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三歲的女兒
親愛的寶貝：
現在是2018年2月28日下午5點10分，再過一個星期，就是你三周歲生日了。
昨天問你想要什麼禮物，你想了一會兒，堅定地說什麼都不要。晚上你爸爸問起，你也是這麼回答他的，他想啟發你，又問玩具什麼的有沒有要的，結果你差點兒發火：「都說了不要！」
親愛的寶貝，你的執拗在這兩三年里可給我帶來了不少煩惱，在一歲到兩歲這整整一年間，你堅持不願刷牙，每次手執牙刷靠近你，我都要長吸一口氣，鼓起十二分的勇氣，不過，總的來說，我喜歡你說不要時有底氣的表情，因為你媽媽我呀，到現在也沒法坦然對別人說出這兩個字。
前幾天我們出去吃飯，路過你出生的醫院，我們指給你看，告訴你我在哪棟樓里產檢，哪棟樓里做手術，又在哪棟樓里住院，你聽得兩眼發亮。自從半年前你在我手機里看到自己出生前後的照片，就對「生寶寶」充滿了好奇。有一張照片，是我生你的那天早上拍的，我的手臂上扎著留置針頭，掛著消炎藥水，躺在病床上等護士來接我去手術室。你默默看了很久。第二天早餐時，你突然問：「媽媽，你生寶寶的時候打針疼嗎？」你還無法想像生寶寶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你知道打針是疼的。
那是我被推出手術室兩年多以來，第一次有人問我疼不疼。親愛的寶貝，我真高興你問了。
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們的身體既是神殿，也是牢籠。有關人的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是從身體里滋生出來的，想像、快樂、詩歌、靈感、信仰、善良、幽默、愛，等等等等，但另一方面，人無法離開身體去感知，無法體驗知覺範疇以外的一切，棲息在身體里太久，人會忘了在自己的知覺世界外還有別的世界、別的人。就好像那隻著名的青蛙，它在一口深井裡仰望天空太久，便以為天空只有井口那麼大了。就好像我們每個成年人，都會被告知生寶寶很疼，但到底有多疼呢，大部分人不會去想像、去發問。
親愛的寶貝，因為你問了，我才發現，人之初的好奇和想像是向外發散的，是渴望與他人及世界共情的。至少對你來說如此，自從學會了說複雜的句子，每天你都會向我提至少一千個問題，是什麼？為什麼？如果怎樣會怎樣？如果不怎樣會怎樣……讓我感覺從出生那一刻起，你就開始積攢疑問，現在它們終於湧出了你的嘴唇。而在那些問題里，我辨認出了一些柔軟、感性的因子，比如我說「生寶寶的時候打針有一點點疼，但是很快就好了」，你聽了眼眶一紅，馬上說：「可憐的媽媽，我沒法抱你，因為那時候我還在你肚子里。」比如春節期間我熱衷於玩兒「跳一跳」，你觀摩了一次之後就要求我不要再玩了，因為「小人兒摔下來會受傷，會疼」。
有時候，作為悲觀主義者的那個我，會忍不住想，你這麼執拗，又這麼敏感，在學習和適應這個社會的規則的過程中，將經受多少次撞擊，又會遭遇多少挫敗啊！別的不說，這一年裡，我便眼見你以種種激烈的方式跟人為的規則（其中有些還是我制定的）死磕，眼見你想像力日漸豐富，情緒系統中多了擔憂和恐懼。我既心疼，又無能為力，真希望你快快長大。
但更多的時候，作為樂觀主義者的我，會忍不住暢想有一天你長成一個獨立自信、富有同情心的姑娘，你的感知和活動經驗將超過我數倍、數十倍。屆時，也許我會來問你這是什麼，為什麼，如果怎樣會怎樣，如果不怎樣又會怎樣……想到這些，我又希望你還是慢點兒長，儘可能久地保存你的執拗和敏感，別那麼快被打磨得順從、圓鈍，尤其是別被我以及我們的母女關係所消耗。
有一個問題，你問過我無數次：「媽媽，為什麼你要生寶寶呀？」我說：「因為我孤單啊，我想你做我最好的朋友！」要細說的話，我生你的理由還有好多，可是真慚愧啊，其中沒有哪個不是自私的，你就這麼不由分說地被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了，不明不白地做了我最好的朋友。寶貝，辛苦你了。
前幾天，你又問我：「媽媽，肚臍眼是做什麼用的啊？」於是，我摟著給你科普了臍帶、子宮、分娩等生理常識。你聽得特別入神，聽完要求我又講了一遍，然後又講了一遍，最後你嘆了一口氣，問：「媽媽，你喜歡我在你肚子里嗎？」
我喜歡的，但我更喜歡現在的你，這個獨立於我之外的你。
親愛的寶貝，謝謝你來到我身邊，生日快樂！
你永遠的朋友，媽媽
2018年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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