡安靜,情感比較細膩、慢熱。她本人恰好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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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J楊晨輾轉過北京市內幾乎所有知名電台,曾主持過《午夜收音機》《北京夜未眠》等多檔深夜電台節目。他收到的聽眾來信經常要用麻袋裝。有了電子郵箱之後,他的信箱也總是爆滿,需要手工清理。他們寫信過來,有時候是出於困惑,希望通過電台得到解答;有時候只是單純地想分享自己的故事或一時心情。

陳章魚從來沒有給麗紅打過電話,也沒寫過信。他只是聽,聽她朗讀美文,或者分享一些來自她的、書上的、聽眾的小故事。

「那些故事經常能帶給我一些思考,告訴我生活中會有什麼值得期待,又有什麼迷失了。」陳章魚說。

他感謝麗紅陪伴他渡過了「人生唯一一段黑色的日子」。麗紅在節目裡面讀的那些文章,某種程度上激發了他對讀書的熱情。現在他是「章魚讀書」公眾號創始人,熱衷於向讀者推薦書單,還在知乎上開設了付費課程。朋友眼中,他和憂鬱一點都不沾邊,是一個「快樂的胖子」。

很多時候,聽眾對深夜電台的眷念,是因為喜歡裡面的某個主持人。

在北京工作的小雪,從7年前開始聽楊晨在北京交通廣播的節目。每逢加班到很晚,開車回家的路上,她都會調到楊晨的頻道,甚至不需要仔細聽他講的內容,只是聽他的聲音就能放鬆下來。

楊晨(圖 視覺中國)

2012年後,楊晨開始花費更多精力,創作自己的聲音藝術作品。他徘徊在主播和自由職業之間。2015年,他回到央廣文藝之聲,開設「楊晨時間」,但很快又離開。

如今,小雪追隨著楊晨的聲音輾轉於不同的平台,在公號上聽他讀詩,讀《道德經》,讀《大悲咒》,去劇場看他穿著袈裟演繹《情愛長安》。她大氣不敢出,看著他把話筒放在嘴邊時近時遠,只用聲音就可以hold住全場。

這個陪伴了多年的聲音,給小雪的生活帶來了很多樂趣。她會帶著家人一起聽楊晨的音樂,還帶著孩子參加了他的聲音體驗課程。

「現在看海子的詩。在心裡都是用楊晨的聲音和節奏讀的。這種感覺就像我的心裡住著一個中年男人,他會替我讀詩。」小雪對火星試驗室說。

小墨現在是媒體人,接觸更多的是網路電台,偶爾會聽直播,也會聽付費節目。「現在的科技讓UGC節目更簡單快捷,在直播間里,甚至可以即時連麥對話,這樣有很多好處,有效率,讓更多人願意分享。」

不過,她還是希望自己能回到10年前,聽完《夜色溫柔》後,可以寫信給柴靜。「那時候寫信不容易,寄到更不容易,寫一封信給主播的心意是很不一樣的。」

柴靜(圖 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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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傳統的無線電電台向網路移動電台迭代,正在成為一種趨勢。楊晨最早意識到風向的變化是在2008年。

隨著手機的普及,簡訊成為電台主播與觀眾互動的主要載體,紙質信件逐漸變得稀少。楊晨記得,那時候他每天都在節目里不停地念簡訊和手機號碼,深夜檔也是如此,節目內容也更加生活化,回答著各式各樣的問題,家長里短,兒女情長。到最後,他感到了無聊。

「那段時間把觀眾對電台的熱情和興趣都消耗殆盡,電台逐漸開始走下坡路。」楊晨告訴火星試驗室。

在地方電台工作多年的DJ程一也深有體會。為了生計,他輾轉全國各地,從河南、河北、四川、安徽、甘肅……工資從最初的幾百元,漲到了4000元,但他感受更多的是傳統電台的天花板。

程一(受訪者供圖)

很快,移動電台興起,深夜節目以另一種形式回歸到年輕人生活中。

90後的蕊希開始在移動電台上做節目,是因為她失戀了。

大三時,她和男友分手。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她很難從失落的情緒中走出,每天都鬱鬱寡歡。她用學校電台的設備,錄了一段「失戀」的音頻,配上悲傷的音樂,發到網路上。她只是想借這個音頻,宣洩一下情緒。

