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5樓墜下奇蹟生還,鄰居挺身施救重傷昏迷續:目前已脫離危險
陳忠平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睜開眼睛,她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醫護人員在她身邊忙碌。她頭戴藍色的衛生帽,鼻子上插著管子,身上牽著一叢一叢的線,連著各種監護儀器。
她知道,自己沒有死。剛剛醒過來,她的頭很疼,渾身上下也沒有力氣。「我怎麼會在醫院?」她仔細回想發生的事情,突然想起那個孩子,問身邊的醫護人員,「那個小娃娃怎麼樣了?」她的聲音虛弱,醫生很費力才聽清楚。「小娃娃沒有生命危險,你好好養病吧。」聽到醫生這麼說,她才放下心來。
陳忠平在家人朋友眼裡是一個善良熱心的人。
幾天前,她用雙手接住了一個從5樓摔下來的鄰居家的孩子。孩子沒事,她卻當場昏迷。經過搶救,目前,她已經脫離危險。
「她就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大恩人。」孩子的家長說。
陳忠平覺得,這是她本能會做的事情,「再來一次,還會救。」這並不是偶然,就像一個公益組織對她的讚譽所說,這個舉動,「源自勇敢、善良和內心的柔軟。」
陳忠平在重症監護室。
陳忠平的親朋好友對她的評價幾乎一致,「一個大好人。總願意幫助別人。都是小事,但是讓我們感覺很溫暖。」
她接住了她
2月28日,陳忠平去姐姐家看望癱瘓的母親。下午,照顧好母親休息下之後,陳忠平看外面的天氣好,就在樓角找了個位置,一邊曬太陽,一邊跟鄰居聊天。姐姐家住在凱里棉紡廠,陳忠平家也住在凱里棉紡廠,兩家走路七八分鐘就到。陳忠平跟大姐家的鄰居都很熟識。
沒坐多久,陳忠平就聽見姐姐家樓上有人在吵。有從樓上下來的鄰居告訴陳忠平,5樓楊阿姨家3歲的外孫女馮寶寶(化名)被鎖在家裡了。馮寶寶偶爾跟著父母來棉紡廠,見到陳忠平,都會「婆婆,婆婆」地叫。「乖得很,嘴特別甜。」陳忠平說。
陳忠平聽說馮寶寶被鎖在屋子裡,跟著著急起來。她剛準備衝上樓幫忙,就聽見隱隱約約的哭聲,還有人的叫聲,「娃娃爬到窗子上去了!」她抬頭一看,馮寶寶騎在窗台上哇哇大哭。
陳忠平和鄰居們跑到窗子下面,對著馮寶寶喊,「乖孩子,不要動,不要動。」可是小孩好像聽不見,又準備把另一隻腿跨出來。還沒等做完這個動作,她身子一歪,瞬間從5樓的窗戶跌出來,掉到4樓的雨棚上,然後又被彈高,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往地面墜下來。
這一連串的動作,發生在幾秒鐘之內。幾乎就在馮寶寶準備跨另一隻腿的同時,陳忠平下意識張開雙臂。「當時頭腦一片空白,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張開手。」
瞬間,陳忠平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到她的身上,「嘭」的一聲悶響,她隨之倒地,後腦勺重重磕在地面上。躺在地上,她感覺天旋地轉,她的耳朵嗡嗡響,也不知道是耳鳴,還是周圍人的哭喊聲。一片混亂中,她對旁邊的人說,「我難受得很。」
然後,陳忠平昏了過去。她接住了小孩。
永遠的噩夢
陳忠平和馮寶寶被緊急送往黔東南州醫院。馮寶寶落在陳忠平懷裡後,跟著陳忠平一起摔在地上,除了頭部有些擦破皮,意識很清醒。在救護車上,她一直哭。看著外孫女和昏迷的陳忠平,馮寶寶的外婆楊麗(化名)也跟著哭。
