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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滑向藍色領域

編者按:無言,聽起來是一個令人陌生的名字,十多年前,這位長期從事視覺藝術方面教學與創作的學者,由於至極的人生打擊,沉寂了十年。杳無聲息。以至於通用搜索引擎找不到他的蹤跡,只能在主流藝術媒體搜索到他作品拍賣的印記。也是這段時間的靜心修習,無言開始深刻思考,寫出了很多的文字。此篇文字就是無言在其膠片攝影展《存在》中展覽前言的一段話。

在新奇獨特的感覺與經典深刻的感動之間,我選擇後者,它牽繞靈魂,影響精神;註定將局限的目前融化為無限的久遠。

——作者題記

顧首人類發展史。1839年法國畫家達蓋爾攝影術的發明,尤其1860年英國馬克斯韋爾啟幕的RGB(三原色)彩色攝影發端,一度被認為是繪畫的哭泣。但是,繪畫從此被推上藝術貴族的地位。1888年美國發明巨匠愛迪生製造出第一部電影攝影機,從此又引發「動態電影的出現是靜態攝影的哭泣」之說。可是,靜態影像因此而躍升為不可替代的藝術表達手段。所以——數碼生活,沃森智能,特斯拉狀態……時代更迭,無論物理存在的替代,還是理惗時尚的閃現與閃退,只能將經典推向更加——蒙娜麗莎更加迷人,《悲愴》更加揪心……所以,達芬奇之流更加尊貴,柴可夫斯基之類更加顯赫。

世界愈而物質,精神愈而貴重。

攝影是一個過程,其中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內在令人難捨難分,不管她萌生於何時何地,亦無論其當初緣何而起始,總是給過我們一種刺激,這無疑是一種良性的動因,其行為結果不一而足。攝影之路茫然無期,多少仁人志士「前赴後繼」,可歌可泣。「前赴」者,有的功成名就,冠冕於身,讓人羨慕;有的出師未捷,息戈束甲,使人遺憾;有的屢敗屢戰,氣度非凡,令人慨嘆;後繼者更是英雄輩出——「裝備」競賽者有之,衝鋒陷陣者有之,深思熟慮者有之。「攝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然而激越著我們的是什麼呢?情緒,一種莫名的情緒。在這一名義之下,攝影人的衝動或持恆似乎可以歸屬,本人在嚴肅意義上將此理解為藝術。

Silence Wish 塞倫斯·衛氏《靜默的人體NO.3》多媒體綜合

一、未名的追慕

已經有好多次,我們幸遇諦視藝術天機之緣,然而卻因妄自尊大而不知不覺地被嚴肅與成熟所遁離真正的藝術天堂之域——大師為你「高深」的宣講赧然鎖閉即將開啟的思想寶庫;名作為你「高層次」的不屑悄然「別宿懷抱」。

我們今天佔有了自動化甚至智能化的機身,握主著準確的曝光組合,進而擁有精妙絕倫的鏡頭群支持,但是所有這一切的一切與藝術所要表達的本意及其追求的對象又有多少「血緣」關係呢?這些非但不能保障一個追求者佔領藝術的制高點,反其然會在精神上衰減的更蒼白、經濟上衰落的更慘敗。

我們全身披掛,將自己武裝到牙齒,路人驚羨得目瞪口呆,可是拍出的片子總也不能驚世駭俗,「Number One」一次次地悄然遠別,卻垂顧於那些器材不現代、行蹤不合群的「寒士」。這些寒酸的傢伙,從來不具備嘩眾取寵的功底,只是以自己的沉寧使思想者先倨而後恭;也是這些寒酸的傢伙,頑固的堅守著自己最後的精神家園,在物慾橫流之世「不墜青雲之志」;還是這些寒酸的傢伙,形影相弔地與阿諾得?湯因比(英國歷史學家,首先提出「後現代主義」概念)款款交心;離群索居地同E?H?貢布里奇(大英博物館館長)耿耿對話;更是這些寒酸的傢伙,不去利用分分秒秒抓素材,以便「多拍多得」,反而在苦心孤詣地探求什麼文化解構、打磨自己的思想機鋒;尤其是這些寒酸的傢伙,不諳數碼影像唾手可得及其「易修可改」之便捷之現代,偏而將自己的沉寧內嵌於膠片內涵的深厚與生動,他們對「銀鹽」中毒頗深,鍾情著攝影的初戀情懷,如老子所言:「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他們言不詡名家之作,行不泥前人足跡,慎奉寧缺勿濫的信條,令人不可思議而肅然起敬。