很快,蕊希收到很多人的留言,同她分享個人情感經歷。這讓她看到了一種可能。

之後,蕊希開通公眾號「一個人聽」,找來寫手和後期,一起創作音頻,主角多是北漂人群,忙碌的白領、沒時間談戀愛的情侶等,講的是小情、小愛、小失意、小確幸。

大學畢業後,蕊希一邊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工作,一邊繼續做自己的音頻節目。

「我就是他們的一員。」她偶爾回想起失戀時的狀態,篤定地認為,她要關注的話題,是當下年輕人中常見到的迷茫和困惑。公號的每一條推送後面,經常都有上萬條留言,分享他們自己的故事。她希望自己的聲音和故事能給人們一些慰藉。

2016年,公號用戶數達到了5000萬。蕊希決定辭職創業,專心打理電台業務。

也是在這一年,楊晨離開了工作18年的廣播電台。

他想讓自己的聲音換一種形式存在,「一種可以留存下來的形式」。他在全國巡演自己的聲音劇場《情愛長安》,錄製付費音頻《金剛經》,在杭州給孩子們開辦聲音培訓班。

楊晨

脫離了深夜電台,他再也不用熬夜,閑下來時,喜歡一個人發獃。他把這稱作養神,「說話多的人,需要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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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大學心理學博士、台灣東吳大學助理教授趙安安認為,在世界各地,人們的情感需求和困惑是相似的。

接到內地移動電台邀請後,她開始研究內地受眾心理。她發現,與香港和台灣相比,內地聽眾面臨著更大的壓力。在一個快速發展又有巨大競爭壓力的社會,人們白天為了工作、生活拼進全力,深夜獨處時,伴隨的是失眠的焦慮和對知識的饑渴。

移動電台興起後,荔枝FM打出了巨大的標識——人人都是主播。直播加打賞成為了全新的電台生存模式。

「我們不像傳統電台的主播那樣『高高在上』,和聽眾之間是平等的關係,甚至是相依相存的,主播收入、排名和知名度,和用戶直接掛鉤。」80後電台主播凌軒告訴火星試驗室。

凌軒在北京一家國企上班,家住房山。為了趕在 8點前到單位,她凌晨5點就得起床,晚上下班到家通常也都是七八點。但每天晚上10點,她都會堅持在電腦前做電台直播。

2012年,吉林省長春市,一家網路電台的錄音室里,主播正在工作。(圖 視覺中國)

父親得知凌軒在電台直播時,特意上網搜索這是一個什麼樣的職業。結果,跟關鍵詞「直播」一塊出現的,有好多情色畫面,氣得很長時間沒有和她說話。

「靠自己的聲音贏得打賞,一點都不丟人。」凌軒說,她並未想過做視頻直播。

2014年後,程一逃離了體制內的傳統電台,開始在網上嘗試傳自己錄製的音頻節目。

最初一年多時間,並沒有太大的突破,聽得人不多,節目風格也不固定,還經常被前同事們嘲笑,「他們覺得做網路電台是一件很low的事情」。

但漸漸地,程一的電台開始有了粉絲,迄今全網播出次數已超過20億。

最初做公號時,有粉絲對程一說,聽了他的聲音,不到5分鐘就睡著了。程一有些生氣:「你是黑粉嗎?怎麼這麼不待見我的節目啊。」

那位聽眾解釋,他已經失眠很長時間了,每到夜晚都會很局促不安,程一的聲音卻可以讓他安靜和放鬆下來。

2017年初,程一成立公司,拿到天使投資。公司定位就是專註於深夜陪伴,並出版了很多張聲音專輯,講感人的勵志故事,或抒情的雞湯美文。

10月,他錄了一段音頻:「嘿,你還睡不著嗎?睡不著的時候我們陪你來數羊吧。一隻綿羊、兩隻綿羊、三隻綿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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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華爾街日報》統計,美國睡眠產業年產值達200億美元,而在中國,失眠症的發生率高達38.2%。一二線城市裡有大量人群由於工作、學業、婚姻等壓力,夜晚難以入睡。

