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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易|小說|老龜煮不爛

《老龜煮不爛》發表於《人民文學》1993年十二期頭條。1994年12月,小說在第二屆安徽省文學獎全票通過得獎,《安徽日報》連續作了連載。

李平易在太平湖上 ,2011年4月11日。

老龜煮不爛(中篇選節)

李平易

老龜煮不爛

移禍至滄桑

——古時民謠

洗衣機是用到電腦全自動這一代了,紫砂河邊的棒槌搗衣聲卻沒有稍減,仍像幾百年前拖著悠長的韻味。當然偶爾也會劈劈啪啪短而急促的,這就使得搗衣聲層次更豐富了。遊客對這所謂的昱城一景一般都會留下較深的印象,本地人要麼無動於衷,要麼嫌它煩人。像張大維這樣喜歡聽棒槌聲,又不是善於賦詩作文的小城名士,那就要算是罕見的特例了。

這是有原因的,這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街坊鄰居只見他早晚不時下河洗涮,總以為他天生手腳勤快,或是特別愛乾淨,要麼乾脆就是個怯內的貨。慈孝巷內的男人們個個都有特點,張大維這個特點在女人當中口碑很好。

這天張大維感冒了,請假在家。床上躺了兩回,到了傍晚,感覺手腳要動動,就將沒洗的碗筷及兩隻鋼精鍋裝入籃內下河。慈孝巷巷口接著有名的老街,巷尾拖到了河沿,從高到低,約莫70米,全是滑溜的青石台階。張大維所在的1號大院處在巷口,那台階是一道也不能省的。

河沿接水處是新砌的黃麻石,這是市府當局做的造福久遠的好事。原先和老大橋的橋墩一樣老的老埠頭被幾百年的時光洗得凹凸不平,碎裂不堪。去年河岸上又豎起水泥桿,安上路燈,昏黃的光,招引著蝶兒蛾兒,半夜裡膽小的婦人獨自下河也不怕沙灘上有水鬼曬月亮。

張大維是挽了膠鞋下河的。這時節紫砂河水早不刺骨,體質強健的脫光了下河游一回也不會得病了。幾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街坊也都換了褲腿,屁股聳向河心上方那片天空,舉手勞勞,人水依依,幹活當作了享受。這時自然有熱心人勸張大維也脫了鞋下河。他指指自己鼻孔,笑著回絕了。

張大維擼起袖子正要洗時,忽然覺得十幾米外流水中似有個黑影在遊動,蹲下身時就順手撿了粒小石頭丟過去。黑影頓時就沒了,他想可能是看花眼了,沒放在心上。旁邊的人自然也沒問他何以要擲石頭,人在水邊,總是會生出一些和水有關的情趣的。碗筷很快洗好,他搓搓抹布,又抓一把細沙擦鍋蓋。就在他蹲著時,天暗得快了,水面生出暮色,河沿的人也少了幾成。小張出了點力,加上河水刺激,鼻孔微有些通了,一臉清新。他提著籃子上了幾道台階,不料一陣風吹來把個鋼精鍋蓋吹下地像個鐵環似地骨碌碌滾到河裡去了。水陸交接處因了溫差的緣故,冷不防就會生出一股小旋風,灌得人淚眼迷離,河邊人稱之為「水鬼風」。鍋蓋吹落水裡,不脫鞋已是夠不著了。鞋脫掉,他兩眼卻又望呆了,鍋蓋本當順水往下漂,卻似乎是逆水往上游,他想大約是燈光照在蕩漾的水面上產生的錯覺,這一段水流平緩。下水趟了幾步,那鍋蓋又自覺橫到他腿邊了,伸手去撈,不想卻觸著鍋蓋下一個硬硬的東西。張大維無暇多想,趕緊兩手抄入水中,猛然將鍋蓋和鍋蓋下面的「東西」端了起來,沉甸甸地足有十幾斤,居然是極大一隻烏龜!張大維說不出話,趔趔趄趄往岸上走,這麼大一隻龜要使出蠻力掙扎,人站在水中沒準治服不了它的。

嘩嘩水聲響大了,幾個街坊直起腰,眼尖的看了個清楚,非常羨慕地說:「咦,這麼大的烏龜,捨得帶下河洗呀?小心逃掉了。」張大維此時老實回答:「不,是剛剛逮到的。」

「嘿嘿,你開玩笑逗我們呀,這兒有大烏龜,怎麼不該我們得,這可是大寶貝呀。」另一位也插上話了,要讓這兩人承認現實,他們會懊惱一輩子。

張大維也不和他們爭辯,雙手端著龜,仍將鍋蓋蓋在上面,竹籃挎在腕間,就以這個不變的姿式邁上一道一道台階,就連上樓梯也沒敢變動一下。這龜也怪,非但沒有四腳亂晃地掙扎,反而統統縮進去,馴服得如一塊平整的石頭,當然是那種生著暗淡苔蘚的石頭。