面對冷靜而穩固的精密「機身」,凝望深沉而傲岸的高速鏡頭,我們——操縱者的優越感頓時蕩然無存(確切地感受一下,攝影原本就是意識形態范囿——藝術門第中一個無助的後生),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哀漸然佔據了整個身心。我知道,這便是惶惑。

我們真的對這些精妙絕倫的「尤物」傾心相與了嗎?在多大程度上賦予她們生命了呢?曾幾何時,畢恭畢敬手捧「方寸」,胸中早作翻江倒海狀,廢寢忘食的追求那光影的識痕,甚至一顆細小的微粒,都會帶給我們顫慄的歡樂抑或失常的痛苦。到頭來,卻然積澱了這麼多的惶惑!每一個走過藝術天橋、真正踏上連接自由王國通衢的嚴肅的追慕者,都會有這種失落甚或驚悚,否則他就不是一個有厚度的藝術使臣,至少他對心目中痴迷的藝術女神沒有如痴如醉。

「如果允許攝影術來補充藝術的某些功能的話,由於有著大眾這一天然的同盟軍的愚昧無知,攝影不久就會或者完全取藝術而代之,或者使藝術徹底墮落。因此必須使攝影術回到作為科學與藝術的僕人的本來位置。」——波德萊爾(19世紀法國精英主義者,詩人)是夠偏激,否則不會被後人授予精英主義者之頭銜。在藝術的後現代主義時代而今已經模糊了藝術的界限,不存在爾吾之覆滅與永生的門類抉擇,但是波德萊爾尖刻而客觀地一語道破攝影之現存與本應的對位。每一個藝術女神的追隨者都持握著一枚通往成功航道的羅盤,不過要抵達輝耀的彼岸,關鍵是在不可或缺的思想高度上找到「現存與本應的對位」這一藝術象限中自身的坐標所在。這並不神秘,當我們的精神修養達到能夠謙和的遠視角觀望自己的那一刻就能徹悟;也非遙不可即,只要我們潛心入境,每個人都是生活之某一領域的藝術家,因為藝術的本意就熔鑄於每一個平如常人的血肉之軀。

時常在夜闌人靜的時候聽到一種驚心動魄的聲音。我知道,這是涌動於血脈之中的DNA與藝術安琪兒在交流。某夜,如果他們媾合而一,就定然引渡我的靈魂邁入藝術天國的門檻,在那裡,檢視人生的印紋,翻閱思想的機理,撫摸生活的筆觸,我將此視為生命之至尊至聖的靈感的溫床。所以,常在今花翌塵的虛與委蛇中,避難般尋求一段獨處的時刻。這「孤寂」時刻,內心世界不啻為一泓寧謐自由而豐富愜意的萬頃碧波;我恣肆汪洋、激情難抑地徜徉於藝術汪洋之濱,仿若河蚌一般張開久已蜷縮的胸懷,把「真我」剖出來,在自己不諳塵世的思想光輝下晾曬、觀察、與之對白,聆聞生活悖論關於困苦的釋義和藝術盛殿縹緲無臬的天籟之音,以期更多的文化元素浸滲於魂靈體魄。

Silence Wish 塞倫斯·衛氏 1998年作 《存在NO.3》 多媒體綜合

二、艱難的蘊積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在給自己盡量厚重的生命儲蓄,無論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這是自覺不自覺地、下意識進行著的生活程序。

我不否認群體效應,但更崇拜經得起孤獨的生命。歷史只認可成熟的個性,藝術女神往往青睞「叛道」者。我們需要為自己的血肉之軀填進更多的理性思維,因為情緒化的驛動不會產生有感情張力的作品。

是的,藝術女神往往委身於「離經叛道」者。然而,在此之前,我們首先必須委身於自然的生命,拋卻張揚而造作的客觀形態,移除虛榮與輕佻的主觀意識。

我們應該傾聽生命勞作的喘息,感受生活跋涉的艱辛,體會物語鳥嬗的符衍,深化本體學知的養分,陶冶一腔悲憫的情懷,感悟生靈面對大自然的無奈與不及,如此這般而在心底和作品中兀現藝術的最高主題——歐洲文藝復興的主旨:「尊重個體,崇尚天賦」而表達之。

