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矮窮矬愛上白富美

過年夠閑，一直在翻《紅樓夢》，注意到賈瑞雖知名度夠高，其實只出場了三回：第九回鬧學堂，第十一回見鳳姐，第十二回就一命嗚呼。

01

賈瑞，單名瑞，字天祥。

雖然家人叫他「天祥」，不過實際看來，賈天祥可一點都不祥。

他出身沒多久，父母就雙雙離世。此後他成為孤兒，由爺爺賈代儒撫養成人。

賈代儒是個老學究，一輩子埋在故紙堆裡頭。擔任賈府私立學校校長兼講師。按說，這裡面油水可不少，譬如學雜費啦，書本費啦，校服費啦...

可惜，很明顯老賈的書讀的有點多了，滿口仁義禮智信，兩袖空空窮苦風。

賈代儒家裡窮的揭不開鍋，沒錢給大齡男青年賈瑞娶媳婦就罷了，還在賈瑞病重垂危之際，竟連買葯錢都沒有。

故而，賈瑞打小就是個苦孩子。

——如果你不能給我很多錢，那能不能給我很多愛？

——sorry，不行。

賈代儒既給不了孫子很多錢，還給不了孫子很多愛。這個讀了一輩子書，最終還是個私塾先生的老儒，給孫子只是極為嚴厲的棍棒教育。

第十二回，賈瑞人生中頭一次夜不歸宿。寒冬臘月，夜黑風急，他在賈府吹了一夜穿堂風。只恨那陰風凜凜，凍徹骨髓，一夜幾乎凍死。

硬生生扛到次日一早，急急溜回家。結果等待他的是三四十大板，一口熱乎飯都沒吃著，還罰他跪在雪地里讀書。

可憐賈瑞這孩子，又挨了打，又凍餓交加，一夜未眠還跪在雪地里讀八股——那滋味，怎一個酸爽了得。

老太爺子平時看的賈瑞緊緊的，平時就是出門打個醬油，都得和老爺子打個報告。

賈瑞這次卻膽大包天，一夜未歸。老爺子自然也明白，賈府幹凈的也就大門口那兩個石獅子，於是乎料定他一夜是嫖娼宿妓，怒其不爭之下，下手的確重了點。

02

賈府里的爺們「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所以賈代儒認為孫子夜不歸宿，嫖娼宿妓，是怕被這些公子哥兒帶壞。

只可惜，沒嫖過娼的老學究也不想想，小賈同學沒銀子呀。

賈瑞也不如賈芸，腦袋靈光，能說會道。三招五勢竟把鳳姐都給拿下了，成功取得了大觀園綠化的項目工程，從此完成屌絲逆襲。

賈瑞更不如賈薔，長得帥氣，走運被賈珍抱養，視作半個兒子，吃香喝辣，有錢有勢有地位。

按輩分來算，草字輩的芸、薔，還得稱呼玉字輩的賈瑞一聲叔叔呢！

可賈瑞混的那個慘呀，就只守著個爺爺的賈府私立學校。偶爾爺爺有事，他則跑龍套一下校長。

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賈瑞靠著窮儒爺爺，一亮相，就是個極糟糕的形象：

原來這賈瑞最是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人：每在學中以公報私，勒索子弟們請他；後又助著薛蟠圖些銀錢、酒肉，一任薛蟠橫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約，反助紂為虐討好兒。

03

不知道其他人讀這個覺得賈瑞怎麼樣，我讀這裡一陣心酸：他勒索公子哥兒，就為了圖頓好飯；巴結薛蟠，無非為些散碎銀子，跟著在賈府混了二十多年的爺爺，還得靠學堂來打秋風，不亦悲乎？

窮就罷了，可他偏偏卻在賈府的貴圈裡混。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這就滋生他產生了扭曲的心理，極易做出不切合實際的事情。

第九回，賈瑞一出場，處理鬧學堂事件：不但無能化解矛盾，反而還激化矛盾，最終把自己也帶進去了。

04

第十一回「見熙鳳賈瑞起淫心」，話說賈敬生日，寧國府內張燈結綵，車水馬龍。

彼時鳳姐忙裡偷閒，正玩賞花園中的景緻，冷不防一人影從假山石後走出來，鳳姐嚇了一跳，不由得後退一步。

隨即，若無其事的瑞大爺就開始了他的蹩腳表演：

賈瑞道：「也是合該我與嫂子有緣：我方才偷出了席，在這裡清凈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見嫂子。這不是有緣么？」一面說著，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觀看鳳姐。

——天！簡直想替瑞大爺哭，平日奉承學堂里的公子打秋風，現今終於能蹭一頓家宴，還因為迷上鳳姐放棄了。

——問題是，您這搭訕技巧也太捉急了，賊眉鼠眼的面部表情，更是令人尷尬——但是，毫無疑問，這已是他的極限了。

鳳姐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動動腳趾頭都能把賈瑞這點花花腸子給捋順。

她順著瑞大爺的話頭對答打哈哈，成功導致瑞大爺誤判形勢。

你看，最後家宴結束，瑞大爺還細心等在門口，送鳳姐上車。

此後，情竇初開的瑞大爺發瘋似得要見王熙鳳，一趟趟的往榮國府跑。

奈何，他恐怕做夢也想不到，此時晚見鳳姐一刻，尚可多活一刻...