張大維使著暗勁走進自家屋裡,才感覺到全身顫顫地抖個不停,他知道這是緊張加上激動,瞧著大石頭般一點兒動靜也沒的烏龜,仍然如做夢般恍惚。他要讓妻子女兒來證實這件事,便大聲喊著:「愛梅,廚房裡的事忙好了吧,上樓來一下。」一號大院是箇舊式大雜院,樓上零落分布著幾家卧室,樓下廚房卻是幾家並用的,糊上報紙的木板牆自然不隔音,張大維或是別的人平常很少這樣大聲叫嚷,干任何事都輕聲細語幾乎是不經意中形成的院規。剛把晚飯張羅好的愛梅不知丈夫有什麼意外,趕緊噔噔爬樓梯。讀小學三年級的女兒小桃也湊熱鬧牽著母親的衣裳拐跟上來,走得急了,樓梯便掀起陳舊嗆鼻的塵埃。

看見丈夫好好站著,愛梅便有些嗔怪:「好端端地,大呼小叫幹什麼,鄰居還以為失火了呢。」話出口才發覺大維臉色有些異樣,好像夢沒做醒的樣子。

大維手指地板:「我下河涮鍋碗碰巧逮到一隻大烏龜,你們看看。」

娘兒倆起初只以為是塊黑石頭,委實太大了,揉揉眼睛蹲下身子才信了。小桃驚叫:「這麼大一隻龜呀,可以當馬騎,我站到背上玩。」

大維拉住女兒:「不要驚嚇它,這是個寶貝呢。」他兩眼明亮有光了,徹底從夢中走了出來,確信自己逮到了一隻大烏龜。於是他將那經過說給妻子女兒聽,說著說著,似乎將這兩位帶進了夢境,神情有些痴痴地,而他自己的感冒卻在不知不覺中霍然而愈了。

「這隻烏龜是自己找上你的,真是怪,說給旁人聽,恐怕沒人相信。」愛梅緩過神,一臉喜色就蓋不住了。「去年山裡有位農民捉到一隻12斤的烏龜,老街古董店大頭羅老闆花了3千塊錢買來,養在店堂內當稀奇,報上都登過照片的。這隻龜不知幾多重。」

愛梅說的大維當然知道,大頭羅老闆買龜的新聞是登在《昱陽日報》上的,他所在的印刷廠是報社的下屬單位,有幾位記者也算是朋友,而且逛老街時他曾特意看過那隻養在假山水池內身價3千元的烏龜,他斷定,自己這隻龜要重多了。

他告誡妻子女兒不要聲張,應該暫時當個秘密守住,接著就下樓借秤。

小桃神情莊重,她為能和爸爸媽媽共同擁有一個秘密而自豪,彷彿頓時長大了不少。

秤借來了,是有秤盤的,小心稱過,竟有86公斤,也就是172斤,這重量使夫妻倆呼吸加重了。

床底有個紅漆木盆,經年不用的,愛梅拖出來抹乾凈了,將烏龜放在盆內正合適,隔日拾些好看的石子墊在盆底,注些清水,就該是龜一個好窩了。

一家三口匆匆吃過晚飯,小桃到她自己的角落複習功課,夫妻倆又對著烏龜,也沒有多餘的話,瞧著就很滿足。

這龜慢慢有些適應新環境了,尖而碩大的頭伸出來,兩粒黑眼珠骨碌碌轉著,反射出一絲燈光。接著兩人又聽到龜足抓撓盆底的摩擦聲。畢竟是個活的靈物,張大維心裡更踏實了。以後的日子他還來不及多想。一個人的承受能力是不應驟然猛增的。

這時,木盆里蕩漾開一股異樣的臭味,他不知是怎麼回事,看看那龜,也沒什麼異樣,便將它翻了個身,臭味濃烈了,原來這龜身上正爛著,腹甲前端已經爛到骨頭,左前足根部爛成一個深洞。張大維心裡涼了半截,難道是個垂死之物?他將木盆放在茶几上細細察看,發現爛肉中盤踞著許多細螞蝗,水中生物要被螞蝗纏上,十九也就沒治了。

張大維不禁叫道:「難怪它要浮出水面找人,它是來求生的。」

驚慌了一會,愛梅也冷靜了,說:「找到你這個懂醫的人,還真是個靈物呢。」大維下鄉時當過赤腳醫生,人和禽畜都歸他治,說半個獸醫是不誇張的。

夫妻倆便去翻找塵灰老厚的醫書,找到後便琢磨著該用哪些葯。大維對自己放下多年的醫術很有信心,愛梅也極有精神地陪著男人用功。

夜深了,他將木盆放回房中央,決定不加蓋東西,既然是投奔人來的,就不會逃跑。

夫妻倆人平躺在床上想著同一件心事。過了一會,愛梅似乎聽到木盆里有響動,叫大維撳亮檯燈,她先瞧一眼,不禁有些駭然,那龜顯然已調整了方向,頭頸伸得極長,正對著他們這張床,兩粒眼珠閃著光澤呢。愛梅瞧瞧自己大敞著兩隻豐乳的胸脯,沒遮掩的大腿和肚腹,在這張床上她頭一回覺得害羞,忙將一邊的薄被拉來蓋上。一種涼冰冰的感覺從木盆里傳來,還伴著說不清的恐懼。她撳滅檯燈,知道龜仍望著這邊,它本慣於在黑暗中看東西的。大維已經打鼾,她想不必將這種感覺告訴丈夫,因為她心裡並不真怕什麼。