藝術的本意不是技法的詮釋,而在於揭示感情的真諦。一個繪畫者,描繪漂亮的「排線」,安排和諧的「三庭五眼」,勾勒動人的「黃金分割」……那麼好了,以此為界——沉迷於技法者為匠,醉心於求索者成家。萬物的生命意義絕沒有規定的法則可以表現,嚴肅深刻的主題性思考遠非每個人輕而易舉——必須承認,它只來自文化,刻薄的說,它只來自學養。

「冰山在海面上移動很是莊嚴宏偉,因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出水面。」(海明威)我們承享生命,有責任和義務為自己的血肉之軀拷貝與挖掘更多、更深的理性思維和人性思想,當然不可或缺藝術靈性的修養,淺層次的興趣抑或短時期的衝動,決然不可與熱愛圖像藝術相提並論,更不能與生就的藝術天賦同日而語;進而,短視的功利目的,決然不會創造出那樣令人每一次目擊——良知與感情之根都情不自禁搖曳一次的、亘古不朽的經典之作。

有情感張力的作品都源自經久不息地慕戀、難以自拔的感念、思想情緒登峰造極的驛動,終而「鳳凰涅磐」。現代生活排遣古韻的沉寧,經不起放眼的外延物像,到處包涵和釋放著一種強行介入的非生命的未來之聲,並將其輻射於每一個受眾。那排列成幾何圖形的鄉村耕野與城市民居界定了我們當今的生活,整齊劃一的地平線與天幕垂落的火燒雲零亂著我們的目語,以至於逼迫著我們的夢幻向崇山峻岭和荒蕪渺茫的腹地逃逸,祈望在那裡尋找精神圖騰,構建意志浮屠。

我是多麼多麼地渴望能有一顆穿越現實庸俗、逃離市井喧囂的心和一泓凌澄於時空以外、寧靜到零思緒的意念!真有這麼一天,我這尊泊盪在過去與未來的天真不安、敏感脆弱、悲傷孤獨的魂靈方可鳴唱那安棲的歡忭之歌——這也是我在當初那未名的時刻一不留神感染了藝術的下場。藝術女神是生之永恆的化身,她是曼妙若仙、沒有並且也不尋求結果的神聖傳染源;她是一個悲苦無告而又遍布審美玄機的佚名者;她是一個充滿誘惑與失落、魅力四射的豐滿女郎,百態千姿、風情萬種,賜予每一個追慕者無限的精神快感。然而要獲取這種獨具的享受,首先要飽和自身的文化底蘊,譯讀只可意會難以言傳的審美天書。中國當代詩人艾青說:「詩是靈感的受孕」。那麼,哪一幀富有生命力的影像不是經過我們思想的陣痛而孕育、而誕生!

懾於大自然的博大和生命的渺小,并力求在更深層次掙離線身、鏡頭和膠片、抑或CCD&CMOS所含——數學的、物力的、化學的——自然科學成果附加給人的意志的原始斧痕,從而,在方寸天地最大限量地荷載人文社會與自己血液搏動交織而產生的信息,作為攝影人,我們一直在努力。論及這一方面,攝影之姊妹——美術惟其歷史或者現今在人們心目中都顯然尊榮而高貴的多。同樣是圖案構成、在兩維平面表現三度空間,然而後者則更少物的依賴、更多人的作為,只要思想所及就可以圖解過去、未來、陰府、陽間。縱然把她們從歷史的天平上拿下來,以現代為準劃一條界線,橫截面上我們依然可以看到:攝影在悲壯的咯血前行,其姿態之高尚,以至於當繪畫不屑的將她作為僕人而無忌的、毫無認知的、踐踏般的利用之際——攝影,她依然忠實無怨!只不過,她那先是被肆意利用、過後橫遭遺棄的斑駁與冷遇,未免令人心生幾分憐憫與慟傷。這一狀態,起碼在目前的中國大陸如此。我個人理解,這無非緣於兩方面。

其一,美術從思想到完成經過了最少的媒介,在後現代主義被抬舉的當代,甚至可以「行為藝術」——直接以軀體器官代之以筆來作畫,裸體塗色而席地「滾畫」,或以實物進行觀念「置畫」。

其二,萬宗歸一,文化底虛。當然,我們可以將攝影和繪畫的社會地位及其在人們心理上的高度,輕鬆而傲慢的歸咎於歷史。但與此同時,我們推諉之後的心,不覺得又有幾分失落無語的空泛乃至無語而默然黯然么?