深夜電台的遼闊市場,露出冰山一角。

不久前,楊晨聯合蜻蜓FM推出「幫你入睡」系列付費音頻,用輕聲細語的聲音哄人安眠。他在平台上有了一個新頭銜——催眠師。

「順其自然,越來越放鬆,身上的不舒服都消失了,懶洋洋地,3、2、1……」這是音頻的全部內容。

付費音頻興起後,深夜場景的功能性愈加明顯。

蜻蜓平台上,高曉松推出的一檔需用耳朵聽的「脫口秀」節目《矮大緊指北》,上線一個月付費用戶就超過了10萬,總收入超過2000萬元。

而網路電台很大一部分節目的收聽時間,都發生在深夜。

「深夜是一天之中的高峰期,不同類型的節目都有比平時更多的流量,我們開始更深入地研究深夜場景的可能性。」蜻蜓FM副總裁郭嘉告訴火星試驗室。

他注意到,很多年輕人選擇了聽著有營養、有學問的內容入睡,可以是高曉松的指點江山,也可以是老梁的評書。

趙安安在她台東的家裡,建起一個小型工作室,裝著整套的錄音設備。除了日常教學和科研外,她堅持每周三天在荔枝上做直播,還會集中為喜馬拉雅和蜻蜓錄製付費音頻課程。

她談吐優雅,學識廣泛,很快成為了平台上的明星,被封為「讀心女神」。

趙安安(圖 趙安安微博)

在荔枝上,她是心理老師,善於疏解情感上的困惑。而到了喜馬拉雅和蜻蜓,她更像一名培訓專家,講解著職場心理學。

「不論是面對面的諮詢,還是在學校教書,能夠抵達的受眾總是一小部分,有了大眾傳播的平台,我知道自己的思想,可以影響到更多的人,這對我來說很重要。」趙安安對火星試驗室說。

成為知乎大V的陳章魚也接到了不少邀請,要他錄製付費音頻節目。「我一直覺得自己的聲音很難聽,但與內容相比,聲音的質感早就是次要的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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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台傳播的介質雖然在改變,其內核卻依舊。

20年前寫的信、打出的電話,10年前發的簡訊,和今天直播空間的留言,講述的仍然是相似的困惑、迷茫、孤獨……

晚上11點,荔枝主播凌軒的直播間熱鬧起來,一波禮物刷來,不斷有人發來連麥的請求。

她的心思卻在一個試圖輕生的女孩身上。

女孩在直播間里哭鬧,說就站在樓的邊緣,準備跳下。

凌軒不知道怎麼辦。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邊用溫暖的話語安慰她,一邊聯繫管理員。群里很多人開始幫忙尋找女孩的位置。最後,平台和網友都報了警,警察鎖定了女孩,把她救回到安全的地方。

事情並沒有結束。第二天,女孩又來到她的直播間,發送著同樣悲觀的言論。

「如果按照平台的常規做法,我就不能再理她了,很多人都是給她越多的關注就會越得寸進尺。她把所有的時間佔去之後,其他希望連麥的、打賞的用戶一定會不滿,這樣也會導致粉絲的流失。」凌軒解釋。

不過,凌軒還是決定跟她連麥。在很多「你怎麼還不去死啊」留言的壓力下,凌軒再次鼓勵她走出失戀陰影,重新開始。

直播結束後,她還聯絡了其他幾個好心的粉絲,拉了一個微信群,幾個人一起24小時陪著這個女孩。「我們不是心理專家,能做的就是讓她知道,她不孤獨,這個世界上總有人陪著她。」凌軒說。

她記得有一個男孩,女朋友總是出軌,把他退伍的幾萬塊錢都給造完了後,仍然回來找他要錢。但是他總是不肯分手。凌軒恨鐵不成鋼,等他再找來連麥時,氣到罵他:「你頭上頂著一片草原好受嗎!」

蕊希(受訪者供圖)

2017年,程一和蕊希都出版了個人第一本書。長期處在音頻背後的他們,在新書見面會和簽售活動上,第一次和電波那頭的粉絲見面。

「那段時間每天都在哭,每天都在感動,」蕊希說,「當一個個真實的人,面對面告訴我,一個音頻節目,一個聲音給了他們怎樣的幫助,我深深體會到了這份工作的價值。」

程一印象深刻的是,曾有一個聽眾由於跟女朋友分手,情緒非常低落,覺得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對,到程一的聽眾群里說活著太累了,打算離開這個世界。程一當即回復他,說孤單其實是人生常態,但絕對不是長態,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溫暖的人和事。

在鄭州簽售時,程一在現場看到了這位聽眾,「他說是程一電台陪他度過了最難熬的時光,給了他重新面對生活的勇氣」。

程一工作照,出現在公眾面前時他常戴一副面具,為了不讓聽眾看到自己(圖 程一微博)

現在的程一成了很多聽眾「耳朵里的男友」。有粉絲告訴他,她按照「我的聲音找了一個男友,男友還經常模仿我的聲音說話」。

為了不讓聽眾看到自己的樣子,程一每次在公眾場合露面,都戴著一副《V字仇殺隊》的面具。「這不是刻意地裝神秘,只是希望能粉絲們能夠只關注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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