她知道大維能治癒老烏龜的,她想這龜一定也是知道的。

昱城一條老街差不多是天下聞名的了,其實依傍著老街的幾十條巷弄隱藏著更多的掌故傳說,所謂沒一條巷弄沒來歷絕對不是吹牛。就說慈孝巷吧,那是某個朝代,巷內有父子二人外出經商,被強盜擄去,因財物不多,強盜作惡要父子倆選一人送死,本以為兩人爭著要活,好看個熱鬧,不料父子二人爭著去死,倒使強盜良心發現,放了父子倆生路。此事傳開,受到皇帝旌表,這巷也敕為「慈孝巷」。

這些古老狹窄的巷弄永遠是充滿生機的,每時每刻,都可能有像陳年老窖一樣的新的故事產生。

這一次的故事和張大維、他的靈龜及一個化緣的老和尚有關:

那是個傍晚,暮色已重,巷弄里是更要幽暗一些了。家家圍桌吃晚飯了,張大維因為感冒,沒有食慾,飯都盛好了,卻又擱下,一個人踱到大院門口呆站著。他看見一個衣束有些怪的人從巷尾拾級而上,走至他面前,原來是個老和尚,背著一隻大布袋。老和尚對他雙手合掌,並不作聲,他明白這是化緣,忙掏摸口袋,一分錢都沒有。便問是否來一碗飯,老和尚搖搖頭。張大維只能上樓取錢,拿了錢後,心想都這麼煩了,索性多給一點吧,老人家畢竟不是普通要飯的,就給了他兩塊錢。老和尚也老得可以了,收下錢後,說了聲阿彌陀佛,多謝施主,恭喜發財,近日須在家靜守,會有貴客來訪。說畢,緲然而去。當下張大維以為老和尚說的是一般祝福好話,並沒放在心上。沒過兩天,下河洗鍋碗,一隻十幾斤重的千年老靈龜就蹲到他手上來了。得了龜後,張大維想起老和尚,聊天時同鄰居說起,居然沒一個人見過老和尚走過。於是他明白了,老和尚是專門向他報訊來的。是千年靈龜幻化而來。

開始這個故事只在慈孝巷附近流傳,一日日越傳越遠,到了蟬鳴不斷的夏至時分,全昱城的婦孺老少都知道了,而且比先前豐富了很多的細節。比如說那隻龜吧,現在人們不但知道它是千年靈物,極通人性,而且龜背上圖案瑰麗玄奧,腹甲上還刻有好多字。據說那些字和圖案就要研究出結果了。

老街玩古董的大頭羅老闆重金買下的那隻龜和它是無法相比的。

凡事影響一大官方就要注意了。所謂官方倒不一定就是市長、書記,《昱城日報》作為地方喉舌,代表官方的資格是誰也不會懷疑的。

報社有了採訪張大維和他的靈龜的計劃,派來採訪的是小張的棋友鄭小剛,他們有一層淡淡的朋友關係。

鄭小剛當然已經知道了老和尚化緣的故事,實際上他搜集了不止一個版本。最近以來,本地不斷有人捕獲大烏龜,出現一次,就沸沸揚揚一陣,大頭羅老闆買的烏龜其實是他牽的線。特大烏龜頻頻出現是盛世之祥兆,或是末世之警戒?現在是20世紀90年代,據說世紀末年是怪事不斷的。當然,也可能純屬偶然,這些龜們碰巧在一個時期內被人捕獲。更嚴重的情形倒是整個地區生態變異,水質受到侵染,龜們受不住了,只好逃逸而出。證實這種可能,要花大量的科學的工夫,非他鄭小剛可為,就他而言,僅僅是想到這一點,就可算是區區昱城的超水平記者了。他對自己挺有信心。

「大維,真有你的,逮到這麼個大東西也不漏風聲,大街小巷說了好長時間,單單瞞著眼皮子底下的報社。你真不想讓自己揚揚名,做一回今夜星辰嗎?機會難得呀。」

張大維將龜連大木盆一塊端到鄭小剛面前,嘴裡說著:「其實也沒想瞞誰,只是覺著沒什麼大驚小怪的,我一個屁沒放,都滿城風雨了,你們再搗鼓一番,這龜不是要騰雲駕霧了。不是說名聲太大,騎虎難下么,這龜雖說是接近神靈的東西,怕也消受不起。」

鄭小剛摘了眼鏡仔細端詳,問道:「你是說神秘兮兮的老和尚化緣那個故事?我還以為是你說出去的呢,到底是不是?」他猛然直視著張大維。

張大維笑笑:「我會惹那些麻煩嗎?」

鄭小剛驚詫地叫起來:「你這龜不同一般,瞧,中軸線上依次是三個龜形圖案,尾部這些刻痕密密麻麻又極有規則,就像羅盤上的羅紋,難道龜也跟樹似地有年輪嗎?真是怪,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

