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女青年」墮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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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篇《張楊導演,我愛你》的網文火了。
裡面一個文藝女青年,自稱是「三毛轉世」,表白「荷西轉世」的導演張揚。兩人一夜情之後,該女子思念不已,在第108天發文追憶全過程,並再度表白。
目前,該文已火,反響重大。三毛侄女一看,這不行啊,雖然你表白自由,但不要說「三毛荷西轉世」,「這是對我家人的不敬」。
沒辦法,女文青總需要幾個扯上作家,當作包包上的LV標誌露出來,三毛、張愛玲、杜拉斯都比較適宜。有些是絕對不行的,比如同樣熱愛108這個數的施耐庵。
說起女文青,其實也不是當代才有了,這是個文學史上的常見現象。
一
隨著人類文明的演進,從文化輻射到女子的那一刻,女文青就開始在歷史的後台化妝了。
比較早的,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的宋玉。別人家隔壁住的都是老王,他說自己隔壁住了極品美女: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這個長得迷倒一座城、影響社會秩序的美女迷戀宋玉,因為宋玉帥而有才。求偶的方式也比較簡單,爬牆偷窺,跟狗仔隊似的,一看看三年。
但宋玉對其十動然拒。
這個故事是宋玉自己說的,說得還極其誇張,搞不清真假,不知道今天這個故事如果不是小二姐先爆出來,張楊會在自己的朋友圈怎麼講。但至少既然他說得出口,意味這種仰慕多才男子的行為,正式進入文學話語,構成了一種求偶範式。
李商隱有一個靠譜點的故事。有一個叫「柳枝」的女孩,這個女孩比宋玉的迷妹更純潔,純粹愛才華,據說有一天聽到李商隱的堂兄表演李商隱詩朗誦,大驚,就過去搭訕:「誰能有此,誰能為是?」
堂兄說「我堂弟李商隱」。這女子芳心大動,衣帶一松,剪下一段,讓堂兄給李商隱,「幫我約……一首詩吧。」
可惜的是,種種機緣巧合,兩人沒有結果,連約……一首詩都沒發生。後來柳枝被達官貴人娶為妾,李商隱極為難過,寫下《柳枝》詩五首來懷念自己的女粉絲。
這類故事大同小異,大體可以看出文藝女青年的典型範式:對某個具體的、寫出好詩的男人極為迷戀,並延伸到渴望肉體佔據,說白話就是,覺得他有才,想睡之。
這個階段的女文青,大多發源於原始慾望,藉助於精神滿足的催情,尚屬單純的起步階段。
二
女文青也是不斷進化的,他們的精神世界不斷尋找新的圖騰作支撐,而這些支撐,已經不再是吟詩作賦的男子本人,迷戀可以是一個文學範本,告訴她們一個道理:女人,是可以這樣的,愛情,必須是那樣的。
比如明朝一個女子,叫馮小青。該女子極為聰慧,讀書不少,還會彈琴、下棋,各項才藝都加了很多技能點。然而婚姻極其不幸,嫁作商人小妾,被正妻百般凌辱。終生鬱郁,卻又絕不改嫁,最後孤苦伶仃而死。
馮小青的行為模式,是可以找到源頭範式的——《牡丹亭》。她一生酷愛牡丹亭,曾寫詩一首:
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看《牡丹亭》。人間亦有痴於我,豈獨傷心是小青。
回看她一生,和《牡丹亭》女主杜麗娘頗為相似,都是早慧女子完成了愛情啟蒙,卻愛情不得、九死不悔、鬱鬱而終。當然,杜麗娘有一個充值鑽石、滿血復活的情節,馮小青就沒那麼幸運了。
《牡丹亭》這類通俗的愛情教材可不得了,自文學作品發展愈加細緻、複雜之後,它們形成了世俗口味豐富表達,極大地完善人類精神世界的滿足,從而代替了男子本人的作品,勾勒出女文青愛情口味的基本輪廓。那時候全靠通俗文學了,連林黛玉,也是在和賈寶玉一起看《西廂記》實現性意識覺醒的。
這大致可視為女文青的第二階段。她們已經通過閱讀啟蒙式作品,提煉出了理想的愛情範式,構成了自洽的邏輯。
文學從尊貴典籍邁向通俗文學的一小步,實在是女文青進化的一大步。
這類女文青古今中外都有,比如福樓拜筆下的「包法利夫人」。包法利夫人的啟蒙,同樣是通過閱讀大量浪漫主義小說,一生都在苦苦追求小說中的情景再現,可惜結局也是悲劇的。
三
近代以來,女文青就更不簡單了,除了愛情啟蒙外,還注入了意識形態因素。她們的文藝行為本身,構成了與社會結構的張力,被符號化了。不只是對愛情追索,還是「我紋身抽煙喝酒混夜店,但是我是在解放」,用肉身承載現代性的宏大議題。
五四時期這一類女子十分多,而且各個底氣十足,這是與舊家庭的決裂,對禮教的突破,是個性解放的開始。
這一時期的女文青,與其說是自我選擇,同時也是新舊變革的時代裹挾,女文青也有了一種歷史現場感。所以她們稱那個年代是——黃金時代。
比如黃金時代里的蕭紅,拒絕包辦,未婚先孕,仰慕魯迅,愛情不得,紅顏凋零。構成一條典型的五四文藝女青年生命軌跡。那個時代像蕭紅的女子不少,女作家太多,以致構成了現代文學史上的一個章節,叫「五四女作家群」。
這一時期的女子精彩紛呈,有不落凡塵的冰心,有組建文人雅集、「太太客廳」的林徽因,有經歷了現代啟蒙又沉醉傳統範式的張愛玲。可以說,她們構成了豐富的行為藝術資源庫,幾乎當代的每一個女文青,都可以在這一時期的女子身上尋找到的精神源頭,找一個致敬對象。
今天回過頭看,對這一時期的女子總的來說還是津津樂道的。雖然偶有一些諸如「林徽因是綠茶」等別樣解讀,但不能否認,她們的文化素養還是可以的,既有傳統積澱,又有西學積澱。一首詩拿出來,多少地方作協的一輩子都寫不出;兩句洋文拽出來,比碩士畢業又只會說「明天有個exam今天的party我就不去了你們好好enjoy」的都市白領高到哪裡去了,所以大家還是服氣的。
四
歷史進程的推進,文字普及率的上升,知識獲取的便捷,帶來的是精英敘事的崩塌,富有張力的意識形態話語逐漸鬆弛,連帶著女文青整體向下流動。
過去還需要留個洋,寫出點作品才可以說是女文青,現在不需要了。「我相信我愛你。依然。始終。永遠」這樣的句子,誰不會抄兩句?還需要懂什麼英文,不複製兩句如「Aime moi un peu moins, mais aime moi un peu plus longtemps」,還好意思發朋友圈?
