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探索 > 古風小說:龍心難悅

古風小說:龍心難悅

古風短篇小說

抿一杯浮生茶

淡忘前塵三生三世

譜一曲相思調

與君執手望天涯

為龍

 河圖精選

河圖 

00:00/03:59

龍心難悅 文/李一枕

那是許久之前了,久到龍族還未避世,久到還有屠龍者會設下埋伏。他心愛的女子為了救他,吐出龍珠順江而流,引走了屠龍之人,自己卻再沒醒來。

1

卓紅綾自願賣身給薄以叢的時候,簽的是九百九十九年的契約。

她是條鯉魚精,做夢都想要躍過龍門飛升成為真龍。可惜她修鍊不大努力,住在城市裡,每天只顧著做頭髮、化妝,到了躍龍門前一個月才臨時抱佛腳,能躍過去才稀奇。

那天跳完龍門,大家都擠過去看化成了龍的優等生,她無聊,上身化作人形,下身還是魚尾,就在江水裡游泳。

化龍的那位大概太激動了,導致天空一直在打雷,不一會兒還下起了雨。卓紅綾被雨點砸得眼睛都睜不開,正要回去,就看到蘆葦盪里漂來一個人。

那人穿了一件月牙白的長袍,袖子寬大,露出一雙修長漂亮的手。卓紅綾尤其喜歡手好看的人,一時見色心喜,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才把他拖上了岸。

雨聲漸大,她把他放在那裡,趴在他胸口聽他的心跳聲。這人長得好看,哪怕面色憔悴蒼白,仍掩蓋不住絕代風華。卓紅綾猶豫一下,渡給他一口真氣,看他胸膛起伏漸漸平穩,這才躍入水中遊走了。

她一時興起,救了個人,只當是日行一善。百年後兩人再見時,她才知道自己當年救下的薄以叢根本不是人,而是龍族的後裔。

沒人說得清薄以叢活了多久,只知道他不老不死,一直這麼年輕可愛。

卓紅綾和別人聊著八卦:「他娶妻生子過嗎?」

陪她聊八卦的是別人家的劍靈,聞言搖頭:「怎麼可能,他根本不肯接近女人。」

「哇。」卓紅綾又驚又喜,「他不會是喜歡男人吧?」

劍靈和她嘰嘰喳喳聊著,忽然閉嘴裝死。卓紅綾一回頭,就看到薄以叢正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那麼好看,卓紅綾有點兒犯起了花痴,剋制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已經和他簽訂了契約,就算是他家養的小妖精了,於是連忙恭恭敬敬道:「主人,您回來啦。」

薄以叢「嗯」了一聲,說:「不知道你在招待客人。」

「客人」兩個字他念得有點兒重,劍靈識得眉眼高低,找了個理由就從窗戶飛走了。這裡是二十六樓,風狂放地灌了進來,卓紅綾轉身去關窗,可薄以叢已經貼在她身後,微微低了頭,唇貼著她的耳朵,冷冷淡淡地說:「我不喜歡男人。」

卓紅綾被他嚇了一跳。他靠得太近,男人結實的胸膛就離她的背脊近在咫尺,她把身子挺直,卻又忍不住扭頭看了他一眼。他眼睛是深灰色的,比普通人的多了點曼妙的風情,卓紅綾的視線順著他的脖頸往下滑,小心翼翼地問:「那是不是……那個什麼有問題?」

他沒說話,半晌,伸出手,把她的臉推到了一邊:「別亂看。」

「我沒亂看呀……」

「我沒問題。」

「早發現,早治療。現在科技進步了,以前的難言之隱,現在也能治了……」

她說到一半,看他皺起了眉,像是忍無可忍,連忙閉上嘴。他盯著她半天,才淡淡地道:「我沒問題,哪裡都沒問題。要是讓我知道你出去亂說,你就等著吧。」

卓紅綾最喜歡八卦,手機里有八九十個群,全部是用來分享小道消息的。她目送薄以叢去換衣服洗漱後,連忙打開了群,準備跟群友們聊八卦。可是手機信號滿格,消息卻死活發不出去,她重啟了五次之後,終於放棄。

浴室里,薄以叢隨手屏蔽了附近三個街區的手機信號。他微微一笑,這才擦著頭髮走出去。

卓紅綾看他出來,視線先在他的胸肌上轉了一圈。她從來是個不會掩飾自己的小妖精,喜歡還是不喜歡,都赤裸裸地顯露在眼底。

「主人。」她膩過來,伸出手想要碰他,「我幫你預約了明天的醫生。」

薄以叢避開她:「什麼醫生?」

「男科的。」

她有點兒心虛,目光極快地掃了他一眼,又收了回去。薄以叢有些想笑,卻又忍住,慢條斯理地作勢要解開腰上的浴巾:「我正不正常,你不清楚嗎?」

卓紅綾受驚,翻過沙發,蹲在那裡望著他。浴巾落下去,露出他穿著的短褲,她這才鬆了口氣,卻又遺憾地想:要是沒穿,我是該捂眼睛,還是該多看兩眼呢?

