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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木心《雲雀叫了一整天》

我是一個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木心《雲雀叫了一整天》

念予畢生流離紅塵

就找不到一個似粥溫柔的人

木心先生一直是我不敢寫的一個人,不敢寫的原因是了解木心其人的人太多,真正讀懂木心其文的人太少。其實我最早接觸木心的文字是在十幾年前,那時候國內也沒多少人知道他是何許人也,「理想國」出版了《木心作品八種》也沒太引起多少人關注,我是在一家舊書店滿是塵埃的書架一角,第一次讀到木心的散文集《素履之往》,書名出自易經「凡心所向、素履可望」,立刻就跟十幾歲時第一次暗戀一樣著了迷。後來陸續讀了他的一些作品,詩集卻是不敢碰的,我這人慧根太淺,也不夠靈性,怕我的俗不可耐曲解誤讀了木心先生。過了這許多年,方才第一次讀了這本詩集《雲雀叫了一整天》。

舊時烏鎮的水土是滋養心靈的,那裡不僅滋養了茅盾,也造就了木心,中國現當代文學史若是少了這兩人,怕是真要褪色不少。膾炙人口的《從前慢》是他對往昔歲月的追憶,而另一首《少年朝食》更透露著舊時光的靜好:

《少年朝食》

清早陽光

照明高牆一角

喜鵲喀咯叫

天井花壇蔥蘢

丫鬟悄聲報用膳

紫檀圓桌四碟端陳

姑蘇醬鴨

平湖糟蛋

撕蒸筍

豆乾末子拌馬蘭頭

瑩白的暖暖香粳米粥

沒有比粥更溫柔的了

東坡、劍南皆嗜粥

念予畢生流離紅塵

就找不到一個似粥溫柔的人

吁,予仍頻憶江南古鎮

梁昭明太子讀書於我家後園

窗前的銀杏樹是六朝之前的

昔南塘春末、風和馬嘶

日常無事蝴蝶飛

而今孑身永寄異國

詩書禮樂一忘如洗

猶記四季應時的早餐

若《文選》王褒之賦曰

良醰醰而有味

美粥豈易得 煮粥猶填詞

稀則欠故實 稠則乏情致

精明李清照 少游受評嗤

我謂秦七粥 稀稠亦由之

木心無意以文學為職業,卻陰差陽錯成了作家,凡是美的、好的、藝術的都是他畢生所愛,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我是一個人身上存在了三個人,一個是音樂家,一個是作家,還有一個是畫家,後來畫家和作家合謀把這個音樂家殺了。"即使遭人構陷身陷囹圄,他始終不曾放棄對於人性的堅持「上帝,你要救我就救我,你要毀滅我就毀滅我,但我時時刻刻把持住我的舵」,太多時候太多人會在敏感的時期選擇隨波逐流、見風使舵,但是在顛沛流離的人生之海,也許只有那個堅持自己心之所向的人才能真正找到彼岸,獲得大救贖,而大多數人迷失了自我,在風暴中被捲入無盡的深淵。人生是需要有底線的,向後一步也許就是萬丈深淵萬劫不復。

1989-1994年紐約木心向年輕藝術家講述文學,木心左一,陳丹青右一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已經去國的木心在紐約開始給一群從大陸到美國求學的藝術家講文學,一講就是五年,跨越寒暑春秋,這就是後來被陳丹青編輯成書的《文學回憶錄》,在《文學回憶錄》他說「文學是可愛的。生活是好玩的。藝術是要有所犧牲的。」因為要有所犧牲,他一生未娶,一生顛沛流離,坦然接受生活拋來的苦難,和文學藝術相伴終老。可他畢竟是有情有愛有欲之人,他也曾刻骨銘心,也曾曾經滄海,就像他自己所說「每個人都經歷過一段無望的愛情,愛在心裡,死在心裡」,因為在那樣一個時代,他作為那樣一個人已經不配得到一切屬於人間的溫情。他從來不是一個異議分子,卻屢屢被視作異類,可悲的是眼看友人迷失本性 更可悲的是也許這正是那些人的本性。木心被一項莫須有的罪名關入牢籠,他的家被查抄三次,他的藏書和他珍貴的手稿以及書畫被付之一炬,親人一個個離去,就連最親最愛的母親在他囚禁期間黯然離世,他被整整囚禁了十八個月,被刑訊折斷三根指頭。一天晚上,也許是看守的好心,也許是看守的粗心,讓他從囚禁的木柵欄里鑽了出來,最終他卻又鑽了回去,因為他已經無處可去、無家可歸、無人可依。當人變成一條喪家之犬,那種錐心之痛會讓你惶惶不可終日,繞樹三匝,無枝可棲。

