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非港式唱法演繹的粵語歌
鄧麗君是在粵語樂壇留下了名字的歌手，像《忘記他》、《漫步人生路》，都是粵語圈裡耳熟能詳的「經典老歌」了。但實際上她唱過的粵語歌並不多，大概才二十首左右。客觀地說，鄧對粵語流行音樂的發展並沒有那種「開先河」式的劃時代貢獻，她的粵語歌大多都是典型的八十年代風格，個別甚至是幾十年前的舊式粵曲。畢竟她的基本盤一直是國語和日語，突破性的成就主要也是在這兩個語種上，粵語對她來說多多少少只是加分項而已。不過很有意思的是，如果對日本演歌風格有所了解的話，會發現鄧從七十年代中後期到八十年代初的華語歌曲，包括粵語的《忘記他》，國語的《月亮代表我的心》，都有日式演歌的影子，特別是句末顫音的用法，顯然是她從日本學來再自己改良過的東西，香港沒有人這樣唱的。然而她的粵語詞曲創作團隊，卻多是香港本地的名家，像顧家輝、黃霑、鄭國江、盧國沾等等。也就是說，鄧麗君其實是在用完全非港式的唱法來演繹地地道道的香港歌。這些異質元素的融合不但沒有造成絲毫的違和感，而且達到了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境界，因而得到了粵語區聽眾的廣泛接受。這可以算是一個隱藏得很深的彩蛋了，由此鄧氏掌控、融匯不同音樂元素的天才亦可見一斑。
另外，鄧麗君學習粵語的過程也可以說是相當的勵志。她在七七年到八二年分別做過三期的香港電視特輯，對白全用粵語。可以看到，她的粵語水平在此期間有了突飛猛進的提升，不但基本不再有念錯字的情況，而且發音也有了相當的改善，顯然是下苦功練習過。要知道這幾年同時也是她唱片發行相當密集的時期，工作量之巨大自非常人所能想像，根本不可能有脫產學習語言的餘裕。據說她的二十四小時能當成四十八小時用，四十二年的生命完成了別人用八十四年也做不完的工作。雖然具體細節已不可考，但她時間管理能力之強，工作效率之高自然毋庸置疑，真是令人心嚮往之啊。
雖然鄧學粵語用功甚勤，進步很快，但一點點輕微的口音總是在所難免。比如歌詞里的一些入聲字她有時就發得不是很好。我以前對此還非常納悶，因為閩南語的入聲韻尾系統比粵語還要複雜。後來才知道，首先她的母語根本就不是閩南語，其次閩南語的入聲韻在歌曲里常常會被舒化，甚至可以直接和非入聲字押韻，和特別注重韻尾的粵語完全不一樣。唱慣閩南語歌的人唱粵語時應該是不太習慣發這麼重的入聲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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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合共找到了七首鄧麗君唱過粵語和其他語言版本的歌曲，收錄如下並附上簡評：
粵語+日語
（兩首日文歌詞翻譯均來自林技師的部落格）
（一）
日語《昴》1982，曲：谷村新司 詞：谷村新司原唱：谷村新司
粵語《星》1982，詞：鄭國江 原唱：關正傑
星 [昴 -すばる-]
LOVE&POPS
鄧麗君
00:00/04:39
（日語：）
目を閉じて何も見えず
（眼睛閉起來什麼都看不見）
哀しくて目を開ければ
（傷心地把眼睛打開的話）
荒野に向かう道より
（猶如奔向荒野的道路上）
他に見えるものはなし
（看不到其他東西）
ああ砕け散る宿命の星たちよ
（啊碎散四處的星星們之宿命喲）
せめて密やかにこの身を照らせよ
（至少也要靜靜地照著我的身體呀）
我は行く 蒼白き頬のままで
（我向前走 現出蒼白的臉頰）
我は行く さらば昴よ
（我向前走 再見吧昴星宿）
（粵語：）
踏過荊棘 苦中找到安靜
踏過荒郊 我雙腳是泥濘
滿天星光 我不怕風正勁
滿心是期望 過黑暗是黎明
啊...星也燦爛 伴我夜行給我影
啊...星光引路 風之語輕輕聽
帶著熱情 我要找理想理想是和平
尋夢而去 哪怕走崎嶇險徑
明日誰步過 這星也帶領