2

薄以叢平常很清閑,興趣愛好就是御劍出去四處閑逛。

作為和他簽訂契約的妖怪,卓紅綾要負責替他向有關部門申請飛行許可,免得他在空中和飛機撞上。

她處理完一天的工作,就跑去和閨蜜聊八卦。閨蜜是條千年的蛇妖,長得妖嬈,其實是個學霸,考上了MIT的博士,這次回來是因為放暑假,順便褪個皮。

卓紅綾是只沒出過國的土妖怪,十分羨慕:「真好,我也想上學。」

「得了便宜還賣乖。」閨蜜對她嗤之以鼻,「要是知道和人簽訂契約,就能天天跟著吃香的喝辣的,我又何必這麼努力?」

卓紅綾有些心虛:「可我也出賣了色相啊。」

「你那算個屁,」閨蜜鄙視她,「到現在連親親都沒有。當年你是怎麼吹噓的?什麼不出半年時間,你就把他『吃干抹凈』,現在可好,手牽過嗎?」

閨蜜言辭犀利,卓紅綾招架不住,只好敷衍地說:「快了快了。」

當年她和薄以叢簽訂契約,一方面是為了避難,另一方面則是為了滋陰補陽。這有點兒像是考試打小抄,她靠著吸取薄以叢的精氣來躍過龍門。

可誰能想到,都五十多年了,她和薄以叢居然連手都沒拉過?

兩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居然是最純潔的男女關係,說出去誰會相信!

卓紅綾有點兒冤枉,小聲地說:「可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呀……」

「你不要慫!強上了他!」

閨蜜給她打氣,她磨磨蹭蹭地回了家,屋裡桌子上擺著一盒炸雞,卓紅綾流著口水,看了看在一邊看電視的薄以叢,期待地問:「我能吃嗎?」

薄以叢頭也不回,盯著電視里跳舞的女團,嘴角帶著微笑:「會跳舞嗎?」

「不會。」

「別人這麼大年紀,能歌善舞,你怎麼不會呢?」

他這是種族歧視,卓紅綾看著女團里那隻載歌載舞的狐狸精,憤憤不平。可出錢的是大爺,她只好忍氣吞聲。

「大概因為我是魚類……走路都很艱難了,跳舞就更不容易了……」

「你現在進化出腿了,大概屬於兩棲動物?」

卓紅綾有點兒蒙。薄以叢過去曾要她去上學,她裝成十五六歲的年紀混進高中,卻被理科搞得暈頭轉向,特別是生物,各種動植物的分類她到現在都沒搞清楚,連自己屬於哪個科哪個綱都不知道。

她為了掩飾自己的無知,傻笑兩聲就要溜走。薄以叢卻叫住她:「趕快吃吧,一會兒炸雞放涼了。」

「謝謝主人!」

卓紅綾無比感動,拿了個雞腿出來,剛要往嘴裡放,薄以叢清了清嗓子,狀似無意地看向她。她頓住,心裡做著鬥爭,然後帶笑把雞腿讓了過去:「主人先吃。」

「我不愛吃,你吃吧。」

卓紅綾心裡腹誹他沒事兒找事兒,一定要互相謙讓一下才肯罷休。閨蜜說這是同居生活的情趣,可她只覺得薄以叢幼稚。他看起來冷冰冰,實際就是個大齡兒童。

不過就算他再幼稚,也實在是個格外好看的人。卓紅綾偷偷看他,並在他發現之前移開了視線,接著猶豫了一下,坐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把吃了一半的炸雞放到了他嘴邊:「主人,吃一口吧。」

那炸雞被她啃過了,上面留著她的口水,按理說,薄以叢這樣嚴重的潔癖患者是絕對不會吃的。可他一邊看電視,一邊張開嘴咬了一口說:「可樂也拿來讓我喝一口。」

卓紅綾蒙了。她把喝剩的可樂拿來,薄以叢就著她的手一口喝光了,她挺心疼,本來打算一會兒留著慢慢喝的。他看到她臉上糾結的表情,肚子里差點兒笑翻天,可面上仍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站起身往自己房間走,卻又忽然停下說:「明天早上打扮一下。」

「幹嗎?」

她還握著空的可樂瓶回不過神,就聽到他帶著笑說:「帶你出去玩。」

3

卓紅綾一共活了五百年,從沒有這樣後悔過。

她顫抖著拉著薄以叢的衣角,撕心裂肺地說:「主人,你放我下去吧!」

「你確定嗎?」薄以叢的聲音還是那樣平淡冷漠,「這裡是四千多米的高處,就算是妖怪,不會飛的話掉下去也會摔死。」

卓紅綾閉上了嘴。薄以叢駕著飛劍,玩著高空漂移,在卓紅綾魂飛魄散的驚聲尖叫里補充說:「當然,如果你一定要下去,我也可以放開你。」

「不不不–」卓紅綾感覺自己已經升天了,她靈魂出竅地說,「我剛剛是瞎說的,主人你不要和我一般見識!」

薄以叢笑了一聲,像是在嘲諷她言不由衷。卓紅綾一面用畢生功力詛咒他一會兒摔個狗啃屎,一面又把他當作救命稻草一樣抓得結結實實。

她錯了,她真的錯了,她單知道薄以叢喜歡玩飛劍,卻沒想到他帶著自己出門,居然也要用飛劍。

早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特意穿了自己最喜歡的一條小紅裙子,還把八寸的高跟踩得噔噔作響。

