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無聲的言語教會我的

圖文/張斌

1

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她剛從棉花地里回來。

她騎著三輪車，車裡裝滿了棉花。我們的攝像師馬上跟進，對著她拍攝。她好奇地看著鏡頭，有一點驚慌。她對著我們微笑，卻不言語。

兒媳婦見到婆婆回來了，馬上跑過去，推著他的車走。

女人騎得很快，媳婦跟著小跑起來。

2

她是一個聾啞人，微笑是她的語言，是她與世界溝通的方式。

回到家裡，兒子剝了一支香蕉給她。她笑著，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還是接過香蕉，在我們面前吃完了。

攝像師記錄了這個場景。我當時就在旁邊，那一刻，我眼眶濕了，我想哭。我看了一眼女人的兒子，他的神情也有細微變化。

可是，有那麼一瞬，我剋制住了。我問我自己，我為什麼要哭？我哭，說明我同情她，憐憫她。可是她需要同情和憐憫嗎？

她不說話，我已感受到她身上迸發出的強烈能量，她才是生活真正的強者。

她比我強，在她面前，我才是弱者，自以為強大的無知的弱者。

3

她的男人是一個真正的漢子。

我們去的那天，他穿很單薄的衣服在院子里打理棉花，熱了便用冷水洗臉。家裡的農活主要是男人在做，男人每天能摘五十多斤棉花，而女人只能摘二十多斤。回了家，男人還得自己做飯。

在跟男人的聊天中，我們沒有聽到她對女人的一句怨言，滿滿的都是理解和呵護。

如果說他們之間有真正的愛情，是不是太矯情？女人是幸福的，她標誌性的笑容足以說明一切。

4

下午我們去了棉花地，準備補幾組鏡頭。

我們沒有見到女人，男人便大聲的叫她，是我們聽不懂的語言。

等了好久，女人才從棉花地的深處探出頭來，男人向她示意，她便提著麻袋，匆匆地跑過來，衣服被棉花樹掛得吱吱作響。

站在我們面前時，她喘著粗氣。她在我們面前使勁地比劃著，她笑，我們也笑。我們拍男人摘棉花的鏡頭，她就樂呵呵地站在旁邊。

一個習慣了跟男人和土地打交道的女人，應該從沒想過，生活中會突然出現這樣一群陌生人，這群人圍繞著她轉，對她的方方面面都很感興趣。這肯定不是她想像中的生活。她更不會想到自己會成為鏡頭裡的人物，並且有一天會出現在電視上。

每次把鏡頭對準他，我都會特別歉疚，我感到我們打擾了她的生活。

5

臨近離開， 我用手機拍了幾張女人的照片。

夕陽下，女人的笑容更美了，我把照片給女人看，女人不停地點頭，她像是在認可某種東西，是認為我拍得好，還是覺得自己拍得好看，我就不得而知了。

6

很多人物在鏡頭前都會緊張，會不知所措，會無所適從。

一個聽說能力正常的人，他總能接收到生活中更多的信息，他聽到的聲音會豐富他的個人世界，但同時也會成為他的負擔。

道理很簡單，你得到的東西越多，便越放不開手腳。

我猜想，在一個無聲的世界裡，人一定更純凈。

在這樣一個安靜的世界裡，沒有嘈雜和喧嘩，有的只是自己內心的波動和起伏，這會是一種幸福嗎？

若我們永遠只能聽從自己的聲音，我們是不是就更接近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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