對於她來說,外孫女跌下樓的那一幕,是她永遠的噩夢。「都怪我,我這個外婆該死!」她一邊自責,一邊哭著說,「如果不是我,她們也不會這樣。」
馮寶寶是楊麗一家的寶貝。楊麗的女兒女婿都是獨生子女,馮寶寶也是女兒女婿唯一的孩子。楊麗身體不好,又是獨居。平時,外孫女都是由爺爺奶奶照顧。那幾天,爺爺奶奶有事,外孫女暫時放到楊麗家。
馮寶寶一般下午兩點鐘睡午覺,四五點鐘起床。出事那天,可能是中午在樓下玩得太興奮,她怎麼也不願意睡。楊麗哄來哄去,都已經三點半了,才把外孫女哄睡。
大約四十分鐘後,楊麗看外孫女睡熟了,就下樓去倒垃圾。出門之前,她猶豫了一下。外孫女只有三歲,她偶爾照看她,從沒把她一個人放在家裡面過。可一看外孫女睡得正香,又想,她一般可以睡兩個小時,離醒來還早,「下樓幾分鐘就可以上來,應該沒事。」楊麗提著垃圾就下樓了。
扔掉垃圾,上樓的時候,楊麗一摸口袋,「糟了,鑰匙好像沒帶。」她又兩個口袋來回找了幾遍,還是沒找到。她趕緊敲對面鄰居的門借電話,打給開鎖的人。怕時間來不及,她找了兩個開鎖匠。
幾分鐘以後,開鎖匠趕到幫忙開鎖。可就在開鎖的過程中,楊麗聽見屋子裡外孫女在哭。楊麗慌了,也跟著哭。一邊哭一邊哄外孫女,「婆婆馬上開門進來,你不要著急,乖。」守在旁邊的鄰居也幫著一起鬨。這時候,沒想到,在屋子裡的外孫女找到了鑰匙,把門反鎖上了。
楊麗後來猜測,外孫女應該是想拿鑰匙開門,「她會開她奶奶家的門,不會開我家的門。但是她看到過我晚上用鑰匙反鎖,以為我家的門在裡面用鑰匙就可以開開。」
門被反鎖,一時間,連開鎖匠也沒辦法了。外面的人急作一團,楊麗突然發現,裡面沒有哭聲了。然後,她就聽見樓下有人叫,外孫女爬上窗子了。
她趕緊往樓下跑,衝出樓門,她看見外孫女正準備往窗外跳,她張開手一邊往窗子下面跑,一邊喊,「不要動,不要動,婆婆來了。」
還沒等這話音落地,她看見外孫女已經往下掉。她腦子嗡的一下,「當時就覺得,這下子完了,我們一家子人都完了。」楊麗說,如果這個最寶貝的外孫女不在了,那就是他們全家的世界末日。
楊麗的世界末日差一點降臨,卻被陳忠平挽救了。她只記得,聽到一聲悶響,外孫女被人接住了,兩個人一起摔在地上,然後,外孫女從接人的懷裡又滑出去。
楊麗跑過去,抱起還在哭的外孫女之後,才看清,接住外孫女的人是老鄰居陳忠平。她跪在地上一隻手摟著外孫女,一隻手去摸陳忠平的後腦勺,「起了雞蛋那麼大的一個包,當場就昏過去了。」
獲救孩子恢復得很好。
「還是好人多」
陳忠平被送到黔東南州醫院重症監護室。馮寶寶入住醫院骨科。經過檢查,陳忠平顱內出血,馮寶寶左下肢骨折。
進入重症監護室之後,陳忠平一直處於半昏迷狀態。「糊裡糊塗的,頭很疼。」陳忠平說。事發第二天下午,女兒來探望她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囑咐女兒,「你出去跟你爸爸說,我要走在他前頭了。」母女二人,一個渾身插滿管子躺在病床上;一個戴著口罩,穿著綠色的防護服,站在病床邊,一齊哭起來。
陳忠平覺得,如果自己真的因為這件事情死掉,除了沒有看到女兒結婚是個遺憾,她一點也不後悔,「再來一次,或者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情,我還是會去接。」她說,這完全是她本能的反應。「你怎麼能看見一個人在你眼前要沒命了,你不去救呢。」
馮寶寶住在骨科,雖然傷勢沒有大礙,卻因為受到驚嚇,經常會大哭。有一次,她玩著玩著突然跟奶奶哭起來,「救我那個婆婆是不是死了? 我對不起婆婆。」奶奶安慰她,「婆婆就在你樓上住著治病。等你好了,帶你去看她。」
在醫院護理馮寶寶的這幾天,楊麗一家人沒事就要往重症監護室跑。沒法進去探視,他們也只能在一邊跟著干著急。「她就是我女兒女婿的又一個媽,是我外孫女的又一個婆婆。」楊麗說,「她是我們一家人的救星。她太偉大了。」