薄以叢早就換好了衣服,抽空問她:「你確定要穿這雙鞋子嗎,不怕不好走路?」

「我是妖,大不了飛一飛,怎麼會怕不好走路。」

聽她笑嘻嘻地回答了後,薄以叢神色就有點兒奇怪,半晌,才淡淡道:「不要後悔就好。」

時間回到這一刻,她總算明白薄以叢那句「不要後悔」是什麼意思。薄以叢的這把劍呈柳葉狀,大概只有三寸寬,踩上去必須小心翼翼。

卓紅綾的細高跟踩在上面簡直如履薄冰,尤其是薄以叢這個人駕駛飛劍的時候極其沒有道德感,急剎車、大轉彎、漂移層出不窮。等下地時,卓紅綾腿腳發軟,蹲在那裡半天起不來。薄以叢很耐心地等著,問她:「想吐嗎?忍一忍,別吐在這兒。」

「主人。」卓紅綾看他想走,連忙伸手拉住他的褲腳,「你等一等我……我馬上就好。」

可她這話說得不湊巧,薄以叢正好抬腿要走,她手勁兒大,扯著他的褲子,就聽到「喀喇」一聲,她手上多了半片布料,薄以叢那條流暢漂亮的西裝褲上則多了一個窟窿,露出了他雪白修長的小腿,在風中鮮嫩欲滴。

卓紅綾慢慢站起身,迎著薄以叢不可置信的眼神,慢慢轉身,然後撒腿就跑–還沒跑出去,薄以叢就提著她的後衣領,把她扯了回來。

「紅綾,你想去哪兒?」

他不常這樣叫她,家裡只有兩個人,彼此說話都知道是說給對方聽的,卓紅綾聽過他這樣叫自己,大概只有兩次,一次是她不小心摔了他花了五千萬加一克鳳髓才換回來的琉璃燈,一次則是她在他洗澡時候不小心沖了進去。

第一次她被罰去北冥給鯤鵬洗澡,辛辛苦苦地大概洗了五年,才把那隻鯤鵬給洗乾淨。第二次她則被丟去青丘,說是要和九尾狐們學會怎麼跳脫衣舞才能回來。

第二次她差點兒回不來,因為她天生沒有跳舞的本事,脫衣服時不像是勾引人,倒像是要去打群架。

以前的回憶太慘痛,卓紅綾腿一軟,坐在地上抱著薄以叢的大腿哭道:「主人,我錯了,你別趕我走!」

她聽起來哭得聲嘶力竭,其實是雷聲大雨點兒小,只聽到聲音,眼淚也只是硬擠出來兩顆。薄以叢想把她踢開,還好忍住了,他在心裡勸自己要當個優雅高尚的好主人。

他把這句話反覆說了三遍,總算心平氣和了,說:「你鬆手,我不趕你走。」

「你騙人,你上次也這樣說的。」

上次是指她被送去青丘那回。薄以叢沒想到她記性這麼好,額頭迸出青筋了:「魚的記憶力不是只有三秒?」

「可能我是美人魚?」

她怯生生的,眼睛裡搖搖欲墜地擠出一顆淚水,看起來有三分的可憐與可愛。薄以叢頭疼,覺得和她簽訂契約實在有些不划算,不然為什麼明明是她做錯了事兒,卻要他再三向她保證?

可惜很多事兒都沒有為什麼,到底,他半蹲下去,把她的指頭從自己爛了的褲子上掰開,微笑著說:「放心吧,你再不起來,就真要變成魚被我扔回水裡了。」

他說話時,長長的睫毛垂下去,遮住他曼麗生春的眉眼,因為是笑著的,所以嘴角上翹,唇色是天生的水潤鮮紅,看起來非常適合親吻。可在卓紅綾望過去的時候,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嚴肅認真。

卓紅綾被他恐嚇,不敢再折騰,一咕嚕爬了起來。他已經用了個法術將褲腿上的破洞補好,看起來又是個玉樹臨風的大好青年。卓紅綾偷偷拿出化妝鏡補妝,有一點兒惆悵地想,自己被他威脅,不僅是怕,而且小心臟居然撲通亂跳,是不是實在有點兒怪了?

4

薄以叢說是帶著她來玩兒,實際卻是來看望孤寡老人。

這家療養院建在昆崙山頭上,卓紅綾看著下面濤生雲滅,心有戚戚然:「這裡風景這麼好,收費一定很貴吧?」

「怎麼?等你老了,也想來這裡?」

妖怪的壽命都長,到了住療養院的年紀,大概已經命不久矣。卓紅綾有點兒生氣,覺得他是在咒她死,他卻拉住她的手腕道:「你不用怕出不起錢,到時候,我陪著你。」

「陪著你」三個字比「我愛你」要溫情脈脈得多,因為細水長流,所以越發難能可貴。山上風大,吹得兩人的發都揚起,他略略轉過頭來望著她,目光穿過了熹微的天光與薄薄的霧靄。卓紅綾一時有些恍惚,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他這樣的眼神。

可沒等她想出一個頭緒,他已經笑了,他一笑,左邊臉頰上有了個小小的酒窩,就將他冷峻的面容修飾得可愛起來。

「你要在我身邊待九百九十九年,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不知道鯉魚活這麼久,會被叫做什麼?」