誰又能否認,無論是在藝術創作領域還是在社會生活範疇——慣於責怨和推卸正是其教育背景匱乏的標誌呢!很大程度上,藝術生命的人格來自於學知的深淺而非時間的長短,這當然也不可避免的或衍展或制約作品的價值和時代的「運力」。從這一意義出發,可以論斷:相對繪畫而言攝影「先天不足」,此乃歷史使然,與吾輩無涉;但是現實無需迴避——很多攝影人「後天營養不良」而導致精神貧瘠、思想淺薄、作品蒼白,這一切決然是本體未能夠惜時汲取文化素養、主題性思考匱乏、思想基石不夠厚實的結果。正緣於此,才喧囂多於沉思,炒作多於求索。

眾所周知,在國際意義的解讀中,歐洲的國度屬於成熟型,中國屬於發展中。歐洲有的名校其前身就是修道院,靜心修養、研讀思考已成積習,所以大學教育的主體思路是「拷問」——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包括藝術理論與研究)以引導探究、思想積澱為主要任務,中國的學院教育多以就業能力的訓練為主攻方向。歐洲的大學教育,多有開設藝術史必修課,而中國的院校多數甚至沒有相關的公共課;對於某些設立於傳媒學院、以就業率為主要授課成果的所謂攝影專業,更是匠氣十足——至於漢語言文學、藝術理論課程簡直是一種奢談。

所以在當今的時效社會、讀圖時代,攝影如此之炫耀風光而又如此之凄楚哀惶,嚴肅攝影人的精神和經濟收支極大的失衡。人們利用影像而又不屑於影像,下意識的依賴著影像卻然不經意中蹂躪著影像。這可真是令人扼腕無奈,悲從中來。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情有獨鍾,「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一俟召喚,即而「關山飛渡」,「萬里赴戎機」。縱然囊中羞澀、氣候「萬木霜天」,那拍照的熱望與激情交織於腦海,那「攝獵」的興奮與歡愉涌動於胸中。為一遭快門帘的運行欣喜若狂,為一周調焦環的旋轉神魂顛倒……諸君可欽!但願這是一種持恆的、及其寶貴的精神,永遠也不會演變為一樁濃郁的戀物激情,漸然向攝影藝術以外的某個領域漂移而用行為將自己定位於一個FANS——如此,也許更精細,但會更匠氣;其終極的結果渡向實際與功利,與藝術無關。簡單的說,慕求於攝影技術與器材之中,必然淡化那份揮之不去的藝術情懷。

藝術是思想。思想愈深刻,物質愈淡漠。

藝術是精神。離精神愈近,距物質愈遠。

攝影之初衷,影像的感染力絕對大於機械(設備)的感召力。換言之,當我們被影像感動的時刻,難以割捨的精神元素肯定重於物質動因。這才使得我們溫飽不計,竊家貲以飽「攝欲」,心負愧疚地行色匆匆於滿懷同情理解的妻兒面前,只為著一張得意之作問世之際那份無論別人感覺如何自己則滿心竊喜的「偷情之歡」。誠然,這種行為的思想密碼只能歸譯為「情結」,就像自己生的孩子,無論「良莠」,我們皆心疼珍愛。可是孩子固然要得到社會環境的認同才能生活發展,我們的作品也註定要經得起歷史的鑒賞方可有生命力。所幸這一點為大家而良知。

