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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底義大利五星運動:民粹在歐洲的新面孔

當民粹主義變成媒體上的高頻詞,五星運動所展示出的這些新特徵,特別是如何吸引年輕人——無論是基於互聯網的動員方式,還是對衰落期經濟議題的利用,或是建制化轉型——都將為理解歐洲民粹主義提供新的啟示意義。

3月2日,羅馬,五星運動的候選人在進行最後的集會拉票。來源:視覺中國

文 | 王磬

3月2日的羅馬還飄著小雪,義大利民粹主義政黨五星運動的候選人迪馬奧(Luigi Di Maio)在人民廣場上完成了投票前的最後一場動員。歷史上的人民廣場是羅馬公開執行死刑的地方,而當天,31歲的迪馬奧在這裡宣布了一個政黨的重生:「我們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做反對派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在剛落下帷幕的義大利議會選舉中,得票率超過31%的五星運動成為了議會最大黨。儘管義大利的組閣制讓五星運動最終進入執政聯盟的可能性不大,但面對如此高的支持率,從羅馬到都靈再到西西里,五星運動掀起的這場浪潮都已經不容忽視。

「反建制」「反移民」「反全球化」「疑歐主義」「民粹主義」……這些是歐洲媒體最常用在五星運動身上的標籤:發端並生長於互聯網、主張直接民主;反對接受地中海偷渡而來的難民、呼籲退出歐元區;主張經濟的「去增長」(degrowth)……五星運動的創始人、喜劇演員格里洛(Beppe Grillo)以粗鄙的用詞和極富情感的動員方式而聞名,在歐洲議會裡,他還是英國脫歐領袖法拉奇(Nigel Farage)的堅定盟友。

乍聽上去,五星運動似乎完全符合對那些正在世界各地轟烈展開的民粹運動的刻板印象。但細究下來,卻會發現它的發跡有所不同:作為一個「民粹政黨」,其候選人竟拿下了羅馬市長一職;而在世界的其他地方,「進步」的首都往往被認為是反民粹的前線;它在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群體中有很高的支持率,這與印象中民粹政黨「低收入、低教育水平、年長者」的選民基本盤大相徑庭;它不僅不是「極右」,它的「五星」所代表的環保、互聯網議題中,還可以找到不少歐洲左翼政策的痕迹;在拒絕移民已逐漸成為義大利政壇新常態的情況下,它甚至都不算是反移民陣營里的最強音。(編註:五星運動的五大支柱理念包括:水資源公共化、可持續交通、發展、連通性和環保主義。)

成立於2009年的五星運動在義大利並非政壇新手。早在2013年的議會選舉中,它就已經成為得票最多的單一政黨。但在彼時,英國還沒開始脫歐,特朗普還沒有當選,民粹主義尚未形成全球化的浪潮。在今天,當民粹主義變成了媒體上的高頻詞,五星運動所展示出的這些新特徵,特別是,它如何吸引了年輕人——無論是基於互聯網的動員方式,還是對衰落期經濟議題的利用、或是建制化轉型——都將為理解歐洲民粹主義提供新的啟示意義。


時鐘撥回到2005年。彼時,網路博客在全球方興未艾,大量線上交友平台亦蓬勃生長。在義大利的許多城市裡,一個叫做「MeetUp」的網站開始悄然流行。居住在城市裡的年輕白領們通過這個網站尋找同城裡志趣相投的朋友,並組織各種主題的線下聚會。

當時已經頗有名氣的喜劇演員格里洛無疑是MeetUp上的紅人。在此前近二十年的演員生涯中,他因以粗鄙言論冒犯政治家而聞名,並因此被多家電視台「雪藏」。在淡齣電視界之前,他就已敏銳地預感到互聯網即將席捲時代,並開始把精力重點放到經營自己的博客上。

白天,格里洛以令人驚訝的頻率保持著博客的更新,寫作內容從他的老本行——嘲諷義大利政治的腐敗——到揭露發展過程中的污染問題、再到為互聯網革命高歌。晚上,他再通過MeetUp組織起來的興趣小組,在線下針對這些發帖進行激辯。格里洛的博客beppegrillo.it用三種語言發布,直到今天它仍是義大利被訪問次數最多的域名之一。