「噼里啪啦」,一切的旖旎浪漫都碎了一地,一同碎的,還有大齡女妖的少女心。卓紅綾面無表情地越過他往前走,他追過來問她:「生氣了?」

「沒有。」

「你已經五百多歲了,還這麼容易動怒?」

「五百零三歲。」她糾正他,「我出生在年初,所以比實際年齡要小一歲。」

女人對年齡的重視程度,男人永遠不能理解。薄以叢看著她被風吹得泛紅又因為生氣而微微鼓起的兩腮,覺得她實在很是可愛。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療養院,卓紅綾自覺後退一步,雙手束在身前,微微垂著頭,像一個合格的家養妖怪那樣恭順有禮。可薄以叢忽然攬住了她的肩頭,將她帶入了懷中。

房間里只有一個人,頭髮是銀白色的,看起來大概三十多歲,眼尾有細密的紋路,並不顯得老氣,反而讓人覺得優雅從容。聽到聲音,對方抬起頭來,卓紅綾這才看到,她肌膚上有淡淡的鱗片,微微著反光。

只有水族的妖怪在年老時,臉上會長出鱗片,因為妖身即將崩潰,再無力維持光滑的皮膚。

卓紅綾不曉得她的真身是什麼,卻有種兔死狐悲的傷心。身邊的薄以叢推了她一把,她上前一步,同老人對視一眼。老人眼睛是藍色的,淡到了極點,裡面像是封著一層冰,她看到卓紅綾時,眼底有著幾不可察的震動,接著緩緩伸出手來,對著卓紅綾說:「來我這裡。」

卓紅綾不知所措,直到薄以叢對著她點了點頭,她才上前。老人握住她的手,許久,嘆了口氣:「你叫什麼?」

「卓紅綾。」

「長得真好看。」老人慾言又止,拍了拍她的手背,「出去玩兒吧,我和以叢說會兒話。」

薄以叢以目示意她,她乖乖走了出去。關門時,聽到裡面老人迫不及待問:「就是她嗎?」

薄以叢「嗯」了一聲,視線猛地看向門邊,卓紅綾嚇了一跳,連忙把門關上,再也不敢偷聽。

他在屋子裡待了半個小時就出來了,看她不時回頭,他把插在兜里的手伸出來:「給你的。」

卓紅綾伸出手,掌心裡被他放了一枚珠子,晶瑩剔透,泛著淡淡的金光。她心跳有些加速,像是著了迷般,屏住了呼吸:「這是什麼?」

「龍珠。」薄以叢隨口說,「剛剛那位夫人的。」

卓紅綾不敢要了:「不是說……龍珠離體……就會死嗎?」

薄以叢停住步子,回過頭來。此時星海之中光芒大盛,逆流入天穹,他半張臉溺於黑夜,半張臉被點亮於星空,一雙眼晦暗不明地望著她,許久,才淡淡地道:「是,我今天帶你來,是為了見她最後一面。」

明明不知那位夫人是誰,可卓紅綾心底的某個地方忽然疼了一下,一顆淚順著眼尾滑落下來,她茫然地擦乾淨了,問薄以叢:「那我和她,有什麼關係嗎?」

薄以叢伸出手來,碰了碰她的臉頰,微微地嘆了口氣說:「沒有。」

「她為什麼要把龍珠送給我?」

「可能是喜歡你吧。」他回答,目光像是透過她,望向了亘古的黑夜,「誰知道呢?」

卓紅綾不知道該說什麼,明明他臉上帶著笑,可那笑並不真誠,像是覆了一層畫皮,美則美矣,卻彷彿隨時會落下一場大雨。她躊躇片刻,舉起龍珠放在他鬢邊,映亮他如畫的眉眼,一時光彩奪目。

「別傷心。」她小聲說,「主人,還有我陪著你。」

他眼睛慢慢地、深情而專註地掃視過她的面孔,像是在確定她究竟長什麼樣子。很久,久到她雙腳站立到麻木,才聽到他說:「你要陪,那就陪著吧。」

5

卓紅綾有了一顆龍珠後,就迫不及待和閨蜜分享了。

這年頭,龍族避世,死去的族人留下的龍珠都被妥善安置起來,外族人能拿到一顆,那是相當有面子的事兒。

卓紅綾洋洋得意,卻有點兒傷感:「你說,一條龍怎麼會孤零零地在崑崙的療養院去世呢?」

「你知不知道那家療養院有多貴?住一天的價格大概比你賣十年身的都貴。」

卓紅綾不服氣地反駁道:「我也沒那麼便宜吧?」

「你和薄以叢簽訂賣身契,不是也沒收多少錢嗎?」

卓紅綾不說話了,因為這算是她的黑歷史。當年她識人不清,魚困淺灘,差點兒死在某個三流捉妖師隨手設下的法陣里,是薄以叢救下了她。之後,薄以叢以一個非常黑心的價格和她簽下了九百九十九年的賣身契。

閨蜜又叮囑她說:「三個月後又要躍龍門了,你努努力,今年趕緊躍過去。到時候就能翻臉不認人,和薄以叢撕毀約定了。」

卓紅綾蔫頭耷腦地和閨蜜告了別,回到家一開門,看到薄以叢正站在餐廳外面等著她。

他穿了一件風衣,配高領毛衣,帶著自來卷的頭髮三七分開,別人弄這種造型難免顯得油滑,可他不一樣,因為五官完美無缺,所以格外襯托得模樣無可挑剔。不少人都在看他,對角的馬路邊一群穿校服的女學生正在交頭接耳,興奮得臉都紅了。