05

十二回，平兒正和鳳姐罵賈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叫他不得好死！」之際，瑞大爺就屁顛屁顛找死來了。

於是，鳳姐迅速入戲，假意殷勤，讓座讓茶，把賈瑞給迷得七葷八素：

賈瑞見鳳姐如此打扮，越發酥倒，因餳了眼問道：「二哥哥怎麼還不回來？」

鳳姐道：「不知什麼緣故。」

賈瑞笑道：「別是路上有人絆住了腳，捨不得回來了罷？」

鳳姐道：「可知男人家見一個愛一個，也是有的。」

賈瑞笑道：「嫂子這話錯了，我就不是這樣人。」

鳳姐笑道：「像你這樣的人，能有幾個呢？十個里也挑不出一個來。」

不得不膜拜曹雪芹筆力，簡簡單單幾句話，活靈活現兩人物，看似什麼也沒說，其實啥也說了。

接著，鳳姐簡單的一撩，賈瑞便熱的發瘋般賭咒發誓：「我在嫂子面前若有一句謊話，天打雷劈！只因素日聞得人說嫂子是個利害人，在你跟前一點也錯不得，所以唬住我了。我如今見嫂子是個有說有笑極疼人的，我怎麼不來？死了也情願。」

你看！

——老實人只會說說老實話。

彌留之際，手握風月寶鑒的他，用自己的痴迷再次證明了：「我怎麼不來？死了也情願。」

06

最終賈瑞被去赴鳳姐約會，結果被騙，連個人影都不見。

寒冬臘月，他被困在賈府某穿堂處，發生了文章開頭的一幕，一夜穿堂風，次日又冰天雪地挨板子、念書。

試想，正常人面對如此戲弄，還會再來一次，那麼他不是傻，就是痴。

很明顯，賈瑞是第一種。

好了傷疤忘了疼，沒兩天，瑞大爺又屁顛屁顛找鳳姐去了。

他還沒開口問鳳姐，鳳姐就先質問他為何失約。這一質問可不打緊，瑞大爺馬上又賭咒發誓。

鳳姐再次下套，他反問：「果真么？」鳳姐答「你不信，就別來。」瑞大爺一聽又心花怒發，「必來，必來，死也要來的。」

你看，老實人又說實話——「死也要來的」。

且看：

正自胡猜，只見黑魆魆的進來一個人。賈瑞便斷定是鳳姐，不管青紅皂白，那人剛到面前，便如餓虎撲食、貓兒捕鼠的一般抱住，叫道：「親嫂子，等死我了！」說著，抱到屋裡炕上，就親嘴扯褲子，滿口裡親爹親娘的亂叫起來。

那人只不做聲。賈瑞便扯下自己的褲子來，硬幫幫就想頂入。忽然燈光一閃，只見賈薔舉著個蠟台，照道：「誰在這屋裡呢？」只見炕上那人笑道：「瑞大叔要肏我呢！」

可憐涉世未深的賈瑞哪只人心險惡，等他的並非如花似玉的鳳姐，而是人精賈蓉、賈薔二兄弟。

兩兄弟趁機以賭債為名立下字據，榨了他一百兩銀子，臨了還潑了他一身大糞，完美的完成了鳳姐布置的任務。

07

負債纍纍的瑞大爺到了這步田地，按理說應該極為痛恨鳳姐才對，可他竟然還時常想著她「指頭兒告了消乏」。還好，這次他「雖想鳳姐，只不敢往榮府去了。」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一切種種，最終導致他一病不起：心內發膨脹，口內無滋味；腳下如綿，眼中似醋；黑夜作燒，白日常倦；下溺遺精，嗽痰帶血……

半截子入土的光景，跛足道人拋來風月寶鑒。

他只要多看看反面，看那骷髏就可悟出真相。

雖是道人再三叮囑，萬不可照正面，可他哪裡肯聽。

好奇心害死貓，正面一照，粉姿婀娜——只見鳳姐站在裡面點手兒叫他。於是他魂魄一次次進去巫山雲雨，直到死前還留下一句話：「讓我拿了鏡子再走……」

有趣的是，秦可卿十回生病，十三回死；賈瑞十一回見鳳姐，十二回死。

《紅樓夢》一書死的最早的兩個人物，一男，一女，一明，一暗，一極寫痴痴，一極寫淫淫。

細思極恐，再拜曹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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