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懸念奧斯卡中的意外,憑什麼是它?
「《水形物語》柔軟到了骨子裡,以水之形言愛之意,於冷酷世界中覓得夢幻之境。」
文/李霽琛
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塵埃落定。
今年的各大獎項其實都懸念不大。
比如狗爹的影帝和科恩嫂的影后,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在頒獎前還能讓大家的猜測產生分歧的,也就只剩下「最佳影片」了。
果然,最後的頒獎結果還是讓不少人感到了意外。
《水形物語》最終「戰勝」了《三塊廣告牌》。
我不喜歡「戰勝」這個詞。
電影評獎不是體育競技,並沒有肉眼可見的比分牌,更沒有細化成規則的標準。
沒有人可以說,一部IMDB評分7.5的電影就一定好過評分7.4的。事實上,奧斯卡獎項和各類網站評分都只是參考。對於創作者來說,那是種榮譽,但對於影片本身來說,那並不代表其價值。
我不會因為奧斯卡沒有將我喜歡的電影評為最佳而感到憤怒,因為憤怒的背後多半是同情,同情的背後則往往是失敗。
《三塊廣告牌》和《水形物語》都不會因為失去某個獎項而被定義為「失敗」,哪怕是奧斯卡。
至於這個結果是不是「政治正確」所致,很多朋友都在討論,我則不太有興趣多說。
電影之外的事情,不妨扔到電影之外。
否則我們這些評論者豈不是才最討厭?
何況,今年這個結果受政治正確的影響確實沒那麼大。
《水形物語》「正確」嗎?
它當然「正確」,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它都是一部完美符合奧斯卡全新「遊戲規則」的電影。
但如果剝離「政治正確」,它還是一部好電影嗎?
去年我們談論《月光男孩》時,這個問題的答案常常是否定的。
但今年的《水形物語》確實配得上最佳影片。
因為「政治正確」,它確保了拿獎。
但沒有這些電影之外的因素,它也並不比《三塊廣告牌》差到哪裡去。
這兩部電影也沒什麼可比性。
類型不同,風格迥異。
《三塊廣告牌》剛猛硬派,於霸道中散落絲絲溫情;《水形物語》則柔軟到了骨子裡,以水之形言愛之意,於冷酷世界中覓得夢幻之境。
我熱愛《三塊廣告牌》,也喜歡《水形物語》。
熱愛《三塊廣告牌》,是因為劇本的精巧神妙,更是被科恩嫂強悍而不失細膩的表演所深深震撼;喜歡《水形物語》,最大的原因則是我太欣賞陀螺導演的風格。
幾年前看了《潘神的迷宮》,他就成了「墨西哥三傑」中我最喜歡的一位,今年他也和兩位老鄉一樣終於拿到了奧斯卡最佳導演獎。
這裡也要多說一句,如果你確實對陀螺的風格不感冒,對《水形物語》多半也不會有多喜歡,那麼在觀影中感到無聊乏味也是正常。
沒必要懷疑自己,也沒必要指責奧斯卡。
看電影本來就是件主觀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
甚至怪癖。
好萊塢大導演們就多有怪癖。
庫布里克愛好收藏文具、伍迪·艾倫嗜食香蕉、大衛·林奇喜歡解剖動物,至於昆汀的戀足癖,那是全世界影迷都知道的事情。
吉爾莫·德爾·托羅也有癖好。
他痴迷於怪物。
據他自己說,他這輩子賺的大部分錢,都用來買怪物手辦了。
看來「手辦毀一生」真的是良心勸誡。
他導演生涯執導過的每一部電影,都有怪物元素。
2004年他拍攝《地獄男爵》時,片場傳出了這樣的故事:
演員道格·瓊斯在收工時看到陀螺正獨自跪倒在電影中魚人模型的腳下,痛哭著說:
「你是多麼美麗,多麼偉大的生物,而我則只是一個胖子!」
這個可愛的墨西哥胖導演真是應了那句「不瘋魔不成活」。
也只有如此熱愛怪物的人,才能在《水形物語》中把怪物與人的情感拍得如此細膩。