大維又換一種笑了:「腹甲上還有新鮮東西呢。」他將老烏龜翻了個身。

腹甲泛出金黃色,中軸線上似乎是一行斑駁字跡。

「這是地道金龜,不是王八。這一行字,對,是一行字,是一行什麼字呢。」大維托腮沉思了。

確實是一行殘缺字跡。最後一個字似乎是個「田」字,又好像是個「甲」字,頭一個字像是「人」字。這說明這隻大金龜是多少年前被人放生的。倘若這字跡是天生的,那簡直就是宇宙的奇蹟了。

鄭小剛畢竟是聰明人,他脫口而出:「天下太平金龜!對,一定是這六個字。」

說出來就簡單了,張大維一看,確實如此。

張大維很激動,鄭小剛挺得意。

「金龜究竟多少歲了,這行字是什麼年代刻的,又是在什麼情形下放生的,它經歷過哪些事,見過多少朝代,真是一個古老的謎團呀。」小鄭的思維觸覺隨著自己的興奮點急速延伸。

還是張大維先冷靜,他還有很多沒介紹呢:「這龜極通人性。我們在此說話,恐怕它沒一句不懂。」他轉向金龜,「寶貝,來客人了,把頭伸出來歡迎。」

粗大烏黑的龜頭就伸出來了。

「點點頭,鄭記者是我朋友呢。」

這龜真像乖順的孩子似地點頭了,一下一下磕頭蟲似的。

「好了,別累傷了,趴這兒別動。」張大維敲敲龜背。

龜頭、四足就依次縮進甲殼內,一動不動。鄭小剛一臉迷惑、驚奇,他被金龜簡單的動作鎮住了。這老魅物真的善解人意?

「寶貝還分得清好歹呢,和我不對勁,肚裡彎彎繞的人來了,它就不理不睬,叫不答應的。」

「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我見的大烏龜也不算少了,哪能和你這寶貝比。」鄭小剛覺得自己說話氣短了許多,「有人來問過價嗎?你要好好守護呀,輕易不要出手,也許是國寶級的東西呢。」

……

現在昱陽小城關於天下太平金龜的話題越來越多了,眾多說法中有一種屬於科學分析派,這一派專門探究金龜為什麼要在立夏時分浮出水面,他們斷定這是紫砂河水遭受嚴重污染的緣故。昱陽盆地內表面看來山清水秀,其實生態危機早就超過警戒線了。至於河裡面的污染,農藥當然是一個重要來源,不過他們認為老大橋上方中外合資夠得上星級的紫河大酒店是更加直接的污染源,那些海外遊客使用的各種化妝品、洗滌劑乃至避孕用具,排泄的高能量糞便統統通過幾條粗管子排進紫砂河,這些東西必然沉澱在老橋墩旁的幾個深水潭底,而金龜的老巢必然就在老橋墩一帶,它被酸甜苦辣,五毒俱全的河水嗆得憋不住了,這才浮出水面。金龜是大自然派出的信使,它警告人們,再也不能忽視自己的生存環境了。

張大維對這種說法毫無興趣,對於輿論,他已經沒什麼可利用的了。

現在張大維關上了他簡陋將就的住室神秘的房門,門上貼了「謝絕參觀,請勿打擾」,對於一切自發的有組織的半官方的以至官方安排的參觀要求,他一概置之不理。人有微辭,他也振振有辭:「我知道金龜是祥瑞之物,看了能提神鼓勁。可是我有那份閑功夫嗎?再說這樓上破爛地板也經不起那麼多腳踩踏,地板塌了,誰來修?」這段時間慈孝巷恢復了清靜幽深。金龜常端縮於木盆中央,練它的「神功」,或者繞室爬行,舒伸它老邁的筋骨。它所需不多,每周僅進食一次,每次兩條小泥鰍。人練到了辟穀,就可以不吃不喝,這樣看金龜的食量還算大的。

張大維有空就到老街上轉轉,輕過鄭小剛介紹,他認識了搞古董的大頭羅老闆--他現在的雅號是「古風堂主」,也就是老街369號「古風堂」的主人,和別的老闆不同的是就連店面也是他自己盤下來,老街上下,不說是首富,恐怕一條街的人都難答應。

有一天張大維就帶著羅老闆到他那長長的凹字型的203室來看金龜了。羅老闆是對龜很有興趣,他幽深的店堂中央水池裡已經放養了一隻老龜,12斤重,別的花樣一點都沒,當初他親自去山裡買時,丟下過一句話:也不為啥,就圖個吉祥如意。不料自他收進大烏龜後,接著就有人仿效,也買來大龜養著,有14斤的,也有15斤的,居然把他比下去了。因此張大維一番分析,決定還是找他。

正式接觸之前,他已摸了羅老闆的底細。他本是個賣水果的小販,後來和鐵路上的人混熟了,幾年裡包下車皮從產地運進水果,發家以後,搖身一變成了專營文房四寶新舊古董的商人。開始他對古董文物一竅不通,收進不少書畫,贗品佔了七八成,吃了幾十年古董飯的老先生們預測他要不了一年就會垮。他偏一點不急,店堂依然氣派宏大,架上逐漸多了一些好東西。至於那些贗品是自己吃了啞巴虧還是讓別人做了冤大頭,就是個謎了。