Silence Wish 塞倫斯·衛氏 1999年作 《那房間NO.4》 多媒體綜合

Silence Wish 塞倫斯·衛氏 60×90cm 《那房間NO.3》多媒體綜合

三、淡淡的哀傷

毋庸置喙,藝術是關於人的思想和七情六慾之表露與揚棄(這是一個藝術史無規範、人類學無命定的立論)。藝術之濫觴,已經追溯至人類發展史的第四冰川期。縱然如此,亦而可見其源頭所呈現給我們的遠古祖先的意念——藝術的本意就是人性的本意!藝術女神所傳遞的是心底的那片未名的仿若冥界的信息,這無疑是經過深厚凝重、超凡脫俗的思想者加密輸出的圖像,我們最多只能部分的解讀,而不可充其量的破譯。每一個神明的人都將為其魔力所吸引,踟躕於藝術所營造的天堂般氛圍的邊緣。然而,身為一個現實生活中的實體,很大程度上背離了自然人賞識藝術的美麗情緣,有意無意之間:認知體系附加了太多被政治潛移默化的構思,自體意識裝填了不少被社會同化雕鑿的內容,在奴化般的物質追求中為自己砌築了一座冥頑不靈的生活古堡,而高貴的精神世界卻被殘酷的隔離了。那麼多「不經意」的美麗忍襲著淡淡的哀傷杳然遠逝。荷載這樣的人生境界去拍攝,或者大膽的將其稱之為「創作」——的行為早已蛻變為玩賞的過程,哪裡還有資格奢談藝術?殊不知有多少經典之作都是在極其樸素的心態之下,於無羈絆的思想狀態之中,自由的表達著「本體」與「真我」所產生的一份珍稀、原始和不可名狀的衝動。

舊日,我為一位自然科學博士拍攝肖像之後,為之題詩:「最是真理莫過於簡單,最是美麗莫過於自然」。無論音樂、雕塑、繪畫、攝影……在靜態視域,倘若大師們一持握筆桿或一端起相機便從心底升騰起一股成就感、責任感,如此而荷載著沉重的、里程碑式的情愫,簡直無異於背負著走向祭壇的十字架,這樣怎麼可能「分娩」他們當時亦不諳知的絕代聖嬰、曠世佳作?!

今天,從那些使全人類各民族心弦共鳴、靈魂震顫、跪拜不已的偉大的文學、音樂以及美術、影像——無論動態或者靜態視域作品中所領悟到的奔騰情感,正源於創作之初大師們思想沸騰、情緒激越而氣質寧靜的臨界狀態,這是沒有任何心理「負壓」的釋放,這是不存有絲毫額外精神(更惶論經濟)鉗制的宣揚,這是拋別所有功利暗算、爾虞我詐的一往情深、恣肆汪洋的性情之傾注,這是厚積薄發、無定義的輕鬆和諧與美輪美奐感覺,這是忘我投入之後必然的歸宿——這正是靈感垂降的玄機所在。而我們從中感受到的那憾人心魄的人性理念,也正是他們最純真,最伊始的心泉流溢。況乎這一切早已建立在形而上的描摹階段之後和機械的技法探求基礎之上。

因此我真懷念曾經——那逝而毋返的、心靈未被現實的獰厲包裹的曾經。

那時,我們的心傷痛著卻自由著,我們的思想恐懼著卻馳騁著,我們的精神蜷縮著卻飛揚著……我們的靈魂之窟注滿了慾望與宣洩的契機,稍一碰觸便沒遮沒攔的迸發;構圖、透視、色相、意境、張力……噢,這些永恆的命題成為我們的下意識,我們童真的被一個叫做「審美」的系統所統治,以為從此再也難以接受此域之外的桎梏。可是而今我們——至少是我自己落入了一種程序,這是生命的變節和人性的曲解的存在,這是向被迫沉寂的血液洪荒的自我流放中,淵幽的創痛和深刻的孤獨。很難說清楚從什麼時候開始,生活的真跡已然遠別我們而去,我們伴隨著日漸長高的遺憾,注視著每一塊無辜的化學底片、每一幀CCD&CMOS的物理傳達,心中無助的嘶鳴:這並非藝術的本意……

謹懷著宗教般的膜拜,神差鬼使,經年朝聖在藝術聖殿。現在,當行文至此,頷首沉思之際,視野末端猶然看到一個苦行僧,踽踽獨行、姍然遠弋的背影不與眾伍……那定然是一個藝術亡命之徒自作自受的精神皈依。索非亞?羅蘭在傳記中寫道:藝術家的天職在於培養一種淡淡的哀傷。這位美麗性感而夢幻的女人一語道破藝術天機。依尋著她的點撥,極目世界藝術殿宇,那些殷殷動人、歷歷難忘的垂史之作,哪一件、哪一部不是流淌著凄婉動人的關於人性的哀歌啊!《神曲》、《哈姆雷特》、《悲愴》、《天鵝湖》、《聖母頌》、《新大陸》、《沃爾塔瓦河》、《大衛》、《耶穌殉難》、《伏爾加河縴夫》、《送葬》……悲傷之所以感人正在於它少的是怒吼,多的是沉痛;悲傷之所以經典正在於它沒有鼓噪只有思考。