或者說,他從未將怪物視作怪物,在陀螺心裡,那些他幻想出來的生物,都只是一個個長相稍顯奇怪的人而已。
和他沒什麼不同。
陀螺看待這個世界,帶著份溫柔。
這種溫柔洋溢在《水形物語》的每一幀里,幻化成視聽語言,是水鴨綠的色彩,也是女聲低吟出的香頌。
不管是水鴨綠還是香頌,都是能給人帶來內心寧靜的元素。
所以《水形物語》是部小清新電影嗎?並不是。
《水形物語》的故事設定其實很殘酷。
在這個故事裡,沒有一個角色是「完整」的。
女主埃莉薩,因為殘疾講不了話。
除了零星的幾個朋友,她與世界幾乎隔絕。
她有慾望,但也只能通過自慰來解決。
她想要去愛,卻根本找不到出口。
她的鄰居吉爾斯是一個職場失意的同性戀。
吉爾斯心地善良,與人無害,但因為性向,他也被「大眾」所隔絕。
埃莉薩的同事澤爾達看上去堅不可摧,她像是所有故事裡那個為女主遮風擋雨的大姐,但她也有說不出的苦楚。
好幾年了,她和丈夫都沒有什麼交流。
更不必說本片中那個讓人心疼的「間諜」博士,他是個「沒有名字」的人,沒有身份,沒有歸屬,更不知道自己該愛什麼,該為了什麼而生活。
片中珊農飾演的反派斯特里克蘭更是不完整的。
作為一個人,我們已經很難在他身上嗅到「人味兒」。
性對於他來說只是發泄,傷害他人則能給他帶來巨大的樂趣,他自以為自己高高在上完美無瑕,其實卻才是真正的「怪物」。
我們的男主,那位充滿克蘇魯氣質的怪物當然也是不完整的。
他是一張白紙,也許會因受到傷害而寫滿獸性,但更可能的是因為愛而披上神性的光輝。
很多評論家將這些角色定義為「邊緣人」。
這當然沒錯。不管是殘疾人還是同性戀,都處在社會的邊緣,他們是被忽略的人群,也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
但「邊緣」這樣的定義,其實或許已經偏離了陀螺的本意。
在陀螺的眼中,沒有「邊緣」與「中心」,沒有怪物,更沒有神。
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中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
所以我會說《水形物語》中這些角色是「不完整」的,而不是「邊緣」的。
因為「不完整」,所以女主一直在期待著變化。
當她看到怪物的時候,她意識到了自己終於有可能變得完整。
再也不需要自慰了,因為出現了「同類」可以讓她滿足。
不能說話的埃莉薩和無法交流的怪物,「不完整」和「不完整」,在相遇之後竟變得完滿。
看《水形物語》,最值得琢磨的就是這個從不完整到完整的過程。
從雞蛋到浴缸,再到幽靜的湖底,故事裡的愛如水般無形,更如水般無處遁形。
陀螺的影像語言也如水般靈動自如,很多巧思都讓人意想不到,卻不由得嘆服。
那些冷不丁冒出的小幽默和迷影細節,則像是他在與觀眾嬉鬧,懂的自然能會心一笑。
至於那些情愛之外的暴力、傷害、冷漠,則都在影片最後那一幕里被隔絕到了世外。
誰的世界才處在真正的邊緣呢?
也許是你也許是我,也許是斯特里克蘭,但一定不是埃莉薩了。
不能開口的她,無比自然地就翻越了巴別塔。
這何嘗不是一種神性?
當我第二次第三次看《水形物語》時,影片中的隱喻變得可有可無,故事則越來越淡化,那些神性的氣質則充斥在了每一分鐘。
再細想,所謂神性,無非是人終於和內心完成了交流。
陀螺無疑是個精擅自我交流的大孩子,他以天才般富有詩意的手法,所勾勒出的這個世界,所描繪出的這個故事,是極「小」的。
「小」到限於自我。
說什麼博愛,談什麼政治正確,不算誤讀,卻是「多」看。
《水形物語》好就好在「小」上,細膩、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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