羅老闆剛在沙發上坐定,張大維就將盛著金龜的木盆端出來了。羅老闆五十歲光景,花白頭髮養了個大背頭,以掩飾他那大得不成比例的腦殼。上身暗紅色的真絲襯衫,一副鍍金變色鏡,下面那條西裝短褲倒皺巴巴的。張大維開始介紹寶貝:「有些故事你羅老闆一定聽說過了,我也不想多說。你就看看這背殼上圖案吧。」

羅老闆神情似乎不在聽,但他很認真地蹲在了木盆邊,張大維指點著:「你看,三個龜圖,一般大小,排成一線,下面這個八卦圖,畫都畫不成這樣。街上那幾隻龜沒有這種圖形吧,你那隻也沒有。」他又將龜掀翻,介紹那一行字,「這不是做假做得出來的,眼見為實,你羅老闆信了吧。」

羅老闆只顧嗯嗯,聚精會神看著龜。他早聽人說起過,讀過報道,注意過電視上的畫面,鄭小剛還專門向他介紹過,可他一直不怎麼相信,這樣那樣,可能嗎?他那隻龜當初也有人說得神神道道的,還不就是平常一隻老龜。現在他倒是有些相信了。

「聽說它通人性,有這回事嗎?」

「當然啦,不然怎麼是靈物呢?」張大維輕叩龜背,吩咐道:「羅老闆看你來了,把頭伸出來,點三下表示歡迎。」金龜真地將頭伸出來了,緩緩抬起頭,又落下,一共三下。

「果然是真的。」羅老闆甚是開心。

「當然是真的,它還分得清善惡呢,不是每個來客它都歡迎的。有時再怎麼哄它,也休想它伸出頭來瞧一眼。」他又拍拍龜背:「寶貝,累了,縮回去繼續練功吧。」龜真地就把頭縮進去了。他又對羅老闆說:「練氣功有特異功能的人都能感覺到這隻金龜會練功,它呆在這兒,這房間的磁場就特彆強烈。余教授還專門來向它學習過呢。不瞞你說,我一家三口都常患感冒,自從金龜來後,幾個月都沒流過鼻涕了。我女兒先天性心臟病都查不出了。」張大維越說越起勁,他突然感到要打噴嚏,知道不該打出來,便強忍著猛然止住了話頭,淚水都給憋出來了。還好羅老闆只對著龜發愣。沒注意他的細微變化。

大飽眼福之後,羅老闆又坐在沙發上:「小張,你打算以什麼價出手?」他開門見山了。

張大維臉上現出毫無精神準備,略略有些吃驚的神情,他心裡並不吃驚。「按說這龜不是我能賣的。余教授考證過,它本是我們張家老祖宗寵物,精心侍候過好幾代人,逢上明朝末年戰亂才忍痛放生的,幾百年修鍊成神靈,它不是隨便找上我的。」

「不賣你造什麼聲勢?還三番五次請我來。要自己養著孝敬就靜悄悄養著得了,登報上電視,多煩人哪。或者你要獻給國家也行,政府沒準會給你調工作長工資,那年不是有人撿了塊大鑽石獻給華國鋒了么。」

「獻給國家,那是扯淡 ,我是不會幹的。政府派不出人侍候它的。我說了,靈龜不是無緣無故找上我的,它一定要幫我忙的。」

「它能幫你什麼?」羅老闆做生意不是不會兜圈子,但小張不是他對手。他在窮人面前耐性不夠,而這一點,是他成了古風堂主後不自覺流露出來的。

張大維欲說又止。靜了一兩分鐘,他還是說了:「我這房子太不像話,住五年了。照我們廠如今的情形,至少還得湊合個十年八年,女兒要再大一些,還真是事呢。金龜是為此而來的。只要它有一個好的歸宿,我又能不時去看望它,我要求不高,給我一套兩室一廳,外加1萬元裝修費,也就罷了。」這些話他說很慢,說時緊緊盯著羅老闆的臉。

這個條件他以前從沒明確想到過,就在和老婆半夜推心置腹時也沒漏過一丁半點,完全是靈機一動。說出來後,他渾身是卸下重負的輕鬆。

「哈、哈、哈。」羅老闆非常豪爽地大笑起來,「小張,你是在說昏話嚇唬我,兩室一廳,就算4萬塊錢吧,這個烏龜要賣5萬塊?真是昏了頭。我養的那只是3千塊買來的,這個價你知我知大家知。」

張大維對羅老闆這個態度已經預計到了。「羅老闆別笑話我年輕人啥也不懂呀。一塊寶玉和一塊石頭能比價嗎?就是玉吧,古玉和新玉也不好比。何況石頭也有值錢的,你店堂里那些塊硯石,標了幾千上萬的也有好幾塊呢。」