我承認,這文字構造的過於沉重、承重而苛刻。葉賽寧說「粗俗的人容易歡樂」。這決非是說一個人「忍俊不歡」就會變得雅人深致、詩書飽腹、超凡脫俗了——不是的;這是因為:一個思想者具有比常人敏感而厚重的心智,所以擁有更脆弱而痛苦的情懷,從而胸襟似海,輕易翻卷不起歡樂的浪花。最後我們不能不辛酸但理智的承認,人類的任何作為,其盲動性高於使命感之際,其愉悅性凌駕于思想性之上的時候,命運終將為失敗所籠罩。這裡我願意藉浪漫主義之「獅」、古典繪畫大師之口,對我終生追慕的情人——攝影藝術——獻上高貴的頌辭:

「假若再早30年發明攝影術,大概我的成果會更傑出更豐碩。應用達蓋爾攝影術得到的東西給繪畫帶來無可估量的令人震驚的價值。如果一個畫家能夠以有效的方法靈活運用這一攝影術,他一定能登臨我們無法企及的高度。」(德拉克洛瓦——18~19世紀法國畫家,浪漫主義精神領袖)

客觀的說,攝影人所償付的艱辛並不算少,甚至不乏以生命為代價的感人肺腑者。搜索到那麼多的素材與機制,卻又操作出那麼多的失敗與傷感。斯時斯地,當懷抱著同我們甘苦與共、櫛風沐雨、甚至生死相依的慕戀的相機,雙手愛撫著她忠誠無欺的、為我們「生兒育女」而日漸褪色消衰甚或傷痕有加的軀體,宛若聽見調焦環被超聲波驅趕的喘息,還有快門葉簾被高速引擎逼迫的低吟……因此,每當面對無聲無息的影像,不但嗅到她們生命誕生的芳馨,更應聆聞她們被塑時刻的哀鳴。

但願這沉默之聲撞擊肺腑所引發的迴音比輕佻的言行在心靈上盪響的久遠一些,從而傾注我們對儀態萬方的攝影藝術一往情深之愛、告解我們對高貴精美的相機精神俯首稱臣之情。

「一圖勝千言」。無論怎樣洋洋洒洒、侃侃陳詞,終不如以夠分量的作品言說,更能迫近我們成為嚴肅藝術家的夙願。

藝術家將天賦帶給自己的坎坷與痛苦,通過天賦徐徐地釋放在作品裡,而矗立於受眾的心目中;人性的獰厲、人生的苦難、人類的不幸,這些隱含於意識形態的體驗被一併歷練成為可以觀摩、可以聆聽、可以觸摸的感官體驗。

其實藝術家的命運與生俱來就帶有悲劇性色彩,他們與眾不同的內心世界只可意會而難以言傳。我們染指藝術愈深,「剪不斷,理還亂」的心緒愈甚,說不清這是藝術的悲哀還是自己的悲劇。我常常仰望蒼旻,心中偏愛那淡藍色的無垠。通常意義上,人們賦予藍色「寧靜致遠」的意境,但在英文中「BLUE」除了表述藍色之外,更有一層「憂鬱、悲傷」的內涵,可能這正是我潛意識不自覺滑向藍色領域的機緣。

(全文完)

作者無言簡介:

無言(Silence Wish),1998年加入英國本土皇家攝影學會(RPS),歷任教師、編輯、藝術總監。無言是根據英文名-Silence的意譯,是筆者從上世紀90年代一直使用至今的筆名,所有著述均以此發表。

1999年,入選英國皇家攝影學會年展。同年,英國皇家攝影學會專業刊物《創意新聞》跨頁專欄刊載6幅作品,並於封面予以文字評價。

2000年,荷蘭國際反轉片專業聯賽。送展4幅,3幅5次入選,Vision 1(視覺1號)同時獲得美國攝影學會(PSA)金牌、世界攝影藝術聯盟(FIAP)榮譽綬帶。

2000年 ,奧地利第9屆超級攝影巡迴展。送展4幅,其中3幅-視覺3號、項鏈7號、印象18號連續10次入選。

2003年,121幅作品通過美國國會版權局審核,授予國際版權認證。證書編碼:VAu602-056,發證時間OCT:01/2003。

2007年,美國格林塔林第31屆國際反轉片聯展。作品「第2層樓」獲得榮譽提名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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