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到餅乾,看不到風景,專訪演員張震
柏林電影節期間,我們跟張震聊了個天,然後中間聽到了,可能是有史以來他念得最快的一句台詞。
「水哪裡燙了,是我吹溫的。」
念得飛快,以至於讓人遲疑了半分鐘才反應過來。
聊了之後,才知道一開始他對這句台詞充滿疑惑。
聊了之後,才發現電影在張震身上,可以發生過這麼多神奇反應。
水哪裡燙了?
■[綉春刀]和[無問西東]兩個感覺都給人驚喜,這是你選片的竅門?
□張震:我會拍[綉春刀]其實是一個緣分啦,因為那個時候路陽導演在做一個兩岸三地的電影交流。
然後我哥哥也是演員,剛好也在那個電影交流會裡面,他就碰到路陽,然後他們就聊得蠻開心的。
然後我哥回來就跟我講說,誒,他碰到一個叫路陽的,拍了一部電影叫作[盲人電影院],他說你可以看一下,他覺得還蠻不錯的。
然後我那個時候還在拍[一代宗師],然後我就把那個[盲人電影院]找出來看,然後我就記得有這個人,記得有這一個事。
然後過了沒多久,就收到路陽導演的劇本,就是[綉春刀]的劇本,拿來看我覺得寫得還蠻有意思的,然後我就跟他約碰面。
路陽他不是一個話特別多的人,那個時候他來台北跟我碰,然後他就跟我聊了一下。
他還蠻認真的,帶了iPad,給我看了很多示意圖,然後我就跟他聊天,我就覺得這個人還蠻真誠的。
▲張震和路陽
雖然他很難去把他的東西講給我聽,那我就問他劇本是怎麼樣創作,因為完全就是劇本。
然後主要都在跟他聊怎麼樣弄劇本,然後那些示意圖就只是看一看而已。
我就問他平常喜歡幹什麼,他說他喜歡看漫畫,他是動漫迷,我也喜歡看漫畫,還有一些共通點。
看他畫的那些示意圖就知道他大概要怎麼做這個事情,然後覺得這個還蠻有意思的。
我那個時候就是剛好[一代宗師]剛拍完,然後就覺得好像可以拍打戲,趁那個八極拳練得比較紅的時候,想說,誒,試一下,真正比較武俠的類型片。
就那個時機我覺得不錯,而且覺得跟他蠻投緣的,所以就接這個戲了。
芳芳導演也是劇本,她給我看劇本,然後我很喜歡她那個劇本。
她本來想找我演的是那個開飛機的,但我對那個現在黃曉明的那段我還蠻喜歡的。
因為他感情比較深,一個電影來講愛情的元素還是比較有看點,然後那個就去跟她聊劇本。
然後我就發現,誒,好像她對我的想法跟我自己感覺有點落差。
想想現在曉明演的那個角色,我覺得那段歷史的東西,那個背景比較大,那個時候我就是很有自信可以駕馭得了。
然後我覺得現代那一段戲我很喜歡。
▲[無問西東]里張震飾演張果果
它看起來很淡,它其實裡面的東西蠻深的。
然後我覺得他碰到的問題跟我自己還蠻像的,演張果果我還蠻開心的,就是跟芳芳合作,還蠻有意思。
■從學術界的反應過來講,大家都比較喜歡[綉春刀]。
有些電影它使命不同,有的是為了商業,有的是為了拓展語言的邊界。
但是很多人也在說看到了[綉春刀]一和二覺得中國的武俠電影還可以再往前走,還有空間。
不像原來一樣陷入了一個死局當中。
□張震:那不是我的使命,那是路陽導演的使命(笑)。
沒有,我覺得大家可能對[綉春刀]的期待也比較大,但它還是一個電影語言上來講比較新穎的。
我覺得比較新穎,所以我覺得大家是覺得觀感會比較有刺激。