3月2日,羅馬,格里洛(左)和五星運動候選人迪馬奧進行最後的集會拉票。來源:視覺中國

「五星運動生於網路,這是傳統政治之外的地方。」多年致力於研究五星運動的政治學者、義大利Urbino大學教授波丁永(Fabio Bordignon)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五星運動後來的種種基本政策最早就是在格里洛的博客里長出雛形,「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方式又讓它給那些希望參與政治、但又不對傳統政黨給出的渠道抱有幻想的年輕人們提供了新的選項。」

格里洛極具張力的演說天賦吸引了大量的追隨者,並出現了以「格里洛的朋友們」("Friends of Beppe Grillo」)命名的核心粉絲群。狂熱的粉絲們開始要求格里洛參選總理。在波丁永看來,這些「年輕、受過良好教育、來自城市」的支持者們,最早都是左翼黨派的選民。其早期主張也充滿左翼環保主義的色彩,在2005年到2006年間舉行的三次「格里洛朋友全國大會」上,一個貫穿始終的議題就是「廢除污染性的焚化爐」。

「參選總理」的政治野心在格里洛遇到了同樣認可互聯網價值的網路戰略師卡薩列丘(Gianroberto Casaleggio)之後,變得觸手可及。兩人在2009年搭夥宣布正式成立五星運動,建立了線上平台「雙軌制」、成立「盧梭」網(Rousseau),用以接納新成員的在線註冊和募捐;而格里洛博客則主要用於討論和投票。

兩人的配合將互聯網的動員功能發揮到了極致。所有想成為五星運動成員的人均需通過在線申請,再由其他黨員審核。審核程序十分嚴苛:2013年議會選舉中有接近900萬選民給五星運動投票,但「盧梭」網的註冊用戶只通過了14萬人。值得一提的還有「盧梭」網的吸金能力:僅在2017年它就籌集了超過45萬歐元的募捐。

黨內事務也全由黨員們在線投票決定。五星運動的選舉法便是由一系列的在線投票來修改和通過的。2014年,贏下了歐洲議會議席的五星運動遇到了結盟的難題,也是通過在線投票決定要跟英國獨立黨(UKIP)站在一起。

有時領袖的主張與民意也會出現相左的情況:義大利曾打算修改一部關於移民的法律,格里洛本人不同意,但這個提案被拿到了博客上討論並投票通過了支持修改的決議。在許多五星運動的支持者看來,這正是它所倡導的「直接民主」的體現:公民應該無需政黨作為中介來代表他們的聲音,而互聯網的出現將使這種變革成為可能。

「它對互聯網近乎偏執的信仰,歐洲的政黨中大概只有海盜黨可以與之相提並論。」波丁永對界面新聞記者表示,「從矽谷式的『科技烏托邦』理念中汲取靈感,五星運動創造了一張年輕的面孔,對成長於互聯網的一代有天然吸引力。」(編註:海盜黨是一個跨國政黨組織聯盟,主張改革有關著作權和專利的法律,倡導網路自由下載。)

在五星運動選民Mario看來,通過網路來進行的這些活動「很扁平化、很透明,而且還很新潮」,這讓他看到老舊的義大利政治「被徹底換血的可能」。他告訴界面新聞,「五星運動才是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它並不是一個黨派,它是一場運動。」

羅馬的論壇酒店是五星運動領袖們經常開會的地方,不像傳統政黨擁有一個實際上的總部大樓。


如果說,依託於互聯網的動員方式讓年輕選民們聽到了五星運動吹響的號角,那麼金融危機後身陷泥潭的義大利經濟則將他們徹底收編到五星的戰隊之中。

作為歐元區第三大經濟體的義大利,在經濟復甦上卻疲態盡顯。儘管GDP總量上義大利僅次於法國和德國,但它背負著高達GDP155%的債務,僅次於希臘位列歐元區第二。一方面,義大利政府不得不為高企的債務支付巨額利息,財政狀況一再滑坡;另一方面,義大利銀行業深受壞賬影響,目前擁有佔據歐元區銀行業總壞賬30%的不良貸款,引發信貸危機擔憂。

經濟疲軟的另一面是失業率居高不下,首當其衝的是年輕勞動者。截至2017年底,有三分之一的年輕人沒有工作,這是歐盟平均水平的兩倍之高。短期合同和兼職合同的數量也在上漲,但報酬卻在下降,這意味著即使簽了合同也沒有安全感。根據2017年發布的《歐洲僱傭與社會發展報告》,有超過15%的義大利青壯年在非正規合同下工作。

