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關三疊：對說

陽關

三疊

送元二使安西

王維

渭城朝雨浥輕塵，

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

壹

前幾天發了一篇「請問這是哪個版本的聲律啟蒙」，被演唱者趙照的粉絲懟了一波。本來是一個關於詩詞對聯的小眾公眾號，居然引來音樂圈的粉絲來懟，實在是哭笑不得。不過有句說句，趙照的粉絲雖然很多摻雜不清，但是素質都不錯，幾乎沒有飆髒話的，這在粉絲圈裡真是一股清流，不知是不是因為藝人平時也比較低調的原因。這一點必須真心點贊。

今天繼續寫一寫「經典詠流傳」這個節目，談談偽古風的概念。前車之鑒，先鄭重聲明，目的不在懟人，剮蹭了誰的偶像還請多多包涵，當然不包涵就不包涵吧，我也不會當個事。

貳

歌手曹軒賓的《別君嘆》以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也叫《陽關三疊》）起頭，剛聽到這幾句的時候給我一種驚艷的感覺。將陝西話和地方戲元素融入音樂，營造出一種蒼涼曠遠的氣氛，再加上配樂中那張據說傳自宋代的古琴，很能觸動人心。遺憾的是，還是之前的老話——演唱、配樂、編曲都很好，至少我這個外行覺得很好——但後續的歌詞實在配不上這些精心營造的氛圍。

還是先把王維原詩之後的歌詞摘出來：

低吟白雪逢陽春，送君別去無知音。

高台孤矗昂首望，穹凄盡兮宙宇敞。

車馬縱兮雁飛翔，春復秋往世無常。

幽清默兮落暗鄉，何年何月蹉跎降。

莫問莫觀你莫惆悵，山石林木無易樣。

恕我很不客氣地說一句，這一段歌詞寫得很差勁，連最基本的文從字順都做不到。大量似是而非的字詞很蹩腳地組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文不文、白不白、彷彿能懂又不能真懂的神秘意境。這個不需要多作解釋，但凡有最起碼的文學素養，都能體會得出來。

之前看到作者講述這首歌，說是央視要求在王維詩句後面再拓展一部分，便於觀眾更好的理解。再看作詞者，並非歌手本人，而是一個叫「李奇」的傢伙，是央視安排的還是歌手自己找的，就不得而知了。這段狗尾續貂的歌詞，絲毫沒有完成演繹、闡釋的任務，讓人聽來一頭霧水、不知所云。

一般情況下，我們管這種文字堆砌的效果叫作「偽古風」，就是故作高深，用一些彷彿有些文化色彩的詞語，很努力地試圖把不通順的白話文壓縮成更不通順的偽文言詩句，但結果總是暴露出最基本的創作能力缺失。

我很誠懇地給這類歌曲一個建議，如果沒有一定的文化功底，或者只截取古人詩詞的原文部分，或者用純粹的白話歌詞繼續，千萬不要不懂裝懂地自我創作這類「偽古風」。同樣這檔節目中那首《苔》，後續的白話歌詞不就寫得很好嗎？

叄

「偽古風」也有高下之分，上面那段歌詞應該是比較差勁的那種。說到「偽古風」，難免聯想到「中國風」，接著就會想到方文山。方文山的歌詞自然高明許多，像《發如雪》、《煙花易冷》等，取材於古典文學，經過作者的剪裁與發揮，有不少華麗動人的語句。不過，像《別君嘆》這種歌詞的問題，方文山依然存在。比如，電影《長城》的片尾曲《緣分一道橋》就是如此。

在王力宏唱完王昌齡的《出塞》後，譚維維唱的兩段彷彿七言絕句的歌詞是這樣的：

狼煙千里亂葬崗，亂世孤魂無人訪。

無言蒼天筆墨寒，筆刀春秋以血償。

血肉築城萬箭穿，盔甲染血映月光

遠方胡笳催斷腸，狼嚎驟起震邊關。

選擇《出塞》作為第一段歌詞是非常成功的，「秦時明月漢時關」一句便把長城的亘古蒼茫表達了出來。之後的那兩段，單拿出來也還算可以，但是跟在王昌齡詩作後面反差就太大了。其實，譚維維唱的這兩段，完全可以繼續求助於王昌齡——

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上海風秋。

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里愁。

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

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北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

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

隨便挑兩首，效果都會好得多吧？至於再後面的那段白話歌詞，像「談愛恨不能潦草」「用信任立下誓言我來熬」「以生死無愧證明誰重要」這樣的句子，明顯是為了押韻硬湊上去的文字，就像喝著咖啡嚼大蒜，古裝美女跳起了廣場舞一般，顯得極度詭異而不協調。所以，這首歌雖然很出名，我仍然覺得歌詞屬於「偽古風」之列，只不過這個「偽古風」檔次高一些而已。

肆

《陽關三疊》是王維的詩作，後人譜為古琴曲，基本上用一個曲調疊唱三次，在疊唱的過程中有所變化，歌詞也在王維原詩的基礎上增加了不少。其實，曹軒賓的這首歌，反正後續部分也是讓人半懂不懂，倒真不如照著《陽關三疊》原來的歌詞來唱，還顯得更有文化一些，也更符合「經典詠流傳」的意義。

隨便摘一個版本的《陽關三疊》歌詞於下：

初迭

清和節當春，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霜夜與霜晨，遄行遄行，長途越度關津。惆悵役此身，歷苦辛，歷苦辛，歷歷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二迭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西出陽關無故人。依依顧戀不忍離，淚滴沾巾。無復相輔仁。感懷，感懷，思君十二時辰。商參各一垠，誰相因，誰相因，誰可相因，日馳神。

三迭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飲心已先醇。載馳駰，載馳駰，何日言旋軒轔，能酌幾多巡。千巡有盡，寸衷難泯。無窮傷感，楚天湘水隔遠津，期早托鴻鱗。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頻申，如相親，如相親。

尾泛

噫，從今一別，兩地相思入夢頻，聞雁來賓。

伍

「偽古風」說起來好辨認，但經過文化斷層的大量吃瓜群眾往往不具備這種素質，所以這類歌詞依然大行其道，有不少還廣受好評。其實，最高級別的「偽古風」流傳於朋友圈，作者是一個「上知五千年，下知五千年」的神秘人物——

騰雲（李白）

馬騰駕祥雲，

航飛闊海郡。

失於蓬萊閣，

蹤跡無處尋。

俠客行（李白）

日暮蒼山蘭舟小，

本無落霞綴清泉。

去年葉落緣分定，

死水微漾人卻亡。

塞上曲（李白）

馬馳塞外孤煙起，

蓉開半朵冬已至。

出師五載安天下，

軌轍半淺瘦駒贏。

游巴蜀（李白）

二月春風最芳華，

零星雨色映流霞。

一番跋涉幸有酒，

四方睥睨此獨誇。

巴山蜀水毓靈秀，

西川佳釀醉萬家。

慘我魂魄蝕我骨，

敗絕天下震邇遐。

感受一下被李白藏頭詩支配的恐懼吧，不轉不是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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