■我問過路陽,你拍電影怎麼總愛這麼工整?把所有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應該多給大家一點想像的空間。
□張震:對啊,我有跟他講過啊,他那個剪接點我都知道這邊要剪一下,這邊要剪一下。
我覺的那邊剪短一秒,這邊留長一秒,大家想像多點,你會投入這個人多一點。
或對那個劇情,因為它是一個半推理的片子,一直這樣這樣,我會來不及想。
一直把觀眾往前推,其實應該是要讓觀眾稍微想一下前面發生什麼事情後面才會有期待。
你一直推一直推其實大家就會,哦哦哦哦,以至於快要跟不上,鏡頭太多,我就會覺得跟不上。
因為我是看過劇本,所以我比較好,但我有時候會覺得那些東西太快了,我會想說你可以調整一下比較舒服。
那他後來沒有調整,哈哈哈哈哈。
■你提什麼意見,他會說,對對,你說得對,然後呢,哈哈哈。
□張震:確實是這樣,所以後來都不跟他提。
■每一次提意見都很誠懇地接受,然後一轉身什麼都不記得。
□張震:這樣很好啊。
▲2013年《看電影》探班[綉春刀],張震和王千源正在等待開拍
■拍戲過程中有沒有遇到過讓人崩潰的狀況?
□張震:在拍片現場就是各種突髮狀況都會有。
■但是這也是創作的一種樂趣。
□張震:導演本來就是要解決各種困難哈哈哈哈哈哈,他們的工作就是要這樣子。
但是因為[綉春刀]真的就是大家比較熟,他們開工的節奏很好。
你們來探那個時候已經比較尾聲了,所以大家都在那個開工的狀態裡面,其實都很清楚明天要做什麼,很辛苦的地方也沒有看到(笑)。
因為拍[修羅戰場]都夜戲比較多,你們來探班的時候是日戲,所以大家心情特別好哈哈哈哈哈哈。
要不然很崩潰,因為我們頭兩個月基本上都是夜戲,除了進棚會倒成日班之外,大部分都是夜戲。
所以拍夜戲,其實拍久了大家脾氣會比較差一些。
■你表演中有沒有一些點,觀眾的反應超出你的意外?
比如說以[綉春刀]為例,很多我身邊的人告訴我,你跟貓之間的那個特別有感覺,他們說特別地舒服。
你有過類似這樣的體驗嗎?
□張震:貓那段我自己還蠻喜歡的,我覺得跟想像中的差距不太大。
「水哪裡燙了,是我吹溫的」這個我比較……哈哈哈哈哈,然後我跟路陽講說這個話要這樣講嗎?
他說,嗯,確定,震哥你要這樣講,我就說好。
他平常哪會這樣講話啊,但那個效果就是他覺得得有,然後觀眾也會掌握到。
■反倒我對那句話沒有什麼印象。
□張震:對女孩子啦,哈哈哈哈哈。
明天再給我拍一次
■說實話[綉春刀]我是抱著很無意的狀態去看的,看到十分鐘的時候覺得,哇,真的不一樣。
□張震:一([綉春刀])其實更有趣,完全就是,製作費比較低,成本比較低,拍得比較刻苦,真的。
我覺得那種半實驗性的感覺比較強,很多東西都是一邊拍一邊他們討論,然後因為加上跟動作戲。
我覺得需要培養一些經驗,大家都是共同成長,那個感覺不太一樣。
因為有時候你想像的畫面跟你要拍出來跟一張紙是會有差別。
所以在[綉春刀]的過程大部分都在找這些,到底怎麼樣才可以把自己,把導演自己想像中的畫面把它百分之百地還原到一個真實的狀態。
那個是他們碰到的問題,當然我們也要配合。
■我趕到的是一個夜戲(探班),正是你們從一個騎馬跑的時候。
那個時候反正是堅持到兩點多的時候我覺得好累了,拍戲怎麼可以這麼累。
□張震:對啊,拍戲其實蠻辛苦的。