這首是1982年香港演唱會上一首比較有名的雙語串燒。改編自日本歌的粵語名曲可以說有很多了，不過和日文原版放在一起唱的並不多見。值得一提的是，我在寫這個推送的時候在油管上發現了八九年谷村新司主唱，鄧麗君參與和音的版本，居然也是日粵雙拼。要唱佶屈聱牙的粵語也真是難為谷村了。
（二）
日語《北酒場》1983，曲：中村泰士 詞：なかにし禮（中西禮）原唱：細川たかし（細川貴志）
粵語《遇見你》1983，詞：鄭國江
北酒場
Teresa Teng Best 20
鄧麗君
00:00/03:51
（節選）
北の酒場通りには
（在北方的酒吧街道上）
長い髪の女が似合う
（長頭髮的女人適合於此地）
ちょっと お人よしが良い
（有老好人 濫好人則更好）
くどかれ 上手な方が良い
（有容易被搭訕的女人也不錯）
今夜の戀は タバコの先に
（我今晚的戀情要跟）
火を付けて くれた人
（點起我香煙的人開始）
からめた指が 運命のように心を 許す
（纏繞的指頭使我屈服於我的命運一樣）
北の酒場通りには
（在北方的酒吧街道上）
女を酔わせる戀がある
（也有女人被迷醉的戀情）
遇見你
漫步人生路
鄧麗君
00:00/03:51
遇見你 找到心中愛的影子
你的心 透出了絲絲美麗情意
無言地 像看見幸福在凝聚
愛己開始 情難自禁心裡喜歡你
共你一起極詩意 令我傾心只是你
無限柔情 愛意極甜膩
共你相識是天意 共你一起天造美
今天開始 全屬你
遇見你 找到心中愛的影子
盼這一生留羅曼蒂克色彩里
說實話，鄧的日語歌里有那麼幾首確實是真·靡靡之音，雖然旋律很好但價值導向實在是不太正確，聽的時候懂日語的可以裝不懂，不懂日語的不要看翻譯就好。粵語版的歌詞和如此日本風的伴奏搭配在一起似乎也不算特別的和諧，畢竟粵語終究只是一門方言（或者說，是地方性的語言），大概還是更擅長於表現本地的主題吧。
粵語+國語
（三）
國語《有誰知我此時情》1983，曲：黃霑 詞：聶勝瓊（北宋）
粵語《有誰知我此時情》1983
有誰知我此時情
淡淡幽情
鄧麗君
00:00/03:52
（我就猜到QQ音樂上不會有粵語版）
玉慘花愁出鳳城
蓮花樓下柳青青
尊前一唱陽關曲
別個人人第五程
尋好夢 夢難成
有誰知我此時情
枕前淚共階前雨
隔個窗兒滴到明
這兩首歌厲害了，一模一樣的旋律和歌詞，差別僅僅在於演唱的語言，就我所知還沒有第二例。鄧在八三年發行過一張全是由宋詞譜曲改編而成的國語唱片《淡淡幽情》，《有誰知我此時情》是其中惟一一首翻唱成粵語的歌曲。可是粵語歌要求旋律要和歌詞原本的聲調協調一致，我想黃霑在譜曲的時候從一開始就考慮到這首詞要用粵語唱吧。
鄧麗君在這首歌的MV開頭講了此篇詞作的背景故事：詞作者聶勝瓊乃北宋時一名妓，與當時在汴京任職的官員李之問相戀。後來李調離京城，別後聶勝瓊難耐相思之苦，填《鷓鴣天》一首寄給李之問，即本篇詞作。然而此信卻為李之問之妻所發現。李妻不但沒有生氣，反而被詞中流露的真情打動，讓李把聶勝瓊納回家作妾。此事後來便傳為千古文壇佳話。
故事聽聽就好。不過鄧麗君在中國古典文學方面的素養確實非尋常流行歌手可比。《淡淡幽情》里十二首宋代名作里的意境，都被她用歌聲恰如其分地表達了出來，像聽她唱「枕前淚共階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一句，真的很輕易地會令人想起那些聽著雨聲胡思亂想的不眠之夜。如果對古典詩詞沒有相當的熟悉程度和足夠深刻的理解，沒有發自內心的共鳴的話，是做不出像《淡淡幽情》這樣的專輯的。
（四）
粵語《向日葵》1980，曲：さとう宗幸（佐藤宗幸） 詞：盧國沾原唱：關正傑
國語《春的懷抱》1980，詞：庄奴
向日葵I
粵語名曲選;勢不兩立;愛的箴言;天國的情人
鄧麗君
00:00/03:03
誰留意 向日葵已為誰人摘去
此際夕陽殘 殘留在行人淚眼
平日路過自苦沒時間
匆匆上路未敢怠慢
容我懺悔往日自己如路客
更自慚 時常對他冷淡
可知我熱情埋藏了在心間
正為心境有疑難
人在路上我默然暗自瀏盼
那夕陽 難如往昔燦爛