陳忠平也挂念馮寶寶,「以後見到她,我要告訴她,好好聽話,不要亂跑。」陳忠平說,「偉大倒是算不上,就是一件稍微不平常的事吧。可能換了別人,心好的也會這樣做。」
馮寶寶出事那一刻,好心的人不少。楊麗記得,除了陳忠平,很多鄰居都在樓下伸手接著。「像撒網一樣,這一個,那一個,站了三四個人準備接。」她回憶,還有鄰居跑回家拿棉絮,只是沒趕得及。
急救電話也是不知道哪位鄰居打的。「當時我已經懵了,不知道怎麼辦。」楊麗說,她跟著救護車到了醫院後,才發現自己沒帶錢。還好幾位鄰居,後腳跟著也到了醫院,幫她交了住院費。
那天晚上,楊麗一個人回家。樓上的一位老鄰居等在她家門口。鄰居說,怕她想不開,特意來陪她。
「真的是,還是好人多。」楊麗感嘆,「陳忠平是個大好人,我們很多鄰居,也是好人,千恩萬謝,我真不知道說什麼好。」
陳忠平的女兒探望母親。
「這就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大好人陳忠平49歲,是凱里一名交通協管。因為要照顧癱瘓加患有老年痴呆症的母親,她的生活半徑幾乎就在凱里棉紡廠附近。在家人和棉紡廠老鄰居們的眼中,陳忠平是個大好人。「特別善良,特別心軟。」他們說。聽說她因為救一個小孩子而受傷住進重症監護室,他們共同的反應,先是擔心她,然後點頭贊同,「這就是她能做出來的事情。」
陳忠平有七位兄妹,她排行老五。最小的妹妹陳忠琴跟她的關係最要好。在陳忠琴的記憶里,姐姐從小就是一個特別耿直,不愛爭搶的人。
「小的時候家裡很窮,我們兄妹又多。有時候,好不容易有點好吃的。我們幾個人就去搶著吃。但是我這個姐呢,她從來不去搶。你給她她就吃,不給她,她也不願意去跟我們爭。」陳忠琴記得,有幾次,她不夠吃,姐姐還會把自己的那份讓給她。「我姐從小就寵我,對我特別好。」
幾年前,陳忠平的母親癱瘓在床,還得了老年痴呆症。七個兄妹輪流照顧母親。陳忠琴介紹,說是輪流照顧,其實大多時候都是陳忠平照顧。「她總是替我們著想,說她自己工作時間比較自由,照顧媽媽要方便些。我們都要上班,要緊著我們上班。」
幾個子女中,陳忠平也是最細心的那個。母親大小便不能自理,吃飯也要人喂。可陳忠平總能把母親打理得乾乾淨淨。從小,陳忠平並不是母親最疼愛的孩子。可母親患上老年痴呆症,幾乎不認識所有親人之後,卻偶爾能認出陳忠平。「過年的時候,有一天,我媽突然清醒了。看著我姐說,『哎呀,九九,你不要給我錢,我不要不要。』」
在一邊的兄妹幾個笑起來。九九,是陳忠平的小名。母親生病之前,過年過節,或者手頭稍微寬裕些,陳忠平都會給母親錢。「我姐是那種,自己有十塊,有需要的話,她願意拿出七八塊來給別人的那種。」
不只對親人,對身邊的朋友鄰居,陳忠平也是如此。自己的經濟條件並不寬裕,但是她覺得,「身邊的人,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王艷(化名)是陳忠平的好朋友,也是鄰居。在她的眼裡,陳忠平幾乎是她見過的最善良的人。「我們鄰居,她聽說誰家有人住院生病,都要主動去看望。有時候給人家買點水果補品,見那種經濟條件不好的,她還要給點錢。」她說。
王艷覺得,陳忠平有時候像居委會的大媽一樣,「操心的事情特別多。」有時候,她發現身邊有哪個鄰居好幾天沒見到人,就會開始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如果其他鄰居也沒見到這個人,她就會打電話過去問問,「怎麼好幾天不見? 是不是生病了?」要是電話打不通,她就直接上門去找。