但是如果像路陽他們那個組,其實拍戲節奏都蠻規律的。
就是你拍戲只要在那個節奏裡面拍,其實時間過得還蠻快的。
那如果有時候拍很快,有時候拍很慢,節奏不一樣,其實就很痛苦。
■其實,演員雖然是被動的,但你總有一些東西按照時間線能看出一些規律性的東西。
□張震:我自己覺得演員是跟經驗的累積是有很大關係的。
工作上面的的累積也好,生活上的累積也很重要,這些都是演員的營養來源,就是從這樣的地方來。
■你是特別重視體驗的一個人
□張震:我以前比較重視,現在能夠體驗我當然都希望能夠體驗。
我最早不是學表演的本科,但是有上過一些跟表演相關的課程,然後體驗生活那個其實是很重要的一環。
對我來說體驗生活就是可以幫助我進入人物,一個很重要的關鍵。
在早期比較年輕的時候會對表演比較彷徨,然後會比較沒有方式,那體驗生活就變成一個很重要的環節。
比如說我演麵包師傅,我就一定要學做麵包,好歹做個幾次,一個禮拜之類的。
知道他們在麵包房裡是怎麼樣去工作,然後去熟悉那些動作,對我來講,那些東西是很重要的。
現在當然生活歷練比較多,有些東西可能是用想像就可以去做,有一些東西是相通,但如果給我有機會去體驗的話,我想要去體驗。
像拍[綉春刀]就是大家會集體訓練,那個集體訓練對我來講就很重要。
不光是去訓練那些體能啊,動作啊,有時候也是看其他演員。
因為大家都是第一次合作,演員之間可以彼此相處啊,可以透過不一定是套招,或者不一定是鍛煉。
我們可以運動,打打球,或者是聊聊天。
大家彼此認識有更進一步,那在拍戲的時候其實會讓拍戲的狀態更好一些。
■這就可以理解你在拍[吳清源]的時候去下圍棋,拍[一代宗師]的時候去練八極拳。
□張震:對啊,那對我來講是重要的過程,觀眾不需要知道,但對我來講,是進入人物。
除了這些東西以外,可能就是他們給予我的服裝啊,造型啊,然後有的時候,回歸到最後其實就是劇本。
■那有沒有那麼一刻,比如你學圍棋的時候,一定要出於角色的需要,或者體驗的需要去學。
但有一個臨界點,發現你已經越過角色的狀態,你開始喜歡這些運動了?
□張震:練八極拳比較有,就是已經練到自己很感興趣,但現在練得比較少。
那個時候練得比較堅持,就真的練成一個習慣,然後那個追求會還蠻過癮的。
反正難得有那麼幾年的時間可以一直去做這一件事情,現在也會練,但練得就很少。
▲為了[一代宗師],專門學了八極拳
■你覺得當下的華語演員最需要的一種品質是什麼呢?
□張震:華語演員……其實大家都很好啊,我其實每次在工作都是抱著學習的心態跟大家切磋啦,嗯。
但我覺得演員很重要就是生活,要有生活,生活沒有了,演戲的樂趣就會降低很多。
但我基本上都覺得現在跟大家一起工作的感覺都很好,這個我覺得是整體氛圍,有提高。
■但是也有可能是我覺得除了整體氛圍的提高,可能也是總有一些演員總是對互相之間的行為有壓力。
□張震:哦,那一定會有的啊,這絕對會有的,但有壓力絕對不是壞事啦。
■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事。
□張震:對呀,就是要有壓力才會有進步。
而且我覺得這個東西對創作者來講,不是演員,就是導演可以看到演員更多的面貌。
■演員可能有很多很多機會展示出他自己可能都發現不了的東西。那你有沒有某個角色讓你知道我原來可以是這樣的?
