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嫣然轉身,留下一座城市的綺麗背影
生活的藝術,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領略。我懂得怎麼看《七月巧雲》,聽蘇格蘭兵吹bagpipe,享受微風中的藤椅,吃鹽水花生,欣賞雨夜的霓虹燈,從雙層公共汽車上伸 出手摘樹頂的綠葉。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咬嚙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張愛玲《天才夢》
想到上海,就想到張愛玲。
想到張愛玲,她的身後便也撐開了上海的巨大背景。
她是上海的見證者,是一個城市的記錄者。行走在張愛玲的字裡行間,透過文字貼近眾生,能看到斑駁錯雜的街巷深深,踅踅的足音未逝。她的作品,是經得起時光推敲的。
陽光溫煦的午後,在淳子老師的講解中,「三生」粉絲們走進張愛玲住過的老房子,看著「張愛玲的城市地圖」在眼前徐徐鋪展,裡面有一個女子的悲歡離合,更有一座城市的前世今生。恰如淳子老師的話語:「張愛玲是一口井,你去打撈,撈上來的是一座城——上海。」
我們的足跡
集合地(漢源匯)—張愛玲出生地(康定東路87號) —家族終結地(江蘇路285弄28號)—《殷寶灧送花樓會》故事發生地 傅雷故居(江蘇路284弄5號)—卡爾登公寓(今黃河路65號) —重華公寓(今南京西路1081弄8號)—常德公寓(今常德路195號)—白爾登公寓(今陝西南路213號)
張愛玲出生地
(花園裡)唯一的樹木是高大的白玉蘭,開著極大的花,像污穢的手帕,又像廢紙,拋在那裡,被遺忘了,大白花一年開到頭,從來沒有那樣邋遢喪氣的花。
——張愛玲《私語》
康定路87號是張愛玲的出生地,這裡還曾經叫過麥根路313號、淮安路313號、泰興路313號……
這裡承載了張愛玲並不愉快的童年和少年回憶。
如今這裡已經成了都市中的一處普通石庫門建築。門前往來的行人或許並不知道,紅磚的縫隙中藏匿著一個中國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家族的回聲。
它是一幢清末民初蓋的房子,仿造西式建築。原先這裡是張愛玲的曾外祖父李鴻章給女兒的陪嫁。從1921年張愛玲出生時起,她在這座老宅中度過了十多年的時光。
這裡就像是一座牢籠,禁閉了自由,也禁閉了一顆迅速成長著的心。也是這段人生經驗,帶給了她從23歲到25歲之間的創作高峰。
在那些如囚鳥般的歲月中,敏感的少女張愛玲,在方陽台上望出去的天空,是否也有今日明媚的 陽光呢?
人走,樓在。摩挲著樓內溫潤的木扶梯,我們的腳步在這裡慢下來,慢得可以聽見時間的步履。淳子說:「樓梯的轉角處,是張愛玲命運的轉折點。在這裡,她和繼母的爭執,引來了父親的拳打腳踢,和囚禁半年的懲罰。」 這段時間,這裡就像是一座牢籠,禁閉了自由,也禁閉了一顆迅速成長著的心。這段人生經驗,也帶給了張愛玲從23歲到25歲之間的創作高峰。
站在二樓的觀景平台上眺望,可以看到建築的每一處細節。「張家原來有一個大院子,有網球場那麼大。庭院深深,裡面養著幾隻大白鵝。」在淳子動情的講述中,我們也情不自禁地「陷入」了那段紛紜的往事里。
張愛玲的祖母李菊藕(李鴻章之女,右)與曾祖母
民國才女張愛玲的一生,充滿了種種矛盾,而這種矛盾,從她呱呱墜地那一刻就已經註定,如同原罪:
聲名顯赫的家族背景,吞雲吐霧沉湎於昔日繁華的父親;
追求新生活、喜怒無常,將女兒視作累贅的母親。
張愛玲在文字中不止一次表現出對母親的羨慕與恐懼,對父親的憎惡和同情。如同一個無處安放的靈魂,她在母親與父親中無從選擇, 哪一處都不是她的「家」。或許,才有了她文字中揮之不去的寡情與不安。然而,她又在《對照記》中這樣寫父親……
我父親一輩子繞室吟哦,背誦如流,滔滔不絕,一氣到底。 末了拖長腔一唱三嘆地作結,沉默著走了沒一兩丈遠,又開始背另 一篇。聽不出是古文還是奏摺,但是似乎沒有重複的。我聽著覺得心酸,因為毫無用 處。
在新舊文化交替之際,有多少「張愛玲」們,都必須承受這樣的陣痛。
家族終結地
