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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豹:我想拚命踩一踩,那些對女性的偏見

淡豹。圖/鳳凰網

我很尊敬的一位人類學家曾說,性別範疇是權利關係中最根本也最難以撼動的範疇,其他領域,比如上下級、人類對自然、民族間的關係、城鄉印象等,都是性別範疇內權利關係的不斷複製。我基本同意他的看法。

文/蘇靜

2009年年初,我24歲,在芝加哥大學人類學系進行短期學習。國內一所戲劇院校的一行四人正在訪美考察。系主任帶著兩位年輕的女工作人員邊吃飯邊討論,系主任在回答一個中國樣板戲的問題時突然來了興緻,對年輕女教師說:「小王,你到中間去,給大家演示一下我說的這個動作。」小王以前是演員,演刀馬旦。小王明顯不想上去,說「沒有音樂,不方便呀」,但系主任堅決要求,最後這女孩子只好放下碗筷,上去稍微演示了一下。你看她那個動作會覺得蠻尷尬的,可這主任還搖搖頭說:「小王,你今天怎麼穿一個牛仔褲?這個褲子太緊了。」

那一刻,我真的快崩潰了,覺得自己好像參與了某個不好的場合,非常難受。一方面感受到一位女性像一個物件一樣被忽略、被指揮,也可以說男性對女性身體的那種打量,還有領導對員工的使喚;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有點羞恥感。

過年期間,馮小剛因要求女演員苗苗在私人聚會上跳舞而引發了網友的熱議。

我們要警惕的不是男性或者陌生男性,而是父權和男權思想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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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國內讀人類學時有些田野活動,會不得不給官員、教授敬酒。我不想敬,還哭過,但當時沒有那種很強烈的性別歧視感。

2013年,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副教授何光順在課堂和微博上公開發言,建議取消女生第一節課,讓她們多一點時間化妝打扮,好給男同學美的感受與愉悅。有些女權朋友批評這種言論。我也非常受不了,跟一些朋友一起寫文章,要求他道歉。

2016年11月,有位女讀者遭受性騷擾,問「正午故事」該怎麼辦,我寫了一篇長文叫《為未來的女兒》。我當時覺得,如果不從性別平等的角度來思考並處理這個問題,針對女性的性騷擾根本無法解決。我們要警惕的不是男性或者陌生男性,而是父權和男權思想文化。

今年端午節時,我朋友孩子上的幼兒園發玩具,給小男孩發小汽車,給小女孩發小化妝包。這多可怕,簡直是從小按性別把人分類。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中國語言文化學院的副教授何光順曾經發表過「建議取消女生第一節課,讓她們多一點時間化妝打扮」的言論,引起網友熱議。圖/新浪

孩子們的父母還得吹捧老師,有年輕媽媽在家長微信群里誇老師會挑禮物,說「如果我家不是男孩,我自己都想要那個化妝包」。

改革開放初期,社會上的性別差異沒有這麼大。那個年代的一個潮流是社會主義遺風,大家都要去賺工分,不論男女都要參與勞動,階層、地域甚至城鄉差別都是比性別重要得多的差異。另一個潮流是計劃生育,「男女都一樣」的觀念一再被重申與普及。不大像現在的消費主義,女性再次成為性符號或者跟家庭密切相連的符號。

「女人天然應該讓男人疼愛」這種說法現在不是很流行嗎?但我小的時候肯定是「男女都一樣,誰都不要叫苦叫累」。現在無處不在的廣告宣揚著「女性就愛買買買」,實際上是把女性視為消費者、否定其生產者身份。幼兒園按男孩女孩分玩具,也是在隱形地傳達男女在社會角色上各有分工,暗示小女孩或者小女孩長大之後就應該關心打扮。

各種各樣的所謂「女德班」曾經無處不在。圖/新浪

不論在哪裡,性別問題以及所有的歧視、羞辱,都不是獨立存在的。傳統文化復興,不斷強調性別、代際、身份的差異,以維持某種家風或和諧,比如說父慈子孝、舉案齊眉,夫應該做什麼,妻應該做什麼,男人應該是什麼樣,女人應該是什麼樣。

時代不同了,我們這一代獨生子女從小受到的關注,包括「男孩女孩沒有差別」這種幻覺,現在的孩子是不大可能有的。在《為未來的女兒》這封信里,我列了一個日常生活指南,建議我們拒絕「胸大無腦」的偏見,拒絕以愛護為名,讓女性滿足於弱勢地位的社會分工與角色形象。