卓紅綾不想在這樣萬眾矚目的時刻走過去,可他已經朝她看了過來,一根手指將墨鏡微微向下推了推,對著她揚了揚下巴:「過來。」

她不情不願地走了過去,被他塞進了車裡,差點兒撞了頭。可他已經上了車踩下油門沖了出去。他把車開得像是要起飛,卓紅綾艱難地扣上安全帶,問他:「咱們這是去哪兒?」

「去佛羅倫薩。」

她沉默一會兒,和他確認:「開車去?」

「我看你上次不大喜歡坐飛劍。」

「那油費要多少錢啊,還有過路費?」

薄以叢覺得她思路清奇,饒有興緻地一踩剎車,她猛地向前栽去,卻一頭撞在了他的臂彎里。他慢條斯理地收回手,免去了她的頭和玻璃的親密接觸,這才問她:「你難道不準備問一問我,為什麼去佛羅倫薩?」

她不說話,低著頭,一定是在心裡腹誹他。他早就習以為常,有時卻難免好奇,她小腦袋瓜里究竟在想什麼。半晌,紅燈變成綠燈,汽車繼續向前,她才小聲問:「是不是因為……馬上要到我生日啦?」

她的生日在初春,從沒跟別人說過,還是去年她自己偷偷開了他的酒,喝得爛醉,才被他問了出來。

聞言,他果然翹起嘴角:「你難得這麼聰明。」

「我一直都這麼聰明的好不好……」

她小聲嘀咕,他卻又踩下了剎車。這次她有準備,穩穩地坐在那裡,還齜著牙對著他得意地笑。他先下車,替她打開車門說:「下來吧。」

「到休息站了?」

「不是。」他牽著她的手,微笑說,「我們到佛羅倫薩了。」

佛羅倫薩是歐洲文藝復興的中心,千百年來被藝術浸泡得每一寸石階都透著歲月的痕迹。卓紅綾前幾天在微博上看到一組照片,佛羅倫薩的花都開了,城市安靜地停留在花海中,如一片凝固的時光,美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雖然知道有濾鏡和後期的功勞,可真到了地方,卓紅綾仍然有點兒失望。

這裡正在下著雨,花都被打落了,街上沒有多少人,灰色的霧氣籠罩著天空,薄以叢跟著她,看著她垂頭喪氣地往前走,發梢被淋得濕漉漉的,像是一隻可憐兮兮的小狗。

他拉住她,隨手推開一間咖啡館的大門進去了。兩人坐在窗前,看著細雨砸在石頭壘成的街頭。偶爾有行人走過,像是一場戲劇中的演員。卓紅綾叼著吸管,呷著杯里的熱巧克力,上面的奶油被她舔乾淨了,她的樣子變得像一隻伸著舌頭的貓。

薄以叢替她要了塊蛋糕,站起身說:「在這裡等我一下。」

她沒精打采地看著他沒入雨中不見了。許久,天上的雨慢慢下得小了,她心神不寧,到底站起身往外走,想要去找薄以叢。可當她踏出門口的一瞬間,天空徹底放晴,一束日光垂了下來,落在她面前,像是追光燈,映亮她應當去的方向。

而他就站在不遠處,站在一株花樹下,粉白色的花瓣自梢頭被風吹落,他的肩頭落了花,枝頭的花也垂下來,沉甸甸地像是要向他索一個吻。再奇妙的景色也不如這一刻生動旖旎,她走過去,在離他三步外的地方頓住。他沖她微笑,將手裡捧著的一束花遞給她:「生日快樂。」

她不敢接,眼眶發燙,抬頭看著花樹,免得眼淚流下來。他看穿她,笑眯眯地道:「知道你喜歡花,所以我就讓花開了。」

因為她喜歡……卓紅綾小聲「嗯」了一下,想要掩飾自己快被感動哭了的傻樣子。可他摟住她的腰肢,在她耳邊輕聲說:「這裡看不到最好的風景,我帶你去看更美的。」

他的氣息里,有淡淡的薄荷煙草的味道,可他明明不抽煙。像是生了幻覺,一切都美不勝收,他帶著她飛到城市的頂端,從這裡向下望去,整座城池的花都絢爛地開著。她將頭埋在他的胸口,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就那樣痴痴地望著。

「真美啊。」她嘆息說,「這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禮物了。」

「一輩子這麼長,你怎麼知道是最美的?」

他還是這麼不浪漫。她瞪他一眼,嫌棄他破壞氣氛:「我不管,我說是最美的,就是最美的。」

「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他話裡帶著濃濃的寵溺,濃得她根本無法忽視。心頭漏跳了一拍,她像是聽到自己的心臟跳出了好大的聲響。她幾乎疑心他已經聽到了,可他只是含笑看著她。她不知道哪裡生出來的勇氣,忐忑地說:「我今天……五百零四歲了,這個數字有特殊的含義,你可不可以再滿足我一個願望呀?」

她是在隨口胡說,五百零四和過去的五百零三個年頭根本沒有任何區別–其實還是有的,因為多了一個他。

他縱容地聽著她胡言亂語,居然答應了她這樣的要求。她囑咐他,要他闔上眼睛,他果然將眼睛閉上了,眼睫垂下來,在心湖裡投下一片影。

她小心翼翼地、破釜沉舟地湊過去,想要將自己的唇貼在他的唇上。她掌心裡沁出了汗,心跳得快要從口中躍出,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像是一尊完美的神像。

就差一點兒了……她替自己鼓氣,這麼久了,你想要的不就是這個嗎?

