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極能力與醫學藝術
對於一個醫生來說,救死扶傷的能力壓倒了一切;
對於一個偉大的詩人來說,美的感覺壓倒其他一切考慮,或者不如說,美的感覺消滅了其他一切的考慮。
醫生的心目中不缺乏偶像,即使是那些棄醫從文的人,也因他們心中對現實社會勇敢的吶喊而獲得世世代代人們的尊敬。人們熟知的有醫藥學背景的文學家,除了魯迅,英國的約翰濟慈也是一位。
約翰·濟慈(John·Keats,1795年10月31日—1821年2月23日),出生於18世紀末年的倫敦,傑出的英國詩人作家之一,浪漫派的主要成員。濟慈才華橫溢,與雪萊、拜倫齊名。他善於運用描寫手法創作詩歌,將多種情感與自然完美結合,從生活中尋找創作的影子,他的詩篇能帶給人們身臨其境的感受。
著名的《夜鶯頌》就出自濟慈之手。不過今天我們要探討的是他曾經作為一個藥劑師,對文學消極能力的思考。
「幾件事在我的腦海中飛舞,」,1817年11月的一天,濟慈給他的兄弟George和Tom寫信,講述了他最近與評論家Charles Dilke進行的一次文學討論。「它立刻讓我震驚了,它讓我想到了一個人的素質,尤其是在文學領域,而莎士比亞擁有如此巨大的能力--我指的是消極能力,也就是說,當一個人能夠在不確定、神秘、懷疑的情況下,不急躁地尋求事實或理由。」
接著,這位年輕的藥劑師提到了詩人 Samuel Taylor Coleridge,認為他不具備消極的能力,因為他「無法滿足於只能得到一半的知識」。濟慈的這句話可能是批判詩人太過完美主義,也可能是說他好奇心太強,我們不得而知。寫下這句話四年後,濟慈死於肺結核,在這四年中,濟慈對於這件事以及消極能力的描述隻字未提。
私人信件中的隻言片語尚無法對一個學說蓋棺定論,但是,由於濟慈在信中不經意的一句話,在接下來的幾個世紀中,後人對消極能力這個說法產生了無限的思考,同時也催生了大量優秀的文學作品。文學評論家通常將消極能力解釋為:對待任何事物不先入為主的,不提前作出判斷,或在知識不完全的情況下充分發揮想像力,以開放的心態去解讀世事。
人們通常都會更喜愛正能量的說法,但這一看似「消極」的理論問世後,世界許多著名精神分析學家與哲學家都紛紛為「消極能力」聲援。當今很多醫生才華橫溢,涉獵文史,但對文學理論知識研究深入者屈指可數,其實,文學作品中的「消極能力」同樣可以引入到醫生的臨床發展中去。
但這個要求似乎困難了些,醫學科學的本質是「searching after fact and reason」,探索真相的道路需要積極的心態,那麼消極能力如何為我們發揮積極作用呢?
先來想想濟慈提出消極能力的時候,他是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態。1816年,濟慈成功通過了醫學執照,也加入了當時的倫敦著名藥劑師協會,但隨著他工作的開展他對醫學的認識產生了越來越多的矛盾。第二年,濟慈與家人搬到漢普斯特德,在那裡他可以照顧生病的弟弟,也順便開啟了他的詩文之旅。可以說,當時的濟慈已經完全放棄了從醫,那麼這短短的從醫經驗對他的「消極能力」觀念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呢?
任何醫學都有著悠久的歷史,它賦予優秀臨床醫生診斷和治療思維過程這一特殊的品質,這是一種獨立於智力、醫學知識甚至邏輯推理的屬性,有學者將之稱為「臨床直覺 (clinical intuition)」或「臨床判斷(clinical judgement)」,然而「直覺」一詞耐人尋味,它主觀又神秘,難以言喻。而判斷(judgement)這一詞直到20世紀70年代才被臨床流行病學家所認同,流行病學家眼中的「判斷」是基於概率與數學模型,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其實,他們並沒有抓住臨床思維的本質。
「星際迷航」中有一集,Spock針對kirk的那個差點害了USS Enterprise所有人的愚蠢決定,向Kirk提出質疑,而Kirk說:「不要用邏輯來解釋,我相信我的直覺!」事實上,kirk是對的,他總是在最後關頭力挽狂瀾。正如「臨床判斷」,既不是一種簡單的演算法,也不能說是一種直覺,它具有更高的涵義。對於judgement的定義有一個很有趣的說法,但我認為不無道理:「一個judgement所憑藉的視覺與語言線索轉瞬即逝,而且我們會下意識地發現,這些線索對於結果的巨大貢獻看起來幾乎不足掛齒,很快就被遺忘」。然而視覺或語言的線索無法單獨存在,他們需要一些東西去誘發它們,如一個簡單的過程或者一段創造性的旋律。
1967年,醫學家,認知心理學家 Edward de Bono引入了「水平思考法」作為一種間接解決問題的方式,「水平思考法」涉及的具體方法並不是跟傳統的邏輯一樣,一步一步推斷出結果來,如果以當今社會的隱喻來表示,「水平思考法」就是「跳出盒子的思考」。也許,那些堅持盲目理性的人註定要被困在盒子里,就像薛定諤的貓,不活也不死。
不管你怎麼稱呼它,濟慈所說的「消極能力」容納一切開放心與好奇心,而不是一味地激發邏輯思維,濟慈明顯為「消極能力」譜寫了積極的涵義,這時候,消極意味著謙遜,被動與接納,也許能幹與富有創造力的人之間的區別就在於此。但是,難道「消極能力」能告訴我們的僅僅是這種區別嗎,「消極能力」能在醫學藝術中佔有一席之地嗎?
雖然醫學科學的定義是「觸及事實」,但即使依靠著大量的實驗與儀器數據,醫生所面臨的現實仍然不是透明的,這為我們的工作帶來了很多不確定感。作為臨床醫生,如果我們常常由於這些「不確定感」、懷疑或者自身的易怒情緒而拋棄病人,那麼我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是無效的。我們需要反思。
在一定程度上,消極能力是進入「反思性實踐」的門戶。國外一些醫學院會為醫學生開設自我意識與反思性實踐的練習課程,通常會請學生講述一些令人悲傷的臨床故事,希望使臨床實踐在學生的眼裡變得詩意。詩歌雖然是人們反思自己的工具,但他確是醫學藝術悖論的驚鴻一瞥,他的力度在於平衡脫離與參與、穩定與溫柔、彈性與脆弱、科學與藝術之間的關係。當我們極力追求臨床實踐的完美極致,我們很容易忽視我們與患者、與我們自身的交流,這種交流的滋養更難能可貴。 William Osler在向麥吉爾大學醫學院學生髮表演講時說道:「沒有什麼比認識到生命真正的詩歌更能在平凡的生活中強有力地支撐你還重要,即使這些詩歌十分平凡,甚至只描述普通人們的與歡樂哀愁。」
承認生命中真正存在詩歌的力量,也是「消極能力」的作用之一,這一說法也在逐漸被認同。但是,濟慈本身並不認同醫學的詩歌藝術,如果他聽到了這樣的言論,不知作何感想。
原文來自:JAMAnews
翻譯:jasm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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