□張震:[一代宗師]其實那個時候演那個角色練拳之外,一開始去演,跟後來觀眾看到的其實是蠻不一樣的。
我是雖然那個時候練拳練得很長時間,各方面都覺得還不錯,就狀態還不錯。
可是那個時候跟子怡對戲,你到現場會發現,哇她的狀態太好了,然後第一天拍完我就覺得這樣不行。
然後我就跟導演講說可不可以再拍一次,就是今天拍完,明天再給我拍一次。
然後其實那一次有一點著急,覺得我都已經練了這麼長時間,但我覺得我還沒有辦法在畫面裡面可以跟她達到一個平衡的狀態。
然後那天晚上我就想我應該怎樣去調整我的表演,但我那天晚上一下就過了。
我就找到了,這個人物應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演繹,然後就變成現在觀眾朋友看到的樣子。
■據說你原來那個角色是一個完整的情感線,一個人物背景?
□張震:王導拍戲都是很斷斷續續,片片的,都是很段落的啦,。
很完整我也不覺得多完整,你說他不完整其實他也蠻完整的,其他的,其實每一個階段性的表演的狀態都不大一樣。
但[一代宗師]之後,我覺得表演的狀態就比較多變化這樣。
然後因為也可能嘗試比較類似反派的角色,一方面可能類型片做得比較多,動作戲也做,一些反派戲也做。
覺得就一下子表演的路好像就拉得比較寬,我覺得比較有意思,比較能夠在工作裡面得到一些快樂。
▲[一代宗師]中的八極拳大師造型
■你剛剛也說你不是科班出生,那有沒有某一個角色,讓你一下子就開竅,你覺得表演原來就是這樣的事情?
□張震:我自己覺得第一次得到自己覺得很滿意的表演狀態其實拍[牯嶺街]就有。
其實是拍把小明殺死的那場戲,那場戲印象很深刻,那個時候我都覺得她已經死了。
我真的在拍戲的時候覺得她已經被我殺死了,就是其實已經不是在演了,你就是他,那個時候就有。
後來那一場戲是被拉到警察局的那場戲,其實就是那一場之後的一場。
那段時間拍的時候是[牯嶺街]比較後期的時候拍到的。
然後那個時候覺得,啊,表演原來就是這樣子,它會很真實,不只是演而已。
■那個台詞是我們當時做封面的時候選出來的一句話,因為我覺得它特別能代表那個電影世界觀和人物的情感狀態。
但是後來我們再回到牯嶺街的時候它已經變成一個旅遊景點了。
可能旅遊景點的時候沒有人記得曾經真的有這樣的一個人,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張震:哦,可是我們拍的時候不是在牯嶺街拍的,我們是搭的,因為我們拍的時候已經不是以前牯嶺街的樣子。
所以我們那個拍攝地方應該是在嘉義吧,可能不是在台北,是在嘉義,它是在一個糖廠的附近的地方拍。
然後他把它搭成以前牯嶺街的那個狀態,因為牯嶺街早就不是那個樣子了。
■看來台灣變化也是比較大。
□張震:台灣沒有變化啦。現在牯嶺街還是蠻舒服的,還有一些什麼小劇場啊,還有幾塊空地。
■17年的夏天我去九份,突然就無意間走到了一個小劇場,他們告訴我完全保持當初的狀態。
我進去之後正好演那個林鳳嬌和秦祥林的[還鄉人]什麼的,音樂一響起我就動不了了。
□張震:九份也變了啦,我小時候在九份住過很長時間,九份以前不是(這樣)。
其實[牯嶺街]大部分還是在金瓜石拍的,不是在九份拍的,然後侯導的[悲情城市]也是在金瓜石比較多。
你去上面那個土地公廟,很棒,那個沒有變,土地公廟就是從小到現在都沒有變,其它九份都變了。
以前其實九份挺有特色的,他們都把房子改建,因為那邊是挖金礦的嘛,九份的特色就是他們的房子是用當地的石頭蓋的。
然後它們的石頭非常大,他們會切這麼大一塊,所以那個牆就是一塊一塊石頭很大、很寬。
現在已經沒有,他們全都改掉,因為那個石頭海風一直吹,它一下就爛掉。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里小四殺死小明的場景
■侯孝賢說過他那些電影,他拍攝的時候就是他當初他對世界的,或者是人和人之間的看法。
但是如果時間再變一年兩年,他可能拍法就變化很大,所以說他和他的電影之間是彼此互相促進的走到今天。
你有沒有這種感覺,就是你和你的角色之間互相發現的一個過程?