可是就差這一點兒,他伸出手,擋在了她和自己的面前。她的唇親在他的掌心,明明他的唇也近在咫尺,可他就這麼殘忍地拒絕了。

她愣了愣,連忙退開了一點兒距離。他已睜開眼,神色複雜地望著她,有些歉意地說:「抱歉,只有這個不可以。」

「沒關係呀。」她嘟噥,「反正我親你,就是想躍龍門的時候把握大一點兒,我不喜歡你的,你也不要誤會。」

「我知道。紅綾……」他有點兒猶豫,頓了頓,才接著說,「那顆龍珠,你躍龍門的時候含在嘴裡,就一定能夠成功。」

她裝作驚喜地感嘆。他看著她笑了:「等你成了龍族,我們的契約自然作廢了。我就做個順水人情,現在就將它毀掉。」

他說得太快,她還沒有完全理解,就看到他將那玉簡刻成的契約拿了出來,握在掌心裡震了個粉碎。青碧色的玉石粉末自他掌間被風吹走,她看著它們被撒落入異國的街頭,像是一群青色的蝴蝶,就那樣無影無蹤了。

心頭有什麼東西一松,是他們寫下的約定被解除:卓紅綾自願跟隨薄以叢九百九十九年。

說好的這麼多年,可是才過了這麼點兒時間,就已經不作數了。

她有些恍惚,望著他說不出話來。他不能鬆開手,因為一鬆開她就會掉下去。她仍舊貼在他的胸口,可心情從大喜,一瞬間跌落了谷底。

「你自由了。」他說,「這是我最後能給你的。紅綾,不要喜歡我,因為我是個自私的壞人。」

6

他說自己是個自私的壞人,卻很紳士地將她送回了家。

房產證上寫的是她的名字,這裡的一切都是她布置的。她站在門口,故作瀟洒地問他:「那你以後住哪裡呀?要是沒有地方,可以繼續住在這裡呀……」

「我在別處買了一套新房子,東西已經搬走了。」

他說完,和她禮貌地告別了就走了。她笑眯眯地看著他,直到他轉身的那一瞬間,才實在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她扒著門縫偷偷看他,看著他坐上電梯。電梯合上了,卓紅綾跳起來,跑到窗邊,看著他的車子開出去,越來越遠……這一次是真的沒有然後了,她跌跌撞撞地推開他的房門,裡面屬於他的東西都沒有了,房間里空蕩蕩的,像是一個人咧著嘴在大聲地哭。

卓紅綾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什麼是「離開」。她坐在那張什麼都沒有的床上,許久,緩緩地躺下,將自己蜷縮起來,嗚咽著,想要抓住什麼。

可她什麼也抓不住,這裡只剩下她了。這麼多年來,一直陪著她的那個人,不要她了。

卓紅綾哭了個天昏地暗,閨蜜看她整個人一副天要塌了的樣子,鄙視她說:「薄以叢說自己是個壞人,意思就是讓你別動真心,他跟你只是玩玩兒。」

「可他……可他連玩都沒玩我一下……就走了……」卓紅綾忍不住又哭了,「起碼玩一下啊!」

閨蜜看她那樣子,只好說:「你笨啊,你裝作自己是花花公主,他沒有負擔,不就和你在一起了?」

卓紅綾不說話了,好半天才從床上一躍而起,算是接納了閨蜜的這個意見。她急不可耐地把自己收拾乾淨後,就去找薄以叢。

薄以叢的新家還在頂樓,位於鬧中取靜的頂級住宅區。他從來有錢,做什麼都完美無缺,卓紅綾想起以前,自己喜歡翡翠,他就替她弄來了一箱子的各色翡翠,替她打磨成珠子,要她沒事兒的時候串著玩。

還是閨蜜偶然看到了,倒抽了口氣說:「這一粒珠子,就能在北京二環內買間十平方米的房子了。」

她不大懂人間的這些事兒,活了這麼久,都是渾渾噩噩的,唯一一次鼓起勇氣,卻是被他毫不猶豫地拋棄了。

卓紅綾又想哭,終於是忍住了,她怕哭花了眼妝。她坐著電梯上去,敲了敲門。好半天過去,門開了,一個女人站在那裡,穿著一件薄薄的紗衣,香肩露在外面,嫵媚生姿地問她:「請問找誰?」

「我可能走錯門了……」

她忍不住退出去,可門牌號分明是對的。從屋內又走出個人來,裹著睡袍,像是剛剛起床,看到她頓了頓,叫她說:「你怎麼來了?」

卓紅綾知道自己沒走錯門,卻不能理解薄以叢家裡有個女人的事實。她再忍不住,「哇」的一聲哭起來,衝進了薄以叢懷裡,大哭著說:「才這麼久……你居然就找了別的妖怪……你真的是個壞人!」