精英話語的打破,文化範式和諸多民間信仰、草根文化合流,構成了一種了亂燉的光怪陸離。她們會刻意營造不和流俗的貴族身段,但又無法改變兩代以上還是泥腿子的家庭出身;想營造讀書萬卷的文化內涵,又難以掩蓋義務教育的重壓之下閱讀水準停留在《讀者》《格言》的姿勢水平。
從時代看,新一代女文青成長於改革開放之後,經歷了知識斷層之後,缺乏上一代女文青完整的知識積澱,沒有建構起系統化的文化框架,只能尋找符號化的標籤。
比如,唐詩三百首、千家詩一定是不屑讀的,但「納蘭容若」是必須懂的,這種符號化的強大,以至於必須說成「納蘭容若」,絕不能說成「葉赫那拉性德」。
比如,張愛玲、三毛等人,是必須知道的,但當年同樣很火、連魯迅媽媽都愛看的張恨水,那就不太熟了,誰讓人家寫文章半文半白讀不明白呢。
比如,《高僧傳》《維摩詰經》《六祖壇經》估計不怎麼熟悉的,但是倉央嘉措不可不知,尤其是流傳各路網帖的時尚金句。
就像表白張揚的女主,108不是天上的星星參北斗,而是佛珠的108顆;拉黑就拉黑吧,說是「意念交流」;模仿就模仿,非要說是「輪迴轉世」。一篇文章,滿滿的全是知識點,基本可以出一張當代女文青名詞解釋的試卷。
這也導致女文青這一名詞在輿論場的整體感情色彩變遷。由於意識形態訴求的單薄,整體文化水準的下移,自媒體的發達又降低了表達的門檻,讓女文青一登場,彷彿一張行走的PPT,全是概念與套路。
五
從古代主動獻身的女子,到經歷了個性啟蒙的女文人,到追尋現代化的女先鋒,再到玩弄偶像的女……自媒體人,無論女文青怎麼變化,遵循的敘事結構是——對常規人生軌跡的突破。
除了個別,大多出身並不顯赫,就像包法利夫人,大多蹦蹦跳跳能擦著中產的邊,在平均收入上下浮動,又不能從心所欲地選擇人生模式。
所謂知識就是力量,雖然財務自由談不上,但知識又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精神自由。尤其是當代,通過文藝氣質的塑造,在物質社會中,尋找自我的話語表達,打破常規路徑,在男性社會中完成階層流動。
女文青也構成了女性的類型填補。
比如,某個珠光寶氣、住豪宅、開名車的女子,哪怕文章寫得再好,大概也不會被歸為女文青。
再比如,某個學歷不低、持家能幹、通過相親找了工作穩定的老公,哪怕文章寫得再好,估計也不會歸為女文青。
但各方面相對中庸,終身不能早定,身體相對放鬆,財富不宜土豪,卻個體表達極為強烈,並且主動參文化話語建構,她們容易被稱為——文藝女青年。
不能無趣,不能艷俗,得滿足清新脫俗的期待,又不能讓人摸不著,能進行精神層面的對話,但不宜過高,《實踐理性批判》就不行,《南懷瑾全集》就夠了,不能再高。
某種程度上說,女文青也是男性社會的產物。根據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在《男性統治》里的觀點,其實女性也是在不自覺地參與男性統治話語的建構的。女文青的進化也能明顯地看出這一軌跡,從一開始男人們吹噓這樣的女子,最終引導女子實現自我啟蒙。
女文青進化到當代,大致如此:原始慾望的基本面,又燙了一圈了拒絕庸常的價值觀金邊,在滇藏線等地方實現命運的彎道超車。超凡脫俗不容易,但凡俗的一切猥瑣糾葛,可以獲得重新解構。套用孔乙己的話說:
女文青的一夜情,那叫一夜情嗎?那是——量子糾纏。
這件事或許也是女文青進化史的里程碑事件,它表明,張愛玲已經過時,愛因斯坦,她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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