「鄰里鄰居的,年紀都大了。很多人也不跟子女一起生活,有個小病小災,難免需要個人照顧。」陳忠平說,「這些都是小事,不算什麼。別人想到也會去做,可能我的心比較細。」
陳忠平的鄰居里,有一位60歲的獨居老人。幾年前,老人的老伴過世了。陳忠平就經常去看望她。時間久了,兩人就成了朋友。陳忠平家做了好菜,都會想著這位老大姐,給她送去。過年過節,老大姐要去外地兒女家的時候,陳忠平還接送她到火車站。
「她做的都是很小很平凡的事情吧,但是這些事情對於我們來說,就感覺很暖,也是不能缺少的。」陳忠平的老朋友王艷說。
開朗的樂天派
陳忠平願意照顧別人。可實際上,她的家庭條件並不算好。她的一家至今還生活在凱里棉紡廠將近30年的老房子里。房子50多平方米,陰冷潮濕,牆面有些地方已經發霉。整個屋子,最大件的傢具就是靠在卧室牆面的一壁衣櫃,也是用了20多年的。
她雖然也偶爾跟女兒楊惜暢想換一個新房子,可是首付幾乎要用掉他們僅有的幾萬塊存款,她又有點猶豫。「我媽說,老房子也很好,冬天有點冷,夏天還很涼快呢。」楊惜說,在她的印象里,「媽媽從來都是個樂天派。」對於她的生活,無論在別人眼裡多麼艱難,困苦,陳忠平自己一直的觀念都是,「這個世界上,有人富,就有人窮。我不看別人過得比我好,自己好好生活比什麼都強。」
陳忠平生活照。
十多年前,陳忠平和丈夫先後從凱里滌綸廠下崗。楊惜記得,媽媽正式下崗回家那天,只是跟她說,「以後可能沒有那麼多零花錢給你了,吃的用的都要緊一緊。」然後就轉身做家務去了。她沒看見媽媽因為下崗流過一滴眼淚,甚至唉聲嘆氣。
後來,陳忠平在煙廠找到一份工作。可由於身體不好,沒做多久,就又失業了。然後,她做起了交通協管。這份工作雖然風吹日晒,可陳忠平覺得不錯,「每天上下班高峰期工作,時間自由,我可以去照顧我媽媽。」
陳忠平和丈夫的收入加起來,每月不到五千塊。雖然條件有限,陳忠平卻不願意「把生活過成苦哈哈的」。每天出門,她都要化妝。看見女兒雜亂的眉毛,她還嫌棄她,「一個姑娘家,這麼不注意。」然後慫恿女兒去文了眉毛。
因為要照顧病重的母親,她很少出去旅遊。偶爾會跟朋友到近郊去看看花,摘摘果子。她喜歡玩微信。前段時間,看到一個商家點贊送自拍桿的活動。她轉發之後,就下樓找鄰居一個一個幫她點贊。幾天後,她跟朋友去草莓園摘草莓,還特意拿著自拍桿在草莓大棚里自拍,發圖到朋友圈,配文,「謝謝親們,自拍桿拿到了。」
陳忠平喜歡唱歌。有時候,時間空閑,陳忠平還會讓女兒幫她在網上團購個幾十塊錢的KTV套餐,然後拉上丈夫去唱一下午。「其實我們生活也還算可以,」陳忠平說,「至少我自己覺得過得很開心的。」
不久前,女兒在單位升職。陳忠平很高興,生活在往越來越好的方向行進。沒想到,沒過幾天,自己就住進了重症監護室。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覺得這是災禍。「我雖然受傷了,可是一條命得救了,這是很好的事情啊,我一點兒也不後悔。」
女兒因為一個方案得了公司的獎勵,本來這幾天要去泰國。可是陳忠平突然住院,她只有退了機票。昨天,陳忠平的病情穩定下來,醫生說近期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女兒探視的時候對她說,「等你好了,我帶你和爸爸一起去泰國玩。」
陳忠平躺在病床上,整個身子被雪白的被子蓋住,只露出腦袋。聽到女兒這麼說,她笑了,微微點頭,「好,一定去。」
記者:李盈 劉婷婷 羅茜 實習生:周力 來源:貴州都市報 編輯:鍾俊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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