羅老闆收斂笑容,正色說道:「你說比價是點到要害了,一塊硯石、一方雞血石標個幾千幾萬的並不稀奇,總是差不多值那麼多,價格是在和同類商品比較中確定的,也就是說沒離了市場行情的譜子。你這隻烏龜憑什麼賣這麼多?這才是地道的漫天要價。這是個活口,話說得丑一點,哪一天得病歸天了也是算不準的。老實說我給那個山裡佬3千塊錢時心裡存著做件好事的想法,同時也為了宣傳自己。我要是咬死只出3百,那老頭子也會出手的。」

「你那隻龜一點名堂都沒有,僅僅只是一隻龜,我這個寶貝是個活文物,而且還有靈性通人意,世上怕找不出第二隻吧。我不說是無價之寶了,其實報上電視上都說是的。」

羅老闆一時語塞,頓頓,突然冷笑一聲,很沖地說:「解人意?走江湖的牽著的猴子不也解人意嗎,你說它能值多少?」

「羅老闆,你要將它和猴子比,我就不好說了。不管怎麼說,我這個轉讓的條件是很低的。」

一時又出現了靜場,猶如金龜指導兩人練功。

羅老闆退一步說:「其實我也只是來看看,並沒有想到要花多少錢買它。我也買不起,犯不著賣掉半個店堂供個老祖宗。」

「誰不知羅老闆你生意紅火,那一架子鎮堂之寶件件都成千上萬的。客人要進店堂,瞅不上的倒是水池中那隻沒意思的龜。」

「小張小張,話說得輕巧了,不能把做生意看得和吃糖一樣。賺錢是天下第一件難事,你是沒吃過這口飯,老街上這兩年倒掉的鋪子還少嗎?」 張大維一時又無話。

「小張,我們無法談。除非你去掉一個,那才是在譜子上。」羅老闆第一次用了商量的口吻。

「我沒有離譜。生意是不知怎麼做,心裡也是有一本賬的。」

「好,我們不談這個了。」羅老闆緩緩說出他考慮成熟的建議,也不知他是哪當兒想好的:「金龜是個好東西。你養在家裡是養,放在我那兒也是養。不如暫時寄放我店裡,水池是現成的,還是活水,又有魚蝦水草假山石頭,金龜在那裡比孤零零地擱木盆里要舒坦得多。我架子上許多好東西也不全是我的,不少是借了朋友的光。我可以給你多作介紹,要是真被哪個大主顧看中了,換回一套房子也不一定。聽說東洋人喜歡龜,我可以讓旅行社的人多拉幾撥日本旅客逛店。」

「你給我什麼呢?」張大維笑問,這個建議雖然新鮮,卻並不使他感到突兀,似乎自己也有過類想法,一時卻又忘記了。

「我給你?」羅老闆真懵了,「不,要有人要,是你按規矩給我至少百分之五的介紹費呀。當然,我可以不要,就算幫朋友的忙。」

「不,羅老闆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這麼一個靈物,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擱你那兒就不好說了。保險公司本來就要我保5萬塊的意外風險,我出不起這筆冤枉錢,反正養在家裡是安全的。」

羅老闆做出拍胸的動作:「這樣吧,你放我那兒兩個月,這兩個月內出什麼意外,我認你5萬塊的帳,那也是合當我破財了。這兩個月我盡量多為它找人,找到主顧之前,就讓它和我那隻龜作作伴吧,都孤單單怪可憐的。真找不到主兒,就算我租了你的,付一點陪伴費,一個月1百塊錢,怎麼樣?我這個人哪,就喜歡攬一點沒邊際的事。」

張大維同意了。他反覆向羅老闆交代了金龜的生活習性,脾氣好惡,親自將金龜送到古風堂水池中。

……

第二天秋陽明麗,午飯後張大維抱著金龜下河了,有一陣子,隔三岔五他就抱著龜下河戲水,龜在水裡很聽話也很自在,後來不知怎麼就中斷了。

他挽起褲管袖子,站在水裡面,將龜放到水裡浸一會,拿出來仔細察看,仍然是毫無動靜。他上方一位婦女正奮力槌打著床單,肥皂的泡沫成堆往下淌,他不願龜沾上泡沫,就又往前走幾步。正要停下來,腳板觸著一個極滑溜柔軟的東西,他本能地一縮,失了重心,一個踉蹌,撲在水裡。幸而一隻手撐在沙上,只濕了衣服前襟和一隻褲管,待他站定,一共也只是幾秒鐘時間,邊上人幾乎都沒注意。他失聲喊道:「金龜跑了!」

是的,他手裡沒有龜了。只見水裡一波一波地往上游涌動,恍惚有個黑影在動著,在這平靜的淺水灣中造成一種生動而奇怪的景象。所有見此情形的人都中了極短暫的魔法,都呆了幾秒鐘。

「追呀!捉呀!」有人說出這話時,張大維已經劈劈啪啪踩著水波往前追了,水花四濺,身上即刻透濕,岸上也跳下幾個因興奮而自願幫忙的街坊。不過終是一無所獲,這灣淺水是接著老大橋下深水潭的。