嬌美向日葵仍然記在心間
最恨憐香者上路難
春的懷抱
一個小心愿
鄧麗君
00:00/03:04
忘不了 樹兒搖忘不了 花兒笑
在夢裡縈繞如今春天又來了
景物依然依然那樣好
昔日友伴哪裡去找
偶然有了你的消息 就像那
春天重回我的懷抱
祝福 祈禱你就像那春來了
我就像那花兒開了
（五）
粵語《誰在改變》1983，曲：顧家輝 詞：向雪懷
國語《失去的春天》1985，詞：庄奴
誰在改變
漫步人生路
鄧麗君
00:00/04:23
從前的他 多麼開朗
豪情壯志 向著抱負馳航
全無一點顧慮與及懷疑
敢於將路創
從前的他 多麼洒脫
閑言冷語 也視作極平常
茫茫滄海你面對未躊躇
衝破屏障
誰人可知 這一刻再遇上
往昔瀟洒已盡失
今天的他 似冰霜的嘴臉
彷彿心靈受創傷
如何曉得 他的改變
如何教你 變做這樣頹唐
重門深鎖再自我造圍牆
使我惆悵
失去的春天
償還
鄧麗君
00:00/04:07
問流雲 問輕煙
可見過失去的春天
你們說就像潺潺的流水
一去不還
到哪裡 去尋找
流水般失去的春天
你們說就像昨夜的夢境
教人留戀
我希望 那失去的春天
回到我的身邊
讓春光 每一分一秒
變得比花更嬌艷
望流雲 望輕煙
望不見 失去的春天
你們說就像潺潺的流水
一去不還
私覺得鄧氏歌曲里最能打動人的其實是像（四）、（五）這種感傷時光流逝、韶華不再，懷念追悔過去的題材，每一個字都會像石子一樣一顆顆敲擊在心底里。類似的還有以後可能會介紹到的《珍惜》。這些歌的歌詞單獨抽出來可能會略顯拖沓，但卻特別適合善於將豐富情感注入歌聲里加以表達的鄧麗君。我個人認為這幾首在鄧的歌裡面應該能排到比較靠前的位置，可惜它們的知名度並不高。
（六）
粵語《怎麼開始》1983，曲：Mohamad Nasir（印尼） 詞：盧國沾
國語《如果沒有你》1985，詞：小軒
怎麼開始
漫步人生路
鄧麗君
00:00/05:12
明知道這是不可以 無奈你仍然心痴痴
你心鏡里亦反照我忘掉過往不容易
何必逼我記住一個你緣分碎落扶不起
你逼我說是否愛你 還問愛是怎麼開始
若你是決定怨我 莫反覆再談愛意
不須低聲飲泣 引起我記住往事
但美夢確實已逝去 你不必欺騙自己
可知道你苦我心也苦 到底我心境你最知
如果沒有你
償還
鄧麗君
00:00/05:09
如果我身邊沒有你 生命有什麼意義
和你相聚和你別離留下的只是回憶
如果我身邊沒有你 生命有什麼意義
不能忘記往日甜蜜留下的只是回憶
我忍受這份寂寞 把希望寄托在明天
讓眼淚向心裡滴落 把情思寄到你身邊
只要你心裡還有我 哪怕孤獨直到永遠
請你少來一點承諾 不要辜負我的思念
這首歌的原作系一首印尼歌曲，可惜鄧並沒有唱過印尼語版。
（七）
國語《初次嘗到寂寞》1982，曲：譚健常 詞：庄奴
粵語《初次嘗到寂寞》1982，詞：不詳feat.：林子祥，譚詠麟
初次嘗到寂寞
初次嘗到寂寞
鄧麗君
00:00/04:06
風兒走來問我 什麼叫做寂寞
我的年紀還小 哪裡懂得寂寞
雲兒也來問我 戀愛是否快樂
我還不解風情 怎知是否快樂
風兒走遠 雲兒飄過
只剩下孤獨的一個我
心兒里彷彿 失落了一些什麼
只剩下孤獨的我
風兒若再走來 雲兒若再飄過
我要告訴它們 初次嘗到寂寞
（因為是電視節目的片尾曲，所以有視頻而沒有音頻）
（節選）
時光匆匆的飄過 和你再唱首歌
為各位我願意努力嘗試 小心探求觀摩
難得幾位肯幫我 誠意永記心窩
令這輯節目更完美 心中感激不過
（林&譚：）
為何要多說話 大家都清楚
其實我好感激肯請我
求愉快相聚 大家歡笑唱和
求下次我又來過
粵語版是鄧氏八二年電視特輯里的片尾曲，所以歌詞純屬應景之作，但不知道為什麼會選中《初次嘗到寂寞》的曲子。不過曲中很難得地有林子祥和譚詠麟兩位當時香港歌壇的大牛同時出現，這是因為他們在電視特輯里都有客串演出過，也算是一個彩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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