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從前有個書生，年少輕狂，負才自傲。
那年在京趕考，住集體宿舍，書生早早買好衣服，說等奪得殿試狀元，回來穿此新衣。
同宿舍有個叫王拱辰的，才十九歲，很皮，某天晚上趁書生不在，偷偷穿了書生的衣服。
王拱辰還笑，說完了完了，我穿狀元的衣服，狀元回來不會打我吧？
宿舍里充滿了歡快的空氣。更歡快的，是殿試那天，王拱辰真的奪了狀元。
書生：……
王拱辰：嘿嘿，你看這事弄的，其實我也不是故意的，嘿嘿。
書生：……
書生能怎麼辦啊，書生也很無奈啊。
據那年的主考官晏殊說，之所以你綜合排名那麼低，主要是因為你文章鋒芒太盛，我們要替你藏鋒。
書生：……行吧，那你很棒棒。
那年科舉之後，書生就被調去洛陽當官。
上司是個文化人，喜歡文章氣度，讓文人專心搞文化，閑雜政務，日常簽到，都不用管。書生就賊開心，天天浪，詩酒唱合，賞雪吟梅。
幾年後，好日子到頭了，上司離職，換來個古稀老人，刻板得很。
定點上班，整理公文，沒事也得在辦公室待著，別瞎寫什麼破詩。
老爺子還把書生那群文人，都給叫來罵。
寇準那麼大能耐，都因為貪圖享樂被罷官，你們還天天浪，能浪出花來？
眾人面面相覷，默不作聲。
書生就又開始跳，說大人，其實寇準不是因為貪圖享樂才被罷官的。
老爺子皺眉：嗯？
書生：寇準是因為年紀大了，還不退隱歸田，這才倒霉嘛。
老爺子：？？？
一般來說，年少輕狂是正常的，隨著年紀增長，總會漸漸收斂。
然而書生顯然不是這樣。
還記得王拱辰嗎[doge]
書生的妻子死後，又娶了老丞相的二女兒。
而大女兒，嫁的就是王拱辰。
大女兒病逝之後，王拱辰又娶了三女兒。
書生：……厲害厲害，舊女婿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啊。
王拱辰：慚愧慚愧。
那些年，書生初入朝堂，誰都不認識，正趕上范仲淹等人被排擠。
書生出列，擲地有聲，來替范仲淹正名。
即便同樣被排擠貶官，書生也滿不在乎。
遂與范仲淹結交，相知莫逆。
范仲淹與書生，還有王拱辰，那會兒都是出了名的跳，誰都敢懟，還敢追著宋仁宗去懟。
那年夏悚貪贓枉法，敗給西夏，無數兒郎戰死沙場，王拱辰力請宋仁宗罷免夏悚。
仁宗沒理，王拱辰追到仁宗面前，非要他給個結果。
仁宗：……行行行，罷了罷了。
又有個結黨營私的丞相，輪到書生出手，罵他：稟性回邪，執心傾險，頗知經術，能文飾奸言，好為陰謀，以陷害良士。
言辭銳利，有如刀劍，看得仁宗滿頭大汗。
那段時間的朝堂，正氣肅然，閑來無事還可與好友寫文歡宴，或許是書生最美好的時光。
可惜幾年後，這種時光便不在了。
那年范仲淹開始整頓吏治，史稱慶曆新政。
王拱辰跳了出來，天天挑刺，覺著范仲淹和書生到處亂搞，勞民傷財，百無一用。
反對者當然不止王拱辰一人，宋仁宗這位對誰都說好的主子，更沒多麼堅定。
很快，范仲淹被罷，不久病逝。
書生嘆了口氣，環視滿朝文武，連罵的力氣都沒了。
幾年後，書生被罷官外放，王拱辰因為太過刻意的打擊范仲淹，名聲漸臭。
離京的那一刻，書生與王拱辰遙遙對視，當年集體宿舍里張狂的少年，都再也回不來了。
書生在外地時翻看案卷，發現其中錯判冤案、枉斷無辜，不可勝數，遂一聲長嘆。
窮鄉僻壤，猶自如此，天下事固可知耳。
於是放蕩行懷，與民同樂，整日里醉倒山野，還說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山水之間。
只是可惜，百姓歡笑而來，簇擁在我周圍，卻無一人能知我心。
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原來《醉翁亭記》寫的是這樣一個孤單的故事。
書生後來還是回朝了，在其位謀其政，書生重振精神，又懟了不少人。
比如包拯。
那些年，朝廷任命某人當三司使，總攬財政，包拯查此人貪贓枉法，遂罷免。
後來又任命宋祁當三司使，包拯說宋祁他哥是宰相，不宜讓他當三司使。
仁宗：……行行行，那你來當你來當。
書生就坐不住了，書生曾與宋祁同編新唐書，知其為人，跳出來懟包拯，說你這是危言聳聽，宋祁有何罪？你還要自己上任，過分了吧，有求官之嫌啊。
當年包拯入京為官，還有書生舉薦之力，包拯沒法硬懟書生，於是就在家裡藏了幾個月，出門，還是上任三司使了。
幾年前書生也懟過狄青，不過言辭很溫柔，說狄青是難得的將才，但位置太高容易被利用。
書生是想保狄青的，不想讓他成為眾矢之的。當年狄青被卷進西北貪污的大案里，還是書生一力保他，說狄青粗人，不懂律法，這事他不會知情。
然而狄青被免官後，自己想不開，鬱鬱而終。
至於王安石，書生懟他青苗法不便實施，當然更懟不動。
天下，已經不是書生的天下了。
只剩斑白的頭髮，厚重的資歷，讓書生慢慢身居高位。
那年書生主持科舉，中舉的人有蘇軾，蘇轍，曾鞏。書生還提拔過王安石，舉薦過為天地立心的張載，他看著年輕的學子，無比真切得發覺自己老了。
范仲淹，王拱辰，那彷彿已是上輩子的事。
偶爾書生會想起他曾經寫過的一首詩：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書生叫歐陽修，他們的時代已經過去，只剩那個時代的氣節，永遠流傳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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