薄以叢任由她哭,聽到她這麼說,無奈地嘆了口氣:「誰說她是妖怪了?這是我朋友妹妹的轉世,要我照顧幾天。」

卓紅綾的情緒一個急剎車,打了個嗝,獃獃地看他。那邊的女人也呆住了,問他們:「妖怪?」

薄以叢嘆了口氣,卓紅綾抱他太緊,他只能攬著她一起走到女人身邊,在女人面前一拂手,讓女人暈了過去。卓紅綾知道自己做了錯事,有點兒心虛,卻又生起氣來:「那你和她這幾天都在同居?」

「這和你沒關係吧?」

薄以叢抱著女人,把她送回了房間。卓紅綾小尾巴一樣跟著他,眼巴巴地看著他說:「你上次說,你是個壞人,要我不要喜歡你。薄以叢,你臉皮也太厚了吧,誰說我喜歡你了,我就是……貪戀你的美色,單純想要睡你而已。」

她明明說著這樣的話,可眼神非常委屈,像是一隻被主人踹開的小狗,自己晃著尾巴找上了門。薄以叢看著她,難得地腦子一片空白。她被他這樣注視著,有點兒惱羞成怒,於是粗聲粗氣地說:「我要吸你的陽氣,這樣在跳龍門的時候把握更大,咱們都在一起這麼久了,你不會這點兒面子都不給我吧?」

薄以叢聽不下去了,把她摁在牆上:「這些都是誰教你的?」

「我閨蜜……」她有點兒不安,「我背了半天,才背下來的。」

「你不喜歡我?」

他看著她,漂亮的眼睛裡倒映著她,她不想騙他的,可如果說出真話,他又要趕她走了。所以她裝作滿不在乎:「是呀,不喜歡。我躍龍門前唯一的心愿就是睡了你。」

「你要睡我?」他似笑非笑,看得她心虛氣短了,才說,「那好,你來睡吧。」

他隨手扯開睡袍,露出自己漂亮結實的胸肌。卓紅綾屏住呼吸,不知道該捂眼,還是該撲過去。可他已經逼近了她,將她困在方寸之間。她的世界裡,全是他的氣息。

「不是要睡我嗎,怎麼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卓紅綾鼓足勇氣抬起頭,下一秒,唇已經被他吻住。他的吻技高超到了極點,攪得她整個腦子一片空白,她掛在他的身上,雙臂攬住他的脖子,真像是剛剛長出雙腳的小人魚,恨不得同他融為一體。

他抱起她,走入自己房中,他的床很大,她被扔在上面,整個人彷彿陷入了一場迷夢。他親吻她,遊刃有餘。她招架不住,在他來拉她的衣服時,終於忍不住說:「不要。」

他立刻停下:「你確定?」

她不確定,眼神裡帶著猶豫,半天,剛要豁出去要他繼續,可他已經低下頭,吻住了她的眉心:「不早了,睡吧。」

「可是……我還沒睡到你呢。」

她小小聲反抗,卻被他裹進了被子里:「別逞強了,紅綾,你怕得在發抖。」

卓紅綾只是緊張,因為她愛他這件事兒,她自己發現得都很遲,遲到被他抱在懷裡,內心才終於真情實感地泛起了甜蜜。她在他懷裡蹭了蹭,被他喝住:「別亂動,我身體健康,控制住自己很難。」

「還說自己是壞人,薄以叢,你明明是個大好人。」她開心說,「你不知道,你不要我了,我多傷心呀。」

「可你還是找來了。」

「因為我不找你,你永遠也不會來找我呀。」她說得理所當然,「那我當然要主動一點兒。」

她是熱情的,甜而傻,讓人不知該如何對待她,不能傷害她,可是忍不住又想接近她。她是世間僅存的一塊糖,他想將她含在口中,吮吸那股甜美,可是不行。

因為那樣,會讓她疼的。

她已經沒心沒肺地在他懷裡睡著了,薄以叢忍不住,又親了她一口。她在睡夢裡,臉上也露出一點笑容來,像是美夢成真了。

「紅綾。」他無聲地叫她的名字,「如果你知道真相,一定會恨我的。」

7

卓紅綾名正言順地在薄以叢新家住下了。

薄以叢朋友妹妹的轉世已經離開了,她卻還是以沒有客房為理由霸佔了主卧,和薄以叢同床共枕。

薄以叢無奈:「不要考驗一個男人的意志力。」

她笑嘻嘻地說:「我本來就要睡你嘛,你想要的話,就主動一點兒呀。」

他拿她沒辦法,她就湊過來,在他腮邊輕輕啄了一口,自己像是偷到了蜜似的傻乎乎地笑了。

三月份,卓紅綾又要去躍龍門。

這一次她很緊張,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薄以叢在一邊抱住她,問她說:「怕什麼?」