梅雨季開始了。走半個城去上課,在濛濛細雨中想著陵死了。在街上這意念總覺得兩樣,雖然並不會更真實。她喜歡街衢,如同其他孤獨的人,下雨天四周的接觸更多,天地人都串了起來。噴在臉上的細雨,過往雨傘滴下來的水,汽車濺上她腳踝的水,濕淋淋的雨衣拂過,在在都是一驚。這一刻她感覺不出弟弟不在人世有什麼不同。
——張愛玲《雷峰塔》
繁華落盡人獨立。
這裡,或許是張愛玲最不願回眸的地方。然而,歷史的年輪卻依舊無情而多情地記錄著滾滾紅塵中的悲歡離合。一塊塊磚瓦因為這些悲歡而有了溫度,有了各自不同的面目。
江蘇路285號,張愛玲的父親、繼母、弟弟都在這裡去世。這裡,彷彿是張家的墓穴。
據說,這裡的弄堂還保留著當年的模樣。
我們留不下個體的生命,卻留下了無數個體生命譜寫的城市歷史。
淳子老師告訴我們,張家一家人住在一間西南向的十幾平方米的房子里,和鄰居合用一個保姆。弄堂里的孩子都叫張愛玲的繼母「姑姑」,她很喜歡弄堂里的乖小孩,經常把大家叫來,給他們吃蜜餞,糖果,還衝芝麻糊。但即便只是給弄堂里的小孩吃芝麻糊,姑姑所用的調羹碗盞也顯得精美異常。張愛玲的弟弟張子靜也住在這裡,弄堂里的人對他的印象,是他從未結過婚,似乎也不曾談過戀愛,到了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有些「張迷」會特意尋來這裡,遇到張愛玲的弟弟會給他一些錢,讓他過得好一些。最後,他也在這裡辭世。
《雷峰塔》是一部近乎自傳的小說。小說里的琵琶就是張愛玲自己,而陵,則是他唯一的弟弟——張子靜。現實生活中的張子靜比姐姐晚一年去世,但令人不解的是,《雷峰塔》中,張愛玲卻把弟弟「寫死了」。
張愛玲與弟弟
不可否認,張子靜確實比姐姐漂亮,無怪乎張愛玲在很多散文中提及這一點都難免耿耿於懷。
現實中,張子靜一直在上海市郊的中學教英文,退休後沒有方向,一直也沒有女人。後來有心人協助,張愛玲後媽身後的這間十平方多一點點的房子給他棲身。本來的玻璃窗都用報紙糊了起來,一隻古董級的黑白電視畫面不停抖動。張子靜一件灰中式棉襖,抄著一隻空瓶,到弄堂口小店換一瓶低價的葡萄酒。
最終,這裡成了張氏家族的終結地。
江蘇路284弄5號
門鈴響,我去開門。門口立著極美的,美得落套的女人,大眼睛小嘴,貓臉圓中帶尖, 青灰細呢旗袍,鬆鬆籠在身上,手裡抱著大束的蒼蘭,百合,珍珠蘭,有一點兒老了,但是 那疲乏彷彿與她無關,只是光線不好,或是我剛剛看完了一篇六號字排印的文章。
「是愛玲罷?」她說,「不認得我了罷?」
殷寶灧,在學校里比我高兩班,所以雖然從未交談過,我也記得很清楚。看上去她比從 前矮小了,大約因為我自己長高了許多。在她面前我突然覺得我的高是一种放肆,慌張地請 她進來,謝謝她的花。
——張愛玲《殷寶灧送花樓會》
江蘇路284弄5號,據說是張愛玲小書《殷寶灧送花樓會》的故事發生地。但這裡確確實實是著名的文學翻譯家和文藝評論家傅雷的居所。就在安定坊5號內,傅雷和家人度過了17個年頭。
傅雷與朱梅馥
1982年12月張愛玲寫信給宋淇,信上說到她的小說《殷寶灧送花樓會》是以傅雷為原型。張愛玲信上寫決定不收《殷寶灧送花樓會》進新小說集,「寫得實在太壞,這篇寫傅雷。他的女朋友當真聽了我的話,到內地去,嫁了空軍,很快就離婚,我聽見了非常懊悔。」
文人筆墨的真真假假,有時候真叫人難以分清。
卡爾登公寓
那時候一直想著有朝一日見到世鈞,要把這些事情全告訴他,也曾經屢次在夢中告訴他過,做到那樣的夢,每回都是哭醒了的,醒來還是嗚嗚咽咽地流眼淚。現在她真的在這兒講給他聽了,卻是用最平淡的口吻,因為已經是那麼些年前的事了。
——張愛玲《十八春》
卡爾登公寓,今天叫做「長江公寓」,坐落在黃河路上,是張愛玲離開上海前最後一處寓所。她從這裡離開,踏上異鄉的漂泊。也許,她也曾經想過有朝一日,再回到故鄉。然而,這一別,就是永遠……
張愛玲與母親、姑姑
《十八春》寫於1951年,一年後,張愛玲離開上海前往香港,後輾轉到美國。旅美期間,張愛玲將《十八春》改寫,易名為《半生緣》。
在香港,張愛玲寫過《秧歌》《赤地之戀》,由來又將《金鎖記》改成《怨女》,但離開了故鄉,她的文字也不免黯然失色。
重華公寓