「可惜、可惜,成捆鈔票沒了。不早些賣掉算了,給它洗什麼浴,真是沒福氣。」

張大維不理睬別人的議論,將這灣淺水梳理了好幾個來回,手腳都浸得發胖了。知道是找不到什麼了,在暮色初起時也就回了家。

金龜真的是在練功,在逃脫開他的手以後,遊動得是那麼迅捷。當然也可以說它是在裝死,裝死是動物求生的一種基本技能。

慈孝巷為此事沸沸揚揚了好幾天,不過這件事在全城卻沒傳播開,當然慢慢地大家總會知道的。張大維失眠仍然很厲害,醫生說這屬於急性神經衰弱,是極強烈的焦慮所致。葯是不用吃的,情緒穩定後自然就好了。

又是一個半夜,愛梅睡熟了,張大維硬躺著難受,便悄悄起身,他覺得肚裡空空地,決定摸索著下樓找點東西填肚子,雖說轉彎拐角自家的路不開燈也不會絆跤的。樓下也很靜,大家都睡熟了。櫥里竟然沒什麼吃的,連片餅乾也沒,打開冰箱,也沒有,只有幾罐朋友送的青島啤酒。他知道城內新區的小吃街這時仍然是燈火輝煌的,但他從沒逛夜市的習慣--在昱城,那是有錢人的消遣。他拉開一罐啤酒喝著,這種味兒他並不喜歡,聊勝於無罷了。喝了一半,他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夢遊了,掐掐人中,卻是清醒異常,不過做著這些事,卻有著一種不自知的茫然感。喝完啤酒,他想上樓也是無聊,索性開了院子大門,站在台階上。慈孝巷幽深晦暗,清冷的秋月灑在一些陳舊的牆皮上,顯出一種慘慘的白。他怔怔地望著台階下,在流傳廣泛的故事中,老和尚就是站在這兒向他化緣的,想到這一點,他不禁得意地笑笑。

這時他聽到了一聲棒槌搗衣聲,聲音當然是埠頭上傳進來的,由低而高,越過空曠無人的一道道台階,穿透了整條巷弄,低沉、悠長,撼動心旌。張大維十分詫異,深更半夜,怎麼還會有人在河邊洗衣服呢?他不禁被這聲音吸引,下了台階,往河邊走去。埠頭上確實有一個人在浣洗,這是一個燙頭髮約莫四十歲的婦女,面孔生得很。不知是廠里下了夜班,還是趕生意剛坐火車回家,面前小山樣一大堆衣物。這婦人抬眼看看他,不做聲仍然洗自己的。

除了棒槌搗衣聲,就只有紫砂河水低微的鳴濺了,月光使得河灘一片銀白,漣漪處反射出更為清冷的光。他曾經在河中獲得一個「天下太平金龜」,以後又失去了它嗎?在這月光下流水聲中,故事顯得不真實了,彷彿只是一個漫長的夢。一個女人的影子卻清晰地凸現在眼前,那是他的母親,一個總是穿著士林藍大襟褂子,剪著齊耳短髮,靠給醫院洗床單蚊帳為生的婦女,一個很年輕就守寡和年幼的兒子相依為命的女人。她唯一的謀生工具就是棒槌。只要是天氣晴好,洗東西時她總把兒子帶在身邊嬉戲。很小很小張大維就聽慣了棒槌聲。他喜歡這聲音,直到他母親累得咯血卧床身亡,他被送進福利院,才過上另一段生活。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喜歡下河洗涮,他也不想說,他活了幾十年,居然沒有走出母親棒槌聲傳響的範圍。他想應該擇個日子來河邊給母親燒紙錢。金龜來而復去,許是為娘的安排的。

想到金龜,張大維還是小有得意,兩室一廳固然沒能換上。有一個秘密卻也沒被人識破,金龜為什麼聽他的話,搖頭或是點頭呢?他在給它治螞蝗去腐肉時有意調教了一番,老魅物為了活命才從深洞中爬出撞人大腿根的,為了治好潰瘍,爛洞里長出新肉,當然會接受指令。沒有人會想到這一層。不管怎麼說,金龜多少也算個靈物吧,他張大維做了一件好事。此刻金龜是縮在老橋墩的洞里一動不動,還是浮出水面,冷眼看著熱鬧世界深夜的寂靜呢?他異常親切地望著永恆不斷的流水,好像金龜就在那裡。

洗衣婦人面前仍是不小的一堆,照這個速度,她大概要洗到天明。感覺到張大維在看她。她抬頭對這男人笑笑。

張大維轉身回家,他慢慢走著,一點兒也不覺得疲乏,一罐啤酒的酒意也快散盡了。走到巷弄中間,傳來婦人的一聲驚叫,好像突然發現了一個怪東西,當然是那洗衣婦在叫。

張大維駐足聽了一會,他不想回頭,因為隔了一會,棒槌聲又一點也不慌亂地響了起來。

小城在睡。

李平易在杭州,2016年11月。

一篇小說的產生

李平易

無論是否文學愛好者,如果你是《南方周末》的讀者,肯定對李敬澤這個名字不會陌生,因為他幾年來一直在上面開著專欄,評論當下的文學作品,其筆下生風,和二十年前吳亮那一撥批評家的文風有些接近。而了解一些文學態勢的人則知道他捧紅了一批「新生代」作家這句話並不算誇張。