木心《文學回憶錄》

世界亂 書桌不亂。人生其實就是一場選擇,你選擇的和你被選中就是你的命運,有人選擇苟延殘喘,有人選擇為尊嚴而死,也有人選擇活著並和命運抗爭到底,木心就是這樣的人。他偷偷藏起獄方給他寫交代材料的紙,用來偷偷地寫散文、寫詩、作曲、填詞,他把這些寶貴的藝術創作藏在棉襖夾層里,在那段暗無黑日的十八個月里,他竟然寫出了皇皇65萬字的《The Prison Notes》,他甚至將這段歲月稱之為「嘉年華」,「我現在反而成了聖安東尼,地窖中終年修行,只要能拒絕內心的幻象的誘惑,就可清凈一段時日,明知風波會再起,形役還將繼續,未來的我,勢必要追憶這段時日而稱之為嘉年華。」這樣坦蕩的襟懷,不禁讓我想起了早他九百年和他一樣命運多舛的那位詩人,那人也曾經在生命的最後時光留下過這樣的詩句「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對於木心來說,萬念俱灰也是一種超脫,所謂無底深淵,下去,也是前程萬里。

旅美期間木心的日常行頭

苦難煉就了木心,詩人不幸文章幸,詩家不幸讀者幸,幸運的是我們能在那樣一個污濁的時代看到竟然有一個如此乾淨的人,無數人向他潑髒水,他竟也如此乾淨地度過此生。我以前看過一些木心先生旅居美國時的老照片,一位派頭十足的老先生,總是一襲黑大衣、一頂黑圓禮帽、擦得蹭亮的舊皮鞋總是一塵不染,鞋帶系得一絲不苟,過去人們常說的上海老克勒應該就是這個范兒。每張照片里他的眼神穿透時光、穿透苦難,永遠是那麼炯炯有神,不降志,不辱身,當別人賦予你的苦難,坦然面對,接受現實。和光,但不同塵,那是只有經歷苦難歲月滄桑磨礪,才能迸發出如此生命之光的眸子,照鑒人心、洞悉人情。歲月會留下皺紋,苦難會淬鍊心靈,而時間會證明一切。善與惡、美與丑、得與失、成與敗,印證這一切的只有時間。

晚年木心

「當我歸來時,啊,我歸來時,一切都已成空」。晚年的木心最終選擇回歸故土、落葉歸根,他回到了烏鎮,那時的他已經頗有些名氣,很多人跑去看他,就跟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的,在這個時代原來還有這麼一位文學史上的失蹤者。突然之間,木心的書被一再翻印,他的詩甚至被改編成了流行歌曲上了春晚,他說過的沒說過的話也變得耳熟能詳,到他去世的時候,他已經成為故鄉烏鎮的一個文化符號,人們甚至為他建起了一座以他命名的美術館,而這一切已與他無關。正如他自己所說「萬頭攢動火樹銀花之處不必找我,如欲相見,我在各種悲喜交集處,能做的只是長途跋涉的歸真反璞。」塵已歸塵,土已歸土,在這樣一個眾聲喧嘩的時代,我無意去評價木心的藝術造詣,他的畫也許不是第一流的,他的散文也許不是第一流的,他的詩也許不是第一流的,他的人格無疑是第一流的,赤子之心方才寫得星斗之文。寂寞的是,在生時,沒有一個朋友,更寂寞的是,被理解的,都不可能是偉人。

看似熱鬧的烏鎮木心美術館,其實都是來拍照的

最後讓我引用顧城的一句詩作為結尾「因為你要做一朵花,才會覺得春天離開你;如果你是春天,就沒有離開,就永遠有花。」

記於2018年3月3日 戊戌雜書過眼錄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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