這裡的「我們」並不僅僅是指女性,而是我們所有人,我希望人們可以在日常生活中挑戰和反抗現有的視角,重新定義成功、意義與美學。這封信的對象也不僅是那位女讀者,或者我自己未來的女兒,而是我們一代又一代的女兒,是所有未來的女孩子。

在我的想像中,如果有一種比較女性化的文化,它應該是不那麼暴力的,它會關心不同的人,關心那些被淹沒的群體。

淡豹近照。圖/李偉

如果女性不自我表達,那這些經驗就被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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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職業女性會介意在其身份前加一個「女性」的標籤,我能夠理解她們的不舒適,可能她們認為自己的女性性別在工作中並沒有那麼重要,她們不想跟那些性別偏見有關係,也不想女性標籤把她的工作框定甚至否定掉。對我而言,加不加「女性」標籤都可以。我在寫東西的時候,就是希望能夠挑戰那些性別偏見。我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就和這個女性身份有關:我想拚命踩一踩那些對女性的偏見,把它們給踩碎了。

我小時候喜歡過一個國內女作家的作品,她會講某對夫妻因為擠牙膏的習慣不同而離婚了,自己是孩子時,會驚嘆她的犀利,覺得她的小說像左手一把手術刀、右手一個探照燈那樣,把生活里那些被掩蓋的秘密掀起來,讓你知道原來生活中有這麼多需要忍耐的地方,有這麼多陰暗甚至骯髒的地方。

在北京,我加入了一個女博士讀書會,主要是社會學、人類學的一些青年學者。這些學者討論性別問題,有些人會做小姐、二奶的研究,有人做性社會學,關心親密關係。我的一位師姐在記錄在北京北醫三院外面等著做試管嬰兒的女人們。女博士讀書會通過研究選題來做這些跟母親的身體經驗、親密關係有關的問題。如果沒有人去發掘這些女性的身體經驗,女性不自我表達,那這些經驗就被淹沒了。

在蕭紅之前,沒有人寫過女性生產時的具體痛苦。

中國古往今來那麼多經典小說,但在蕭紅之前,沒有人寫過女性生產時的具體痛苦。講到一個女性人物難產致死,就寥寥幾筆,《金瓶梅》里李瓶兒生孩子不容易,作者描寫了李瓶兒整個身體的樣子,看那些描述也還是站在外在去簡單觀察。到了蕭紅的《生死場》,才能終於跳出男性視角,看到女人尤其底層婦女生產的具體痛苦,她們怎樣用草木灰按住傷口,這些充滿血污、痛苦、恐懼的具體描述特別重要,女性不自己來寫這些經驗的話,一代代的女性又從零開始面對這些。

並不是說從前沒有過女作家,只是說這些經驗太少被描繪了。相反,男性的體驗被描述得太多太多,似乎誰都知道男性第一次遺精是怎樣的過程。我總記得趙清閣說老舍的一句話,「中年男人是世故和自私的」。趙清閣是老舍長久的婚外女友。在我眼中,很多男作家就是以世故和自私的視角在寫世情,他們看待世界的角度太單一、太傳統了,他們所寫的人類經驗太有局限性了。

缺乏女性視角,這世界是不完整的,完全是片面的。

除了生產,還有很多關於女性的經驗還沒有被寫。比如女性的平均壽命比男性長,很多老太太一個人生活,80多歲孤獨一人,她們的狀態是什麼樣的,沒有人知道。也並不是因為老人沒有表達習慣或者能力,而是大家、有權力的人不關心那些問題。

我最近在看美國歷史學家賀蕭(Gail Hershatter)《記憶的性別:農村婦女和中國集體化歷史》的中文版。它是一本關於陝西農村婦女自上世紀50年代以來的生命口述史。賀蕭發現,這群女性在回憶描述自己一生時,經常會以自己身體所遭受的創傷、家庭經歷的核心事件來劃分時間,比如說生育、結婚、大兒子出生、二兒子結婚等,但她們的丈夫,表面上是處在山高皇帝遠的農村,經常都以社會歷史事件為節點。

缺乏女性視角,這世界是不完整的,完全是片面的。男權視角下的主流敘述,多少年來大家以此為參照,以為我們所看到的就是世界的全部。然而,事情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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