我至今沒見過李敬澤,但是和他通過幾次信,亦通過電話,看了他的信,當知道我的小說《老龜煮不爛》是他催生出來的。

一九九三年四月我收到了他的第一封信,這信能寄到還費了他一番心思,他後來告訴我是去中國作協創聯部查到了我的通訊地址。內容其實有二:一為約稿,二是告訴我選了我的《巨硯》入一個規格相當高的選集。

我不知李敬澤為何人,打電話問陳墨,他告訴我李原在當時被勒令停刊的《小說選刊》,難怪對我的情況似乎頗了解。在北京時《人民文學》曾經想發我作品,有一次開約稿會邀我也去坐坐,但是我覺得尚不是它的作者,就沒去。陳墨還告訴我李敬澤很年輕,有才華,

可以向其投稿。於是我花了點時間寫了中篇《老龜煮不爛》,內容「不合時宜」,因為當時被鼓噪得厲害的有《大氣功師》一類作品,大大小小的特異功能者遍地都是,我的文字則對這些現象作了淡淡的嘲諷。準備給李敬澤寄去,然而準備寄時卻躊躕起來,《人民文學》會接受我這篇作品么,因為那幾年該刊給人的印象並不太好,我也很少翻它。還是寄給「我的父刊」(模仿陳村先生的話)《上海文學》吧。

於是我就先寄給了《上海文學》,這說明了我的不自信。至於《上文》怎麼看,我也沒有底,早先對我作品有些偏愛的老編輯已經退休了。過了些日子,稿子退回來了,這本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讓我覺得費解的是退稿信,為人極好的編輯在信中說,這篇作品不能發,但是並沒有說哪裡寫得不對勁,也不像平常那樣提及二審、終審怎麼看,(對於老作者的稿件,通常都會這麼處理的,無論用不用。)這大概就是因為「不合時宜」吧。

稿子本來是為《人民文學》寫的,我更不自信地將其寄給了李敬澤。過了些日子,李敬澤來信說二審通過了,後來又說終審通過了。稿子在當年十二月號的《人民文學》放在頭條發了出來。我打電話對李敬澤說沒想到能做頭條,他在電話那頭笑笑說,現在提倡重視反映現實的作品么,沒有多說什麼。

既然被當作頭條發了出來,我就等著某家選刊選中它的通知,因為有那麼多的選刊,像《人民文學》的頭條,通常總會被某家選刊選用。可是我沒有等到,它還是有些不合時宜呀。一直到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小說被全票通過獲得了第二屆安徽省文學獎後,《安徽日報》才對它作了連載。

後來我還和李敬澤通過幾次信或電話,幾乎每次他的身份都在變化,先是升為小說組組長,後又為編輯部主任。一九九九年七月,有關領導曾經有過將長篇通訊《黃山 世紀之歌》在北京找家有影響的刊物發表一回的想法,我在北京呆了好幾天,和幾家雜誌社有過聯繫,包括《人民文學》,當時我想見李敬澤一面,當然不是為了這事兒。可是電話中雜誌社的副主編肖復興告訴我,李當時不在北京。後來某一天,我知道他已是副主編了。實際上《人民文學》自他去後,在小說作品質量上有了新的高度。重新贏得了作者和讀者。

後一封信里的話他也說得挺肯切,不幸的是還真有些被他說中了。

我在自己的小說集《留夢的銀塵》的後記里說自己能獲得些許成果最感激的是那些有名無名的編輯,這僅是其中的一個例子。李敬澤當時沒什麼名聲,現在這個名字則相當響亮了。

附李敬澤信兩封

平易先生:

您好!

有一事相求:最近打算組織一批安徽作家的稿子,您自然是不可缺少的一位。想請您為我們寫一篇中篇最好,短篇亦佳,不知肯捧場否?

當然,不知您對「一組安徽作家的小說」有何看法,如覺不妥,我也可以另安排,錯開來發。總之,就我本人來說,很希望拿到您的稿子,實際上您似乎還沒有在《人民文學》發過東西,這對我們來說是個缺憾,對您來說,也不妨換個新地方,不知先生以為如何?

最近我與李國文編了一本49年至今港台大陸的短篇小說,選了《巨硯》,出版社問作者地址,大概是徵求同意並寄稿費樣書之類的事,我一時也查不到,現在為了組稿,拚命打聽總算打聽出來,又告訴出版社方面。

別不贅言。

春安

李敬澤

(93)4.1

平易兄:

好!

《老龜》得獎,早聽說了,很高興。我一向認為《老龜》寫得不錯,只是不像別的那樣有極好的賣相罷了。

很希望你多寫東西,這一兩年,「新生代」作家龍騰虎躍,再不寫,恐誤了終身也!有合適的東西隨時寄來。

過二天去趟深圳、西雙版納,臨行前要把第六期打點出來,不多寫了。我四月中旬回家,有事來電話,一般白天在。

即頌

撰祺

敬澤

(95)3.28

李平易參加中英文文學翻譯培訓班,2014年9月。

本期編輯:若 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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