義大利青年失業率數據。來源:Trading Economy

28歲的羅馬青年Mario擁有傳播學的碩士學位,能講一口流利英文。少年時他的理想是進入公共部門工作,但畢業後生活卻並不如他所願。經濟危機後公共部門大幅萎縮、大多數職位被中老年人「霸佔」、極少數對年輕人開放的職位也常需要內部推薦信。經歷了一年多的周折,他才在一間小公司謀到了職位。儘管離他的初衷相去甚遠,但與周圍大量處於失業狀態的同齡人相比他已感幸運。

「羅馬是一個『老年人』的城市,年輕人沒什麼機會,」Mario說,「就跟義大利的政治一樣,又腐敗又老舊,一群老人在喋喋不休地爭著各自的利益,卻完全聽不到年輕人的聲音。不管民主黨還是貝盧斯科尼都一樣。」界面新聞記者在羅馬市中心的投票站遇到Mario時,他剛剛把票投給了五星運動。

格里洛和他的五星運動再次敏銳地嗅到了大量像Mario一樣的年輕選民的訴求:現狀的糟糕是因為政治系統中出現了根本性的問題。他利用自己嘲諷政治家的職業過往和曾因揭露腐敗而被《時代》雜誌選為「歐洲英雄」的經歷,把「反腐」、「反建制」變成了自己的一張名片。

他創設了以「清潔議會」(clean parliament)為目的的反建制活動「V Day」(Fuck-off Day),直指當前議會中的沉痾頑疾。他提倡「零成本政治」,認為政治不應是一種職業,而只是一項暫時的服務,因此人們最多只應擔任兩屆政治職務,之後便應當回到自己原本的工作中。他還主張政治不應用來掙錢,當選議員應當自動減薪。政治的候選人必須履歷清潔無犯罪記錄,儘管這一條規定將格里洛本人也擋在了大門之外——他在多年前曾是一場交通事故的肇事司機。

來自五星運動的拉吉成為羅馬首位女性市長。來源:視覺中國

然而,高舉「反腐牌」的五星運動在近年來卻頗受腐敗困擾,不僅時有關於內部不民主的批評,還有多位明星黨員因醜聞屢現報端。最著名的恐怕要屬羅馬現任市長拉吉(Virginia Raggi)身陷親信的貪污醜聞。但這似乎並沒有太影響到年輕人對五星運動的支持。一項選舉前夕的民調顯示,在18歲到22歲的人群中,五星運動獲得了31%的支持率;在23歲到28歲的人群中,獲得了35%的支持率。在中左翼的民主黨那裡,這兩個數字分別是20%和17%;而中右翼的義大利力量黨只有15%和19%。

反建製為五星運動贏下的不只有年輕選民。2013年議會選舉期間,其支持者(黃色區域)迅速在全國擴張。


「難歸左右」是許多觀察家給五星運動的評價:它對環境和福利的主張讓人想起美國的伯尼·桑德斯,但它對移民、歐元、普京的態度則讓人想起法國的瑪琳·勒龐。

在波丁永看來,五星運動的成功公式在於它的「三分之一」路線:「如果我們給五星運動的支持者們拍張群像,會發現,他們中的三分之一來自中左翼選民,三分之一來自中右翼選民,還有三分之一來自傳統政治光譜以外的地方——那些以前不投票的人。」

在專事歐洲民粹研究的政治學者伊戈納茲(Piero Ignazi)看來,為了迎合這些來路完全不同的選民,五星運動需要採用一種既「後意識形態」(post-ideological)又「多意識形態」(multi-ideological)的戰略。一方面,它強調自己不按傳統左右站隊,不受建制束縛,超越傳統意識形態;另一方面,由於它的政策大多缺乏可行性,它又需要把選民的關注點聚焦在意識層面而非實務層面。伊戈納茲是博洛尼亞大學政治系教授,著有《西歐的極右翼政黨》一書。

從2018年初開始,格里洛開始有意將自己與五星運動分離,並將溫和派的候選人迪馬奧推到台前,這是五星運動由邊緣向建制轉型的開端。在波丁永看來,這不過是五星運動的內在矛盾積累到了不得不調試的階段而做出的調整。「他們意識到,沒法再一直做不需要把言論付諸實踐的反對黨。」

在採訪的最後,波丁永引述了美國詩人沃爾特·惠特曼的一段話來描述格里洛、迪馬奧及其領導的五星運動:

「我自相矛盾嗎?那好吧,我是自相矛盾的。我遼闊博大,我包羅萬象。」

(界面新聞駐歐記者王磬發自羅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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