□張震:有啊,會有會有,就是如果不是現在去做,當然你對可能對生活的態度,你對生活的狀態,你對生命的理解都會不一樣。
那在去做演繹的時候其實就會有一些改變,你怎麼樣用什麼角度去切入劇本,其實也很重要。
所以這些東西就很有意思啊,所以如果那個時候壯壯導演沒有找我去演[吳清源],如果我現在演,可能跟那個時候演就會很不一樣。
那個時候有那個時候的優勢,現在有現在的優勢,那不一定說哪個好,但是就是會不一樣。
■我一直覺得從小四到[一代宗師]的時候,你的表演是一種把自己全身心地扔到自己的角色裡面的狀態。
那你後面有沒有技巧性比較多一點的情況呢。
□張震:有啊有啊,像[綉春刀]就比較技巧啊。
我會看類型比較不一樣的片子,它著重的地方會比較不一樣,像[綉春刀]那種戲,那樣的類型片。
像路陽跟我講戲,然後我們在討論的時候,其實他非常清楚沈練要做什麼事情。
那個時候我其實不用太擔心,我全部交給他就可以,然後我就把我基本上認為是對的事情就往下演就對了。
因為他多的時間不會用,他會剪掉,哈哈,因為他是一個靠剪接去建立他的電影世界的一個導演。
所以你演多的,我覺得他不一定會喜歡,但有時候我覺得要演,我就會演。
因為如果我真的很喜歡,我還得想辦法跟他講我有多喜歡,我覺得這浪費時間,所以還不如我就演給你看。
你喜不喜歡,你自己去決定就好啊。
■你在拍戲的時候什麼最影響你的心情?
□張震:我覺得演員都要求一個很,怎麼講,我不喜歡很倉促地拍戲,或很急躁地拍戲,我會想要一個舒適的環境。
但是這個舒適不是說,多享受,應該是心裏面很彼此信任,或者是在一個陣線上面那種感覺。
那很重要,我不喜歡大家是彼此猜忌,或者是彼此鬥爭的狀況下去拍戲。
我覺得一般演員都會想要在這樣一個信任感比較夠的狀態下拍戲,表演比較放鬆。
▲在劇組中和大家開心工作的張震
我最近看那個啊,Call me by your name([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我覺得他們就是提供一個很好的環境拍的戲。
因為他好像是拍攝前兩個月,演員就到那個鎮上去過生活,演員就在那邊過生活然後慢慢每個演員開始加入。
在那邊就是有一個鄉間生活的一個狀態,然後聽說他們拍很快,兩個月就拍完。
然後他們是順拍,我覺得大家對那個彼此之間,導演啊演員啊,那個狀態我覺得就是前面在準備的時候就做得很足。
然後拍的時候應該就蠻順暢的就在那個狀態裡面,你可以看出來那個表演是,他們很演,可是狀態就是很松啊。
就是一個,好像舞台的那種效果,表演方式,它生活感比較重的。
■我比較喜歡最後一個鏡頭,他在火爐前,我覺得他又哭又笑,他整個就把那個夏天又重新過了一遍,哇,那種感覺太好了。
□張震:大家都蠻喜歡那個鏡頭的,但是我還好啦,哈哈哈哈哈。
■那個片子拍得真美。
□張震:所以也很厲害,音樂跟剪接真的很厲害。那個會洗腦,你會一直聽。
所以那種狀態就是剛剛講的那種也是大家會很羨慕,這樣的一個環境,或舒適度去做表演,當然這也要看大家喜不喜歡。
■你剛開始成名的時候有過迷茫的時候嗎,然後怎麼樣那個時候?