「我怕跳不過去,浪費了這顆龍珠,也讓你失望。」

「傻話。」他笑起來,她貼在他的懷裡,聽到他胸腔里發出的聲音,「給了你,就是你的東西,不管過得去過不去,都不算浪費。至於我,也不會失望的。」

「真的?」

她小心翼翼地望著他,眼底寫滿了信賴。他親吻她的肩頭,溫柔地說:「真的。」

「真好呀。」她小聲感嘆,「比我做過的最好的夢還要好。以叢,等我化龍成功,我們就再也不分開了。」

他沒有回答,耐心地哄著她,她漸漸入睡了,做的都是好夢,卻不知道他就這樣睜著眼,望了她整整一個晚上。

第二天,卓紅綾趕去龍門邊,那兒到處都擠著她的同伴,大家都躍躍欲試。卓紅綾站在中間,本來十分緊張,一回頭,卻看到薄以叢就站在岸邊,笑著對著她揮了揮手。她心裡溫暖起來,覺得快要被甜得流眼淚了。

時間快到了,大家一起逆流而上,向著龍門躍去,卓紅綾將龍珠壓在舌下,一瞬間,似是有了無窮的力量,有什麼托起她,在輕盈地向上升騰。她擺動魚尾,縱身一躍,整個人便到了高高的龍門之上。

下一刻,天地間燃起不滅的雷霆,煙塵滾滾,大雨傾盆而下,她在雲端,不曾墜落,金雷塑體,朔風埋骨,她吃痛地發出慘叫,卻又死死咬住牙關,只是在想,等她變成了龍,就再也不必和薄以叢分開了。

終於,終於一切的折磨到了盡頭,她的唇已經被咬破,血流出來,卻是金色的–只有龍族的血是金色。她吃的一切苦頭都是有意義的,她已經脫胎換骨,成了九天之上的龍,再也不是芸芸眾生里普通的一尾魚了。

她在雲端快樂到了極點,迫不及待地想要同薄以叢分享,身後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過頭,看到薄以叢駕著飛劍,站在那裡。

他穿著一襲交領長衫,廣袖當風,時光像是回到了最初,她在水中看到了他,他那樣好看,哪怕昏迷不醒,也風華絕代。她的心跳得很快,游過去,救下他,卻連一句話都不敢說,便離開了。

時光轉了再轉,人生變了再變,唯有她的喜歡,從始至終,不曾改變。

「以叢,我成功了。」她開心地說,「我化龍了,往後,咱們再也不必分開了。」

她跑過去,想要牽住他的手,可他只是望著她,良久,才溫柔地說:「紅綾,我是來和你告別的。」

她聽不懂這個詞,皺著眉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他體貼她,不用她再思考,便揭曉了答案:「你總問我,當初為什麼要和你簽訂契約。你大概不記得了,自己是怎麼忽然修鍊成妖的。」

修鍊成妖之前的生活她早就忘記了,所以獃獃地說不出話來。他便接著說:「四百多年前,你吞下了一顆龍珠,這才有了神智。被你吞下的龍珠,來自於我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

那是許久之前了,久到龍族還未避世,久到還有屠龍者會設下埋伏。他心愛的女子為了救他,吐出龍珠順江而流,引走了屠龍之人,自己卻再沒醒來。

他渾渾噩噩地跌落江中,本以為必死無疑,卻不知過了多久,被一隻小妖怪救了下來。她傻乎乎的,看起來年輕嬌嫩,臉上寫著不知愁滋味的快樂。他從她身上嗅到了熟悉的氣味,可是無力開口,只能任由她離開。

再後來,他又遇到了這小妖。這一次他救了她,與她簽下契約,只因為她身懷那顆龍珠。

「你不是問,那位夫人為何在死前將龍珠贈你。那是因為你曾吞下了她唯一的愛女的龍珠,她死前,也只是想找個寄託罷了。」

她費力地聽著他說話,許久,才小聲問:「那你呢……你也只是找個寄託嗎?」

他看著她,用的又是那種古怪的眼神。卓紅綾看到他笑了,笑她問的問題太傻:「也許吧。我只是想看著你化龍,可這一刻,我終於明白,你終究不是她。」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想追過去,可天上又降下九道玄雷。這是化龍的最後一步,她痛得嗚咽出聲,跌在雲端上,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背影。

他總是頭也不回……因為她根本不值得他留戀。

所有曾經的溫柔,不是為了她,她卓紅綾……從始至終,只是個替身罷了。

她大笑,笑出了眼淚,筋骨被一寸寸打斷又重新生長,嘔心瀝血不過如此,她在世間最大的痛苦裡,緩緩合目,祈求自己再也不要醒來。

8

她昏睡時卻不知道,離去的他,于山巔之上緩緩倒地,再也動彈不得。

那一顆龍珠,也只能幫著她跳過半山龍門,最後的半山,則是他燃盡了魂魄,托著她繼續向上才達到的。

他活不了了,只是不願意她知道,他將會馬上死去。

他寧願她以為自己不要她了,像是上次一樣拋棄了她。她是個傻姑娘,不該被傷害的。

可他到底傷害了她。

她不會曉得的,曉得這長長久久的歲月里,他居然愛上了她。

一個人的心能分給幾個人?他本以為自己只會愛一個人,可終究還是動搖了。

這是多麼無解的事兒,為他而死的女子,他無法報答。唯一能夠解決的法子,也只有一死了之了。

只是可惜,可惜他死前,到底沒有看到她完完全全化龍成功,乘奔御風,無拘無束的樣子。

(全文完)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山海經揭秘 的精彩文章:

鮫人就這樣被人挖了老底!
山海經揭秘:黃泉路上,忘川河畔的孟婆之謎!

TAG:山海經揭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