我姑姑說話有一種清平的機智見識,我告訴她有點像周作人他們的。她照例說她不懂得這些,也不感到興趣——因為她不喜歡文人,所以處處需要撇清。可是有一次她也這樣說了:「我簡直一天到晚的發出沖淡之氣來!」
有一天夜裡非常的寒冷。急急地要往床里鑽的時候,她說:「視睡如歸。」寫下來可以成為一首小詩:「冬之夜,視睡如歸。」
——張愛玲《姑姑語錄》
據說,1949年解放軍進城時,張愛玲就在重華公寓的窗口,見證了上海翻開歷史新一頁。
在張愛玲的人生中,姑姑張茂淵無疑是對她影響最大的一個人,甚至超過母親。對這個姑姑,張愛玲筆下從不吝惜,極盡溢美褒獎之辭。在張愛玲的眼中,姑姑的才華來源於文采和思想,她不是世間平凡女子,舉手投足間顯露出是一位思想獨立的新女性。張愛玲的一生寂寞清冷,一直覺得,姑姑大概是生命中罕有的一絲溫暖。
張愛玲與姑姑張茂淵
1947年至1950年,搬離常德公寓的張愛玲曾經和姑母居住在重華公寓,其間,張愛玲的母親也曾來此與她們小住。張愛玲搬到這以後得了嚴重的神經官能症,大把大把地掉頭髮,思緒就這樣一片空白。但是這個時候張愛玲還記得除了發展她的文學天才之外她別無其他,張愛玲開始繼續用文學來打撈自己。
在這段時間裡,張愛玲沒有發表過任何作品,不過《色戒》的構思卻是在這裡完成的。
愛丁頓公寓
翌日去看張愛玲,果然不見,只從門洞里遞進去一張字條,因我不帶名片。又隔得一日,午飯後張愛玲卻來了電話,說來看我。我上海的家是在大西路美麗園,離她那裡不遠,她果然隨即來到了。
我一見張愛玲的人,只覺與我所想的全不對。她進來客廳里,似乎她的人太大,坐在那裡,又幼稚可憐相,待說她是個女學生,又連女學生的成熟亦沒有。我甚至怕她生活貧寒,心裡想戰時文化人原來苦,但她又不能使我當她是個作家。
——胡蘭成《今生今世》
愛丁頓公寓,也就是赫赫有名的「常德公寓」,「張迷」們到上海必去的朝聖之地。
張愛玲在此完成了小說《傾城之戀》、《沉香屑——第一爐香》、《沉香屑——第二爐香》、《金鎖記》、《封鎖》、《心經》、《花凋》。此期間還發生的另一段重要的故事,就是張愛玲與胡蘭成相識、相愛到秘密結婚。
雖然晚年的張愛玲對於《今生今世》大不以為然,認為他「夾纏不清」。但當年,張卻是也曾經是胡蘭成的一枚「迷妹」,大概毋庸置疑,至少,她曾經親口說過: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愛情面前,有幾個能保持理智的?誰又能分得清孰是孰非?才女也不能免俗。
白爾登公寓
這世界上的感情,哪一樣不是千瘡百孔?
——張愛玲《封鎖》
白爾登公寓建於公元1924年,是一幢新古典主義風格的建築。立面設通貫壁柱,裝飾簡潔,中部是三開間落地百葉窗檯,兩端為凸形窗,上部設雙重檐口、平屋頂。
張愛玲姐弟與父親張志沂
1930年,為了上中學報名方便。張煐改名張愛玲。「愛玲」為英文「Eileen」的譯音。同一年,張愛玲的父母離婚,張愛玲跟隨父親生活,居住在寶隆花園(今延安中路740弄10號),張愛玲的母親黃素瓊和姑媽張茂淵住在法租界白爾登公寓(今陝西南路213號)。這個時候,母親和姑姑還很富有,俄國司機,法國廚子,歐洲車子。在這裡,她看盡上海的繁華與奢靡,也聽到了一生中最壞的一個消息:父親要結婚了。
活動結束後,三生的粉絲們紛紛表示不虛此行——
感謝淳子老師用了20年的執著研究張愛玲的一串串足跡,才使我們昨天那麼真實地貼近張愛玲。
淳子老師的講解很有感染力,內容很豐富。
我這個以前讀不懂張愛玲小說的,到現在去看、去讀、去追尋,喜歡張愛玲,喜歡淳子老師。
無論是生活需要,還是情結使然,那些漸行漸遠的時代故事在今天依然散發著久遠的魅力,成為一個個申城的文化符號。經由這些文化符號,我們可以重溫存儲在其間的傳統力量,感知時代變遷的軌跡。看著上海的城市文化,在時間的長河中,經久不息。
海上花開花又落
花開,「上海城市漫步」暫告一段落。
花落,正在醞釀之中,期待您的智慧參與。
特別鳴謝:漢源匯
※純手繪風筆記本,帶你體驗藏在手賬里的藝術生活
※絲弦華韻——楊浦區少年宮民樂團音樂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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