□張震:就還好,我這方面壓力不是太大,當然工作帶來的一些成就會有生活上的一些困擾。
也不是困擾,就是你要去面對的事情,當然那個東西可能會讓我比較不願意麵對多一些。
當然我還是該做的還是會做,就是我家附近我還是會去買菜,我一樣會去菜市場買菜,一樣會去超市買菜。
我覺得那些東西其實很有意思啦,換個角度去想。
但如果是在上海叫我去菜市場買菜,我可能就會考慮一下,在上海超市買東西我可能就OK。
菜市場我是真的很不熟,我可能只能去看一看,我可能沒法買菜。
但坐地鐵就看時間啊,如果是尖峰時間我可能就算了,就不去擠,但是如果要去坐,我還是願意去坐,都沒關係。
■你這個回答跟我當初採訪賈樟柯的回答一樣。
他說他現在他也去買菜,老家的孩子需要在北京上學,他也去跟人跑,他也去交水費電費。
他覺得這個事情,第一點是家裡必須要做的事情,第二點他覺得做這些充滿了樂趣。
□張震:對啊,看得到餅乾看不到風景嘛。
■而且我覺得他還有一個好的地方,因為他做導演出身,就不斷地在觀察,你相信你也是這樣的一個觀察狀態。
□張震:是啊,因為有時候給他們有的是最直接的,他們生活的狀態,我們用客觀的角度去看,你可以看到一些特別的事情。
因為我們跟他的角度不一樣,然後有時候跟他們聊天,你也知道他們心裡活動是什麼。
就有時候跟一些,我剛剛去無憂宮,就很多遊客嘛,然後大家就認出來。
他們說要拍照,我不習慣跟他們拍照,但是我願意跟他們聊天,如果他們態度是可以接受的話,我會很願意跟他們聊天。
因為看他們反應你會覺得他們對你的看法是什麼,其實會不大一樣,你也可以一邊聊天,一邊去觀察他們。
有時候多聊一聊其實也蠻好玩的。
但其實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我吃飯的時候有人過來跟我打招呼,除了這一點,我其它都還蠻可以接受。
就唯獨吃飯,我覺得吃飯過來打招呼就蠻不禮貌的,吃飯蠻重要的。
因為我吃飯很醜,我是大口大口那子吃,其它時間我在喝咖啡你過來打招呼就還好,這些我就都還蠻無所謂的。
▲閑暇時間的張震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當初不進入表演這個行業,你最希望能做什麼?
□張震:哇,我不知道,我是學設計的,我可能去做設計。
■平面設計?
□張震:對,我還是蠻喜歡設計的,雖然現在不會動手。
繞不過去的阿巴斯
■如果一提到亞洲電影這一個詞,你會用一個什麼樣的詞去定義它?
□張震:亞洲電影我覺得是講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吧,或者是講文化,就是文化底蘊都比較厚一些,那電影本身本來就是跟不同的地區,就是跟地區文化有很大的關係,亞洲電影的特色就是亞洲文化的底蘊。
■如果提到亞洲的電影導演,你最先想到的是誰,比較有代表性的?
□張震:好難哦,這個問題好難哦……就蠻喜歡阿巴斯。
■一個永不犯錯的選擇。
□張震:對,大島渚也不錯,黑澤明不錯,黑澤明……我比較喜歡阿巴斯哈哈哈哈哈。
■如果提到亞洲電影你最先能想到的是哪種類型的電影?
□張震:我小時候都是看港片,九十年代的港片對我來說,印象是比較深刻。
然後再就是八十年代初就是有新浪潮電影,但新浪潮電影我看的不是特別的多,因為那個時候年紀比較小。
但覺得對那個東西會比較有印象一些,因為它跟香港電影是反差很大的,商業電影反差很大。
所以這兩個是我印象比較深刻的。
小時候很少看,我記得以前逢年過節就是看成龍的電影。
我小時候就是看成龍電影,然後,香港那些,多啊,數不完,好多系列,各種系列都有。
■其實我們也是在香港電影那個時候熏陶下長大的。
但有些電影到現在為止我也不敢重看第二遍,因為當年紀大了,或者接觸越來越多的時候,你會很失落的。
□張震:是啊,(會想)當初怎麼那麼喜歡這個片?我現在看[教父],就是「[教父],哦。」
以前電影台都會三集連放,就會覺得,誒,一看看一個下午很過癮。
現在叫我再拿出來看,哦,我可能就可以放在那邊看一下就好了,那感覺會變。
■你那麼小,就開始參與電影的演出,到現在,你覺得電影變了嗎?
□張震:變了很多,我覺得就是電影語言的部分它變得比較豐富啦,因為跟器材也有很大的關係。
而且一方面跟觀眾的觀影習慣有很大的關係。
就是以前那種完全不動的,或者太過於簡單的,鏡頭運用已經沒有辦法滿足現在觀眾的需求。
但我覺得這要看片子的類型,就是看你怎麼說故事,這也有很大的關係。
有一些電影,我前陣子看了[八月],我覺得它的電影語言就很簡單,但是它調度很好。
它的調度好你就不會覺得那樣子擺在那裡好像不動單調,反正它就是靜靜的去講一個故事。
那我覺得這樣我可以接受,那有些片子不像[變形金剛]那種片子,不飛來飛去觀眾擺在那邊看它變來變去你沒有辦法滿足。
所以就是觀眾的需求越來越多,那創作者他們要選擇的方式也會變得比較複雜。
就是說故事會變得比較複雜,所以要學習的東西就會更多。
■這反而是給創作者提供了越來越大的空間。
□張震:對啊,是這樣講沒錯,但相對來講基底就要打得更紮實才能運用。
如果你的基底不夠深,只有那些表面的東西的時候,效果其實是不會太長久。
■還是回到類型這一塊來,你覺得最有代表性的,能夠代表亞洲電影的是哪種類型呢?動作片算嗎?
□張震:動作片應該不算,我覺得還是,可能是家庭。
■哦,亞洲人比較重視倫理和家庭這一塊。
□張震:對,倫理這一塊蠻特別的。
■這一點像歐洲電影,日本電影,早期的內地電影都是這樣。
□張震:對啊,因為那是大家生活裡面最核心的部分嘛,大家都對這一塊是很了解的。
■大約是幾年前,跟侯孝賢導演做採訪的時候,他就特別納悶問我,為什麼我早期拍的那些電影在內地為什麼大家那麼認可。
我說你拍攝的時候台灣地區那個狀態,就是現在內地的那種狀態。
那種感情,你會發現非常神奇,完全平移過來是沒有問題的。
我覺得電影這種東西太有魅力了。
包括說一個台灣的一個那麼小的一個小四的故事,這麼多年來,在這麼遠的,在兩種文化語境當中完全可以接受的,很多人在看。
□張震:我覺得楊德昌有他非常有魅力的地方,去年看了[一一],[一一]在台灣放,第一次在台灣放。
它剛拍完我看過,我就看過那一場,去年又重新放了,然後我去看,覺得還是很好看。
他有他的一個魅力在,他的人物設定和他說故事的方式。
我覺得侯導比較講鄉土人情的部分,楊德昌就是講現代社會人跟人之間的關係。
他兩個是很像,但是講的還是不一樣的情感,但都很耐看。
就是,因為那些基本的核心部分是不會變的,變的只是畫面的環境。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拍攝現場,楊德昌在給張震和楊靜怡講戲
■那你覺得現在,或者是一直以來的中國的華語電影,在整個亞洲電影中是個怎樣的狀態?
□張震:我覺得中國電影是最有活力的,現階段是一個很有活力的狀態,這個是很特別的。
當然跟整個市場的上升也有很大關係,但我覺得那個活力對我來說不是因為錢到底有多少。
我覺得是觀眾想要看的心態,才是真正的活力,因為你電影是需要給各種不同的觀眾看。
那觀眾有需求,拍電影的人才能拍各種不同背景的電影,去服務,去滿足那些觀眾。
那我覺得現在是大家有那個需求,想要看各種不同樣貌的電影。
不管是不是類型片,不管是不是商業片,不管是不是文藝片,覺得大家都是有那個需求,這個是很好的一件事情。
因為做觀眾是最開心的,觀眾是選擇就好啦,他們喜歡就可以罵,喜歡可以看到哭看到笑,會被打動的。
同一個電影可以打動的人是不一樣的,電影它神奇的地方就在這裡。
但是觀眾的熱情如果一直有,做電影的就很幸福,如果觀眾的熱情沒有了,就基本上沒有東西可以做。
■柏林電影節你有什麼感覺嗎?
□張震:我覺得柏林電影節好像變蠻多的,因為我好像最早來的時候已經很久了。
我覺得是柏林變很多,之前有出去走一圈,這邊變蠻多的。
然後我覺得柏林電影節它的特色還是,我覺得他的活力跟其它影展的感受不一樣。
可能是這個時候這個季節在辦影展,總覺得柏林電影節感覺就是,比較苦一點,生命力比較強一些。
它比較更有個人色彩可以更多一些的電影節。
■尤其是今年,外邊這麼冷,然後每部電影情緒特別地低,每部電影看了之後的心情都很沉重。
□張震:你知道,就是個人色彩比較重嘛。
■一般你來電影節的時候你喜歡跟那一類人接觸?
□張震:都還行啊,都可以,對啊,以前都會想說碰到自己喜歡的導演,可以看到就很開心,我記得有一次去威尼斯,我看到押井守。
■你喜歡日本漫畫?
□張震:因為押井守有幾個戲我特別喜歡,然後我在一下船的時候,我在柏林還是在坎城(戛納)碰到。
他就走在馬路上,看到押井守我就特別開心,我就喔~~押井守,我就是看著他經過這樣,覺得很開心。
然後我小時候有跟那個加里·奧德曼打過招呼誒,很開心,因為我小時候很喜歡加里·奧德曼。
然後還有吉姆·賈木許,跟他打招呼,這個我印象很深刻,因為我很少會跟人家打招呼呵呵呵,他又不知道我是誰。
就這幾個人,當然有遇到很多好的朋友,就一起合作過很多次的導演,有時候會在電影節上碰到。
但是有一些沒有想到會見到人,有的時候就很多驚喜。
我有碰過阿巴斯,但是就是在坎城影展的飯店的咖啡廳裡面,他坐隔壁桌,我就「哇塞~~~」、「哇!!」哈哈哈哈,嗯,很久以前。
我拍[龍先生]的那個梳化,就跟阿巴斯一起來的。
我就(小聲)「噢!一起來的」,「誒人怎麼樣」……蠻好玩的,有時候我的角色其實是觀眾啦,我覺得做觀眾還是比較開心的。
■你的狀態特別好。
□張震:因為你電影就是喜歡的東西,如果一直用專業去看,樂趣就會減低很多。
電影有時候還是不要想太多,用心去看就好。
■有時候我覺得,尤其電影創作,我覺得有些東西是有形的。
有些東西是給個空間,無形的,是觀眾和時間去幫助把它再創作完成的。
就像你剛才提到了[教父],你看[教父]反覆看的時候都會看一些新的東西,只是看到新的東西越來越少而已。
□張震:對,觀眾也是其中一部分。
■這是電影的魅力,也是表演的魅力。
□張震:對啊,表演還只是一小塊而已啦,電影很難講啦,比表演難講,表演還蠻好講的。
※拉普拉斯,預知未來的《拉普拉斯的魔女》
※導演兼編劇喬斯·韋登退出[蝙蝠女]項目 尾燈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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