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垂虹橋■王守民

垂虹橋■王守民

王守民中國書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福建省作協會員、甘肅張芝書法院客座教授、《散文選刊》簽約作家。

垂虹橋(外兩篇)

■王守民

若不是好友相邀,我是不可能有機會認識垂虹橋的。垂虹,詩般朦朧的名字,讓讀者都有些按捺不住探魅的激動了。照常理,垂虹橋,初觀之,與江南諸橋相比並無特別之處。如果我們翻開古卷,便知曉它的妙處。

垂虹橋的建造者已無從考證,從石刻上記載略知,宋慶曆八年(1048年)始建時為石墩木橋,元泰定二年(1325年)改為連拱石橋。垂虹橋環如半月,長若垂虹,三起三伏,蜿蜒如龍。

在江南的山水間,垂虹橋是送別的絕好去處。起始於姑蘇城裡的送別,可以綿延至幾十里之外的吳江垂虹亭。在亭邊揮毫落墨,滿紙氤氳都是惜別之情。「柳脆霜前綠,橋垂水上虹。杯深惜離別,明日路西東。歡笑辜圓月,平安附便風。歸家說經歷,挑盡短檠(qínɡ)紅」。文人在繪好的圖卷後題了一首詩,站在橋上吟誦,曲調鄉音已不復往昔,書寫者複雜的心境已很難探測得到了。橋上剪輯的漫長的送行動作,卻是可以回來述說和貯藏的。垂虹亭當然是一個顯眼的標籤。

你在橋上的腳步可以閑散到你最適宜的程度,直到夜色闌珊,華燈初上。每個起落都可能會與古人合拍:同是秋日裡長橋上的信步,走過這座橋,過了長亭,同樣是凝聚了千萬不舍的別離。詩人喻橋如垂虹,在江南的秋色中亦是一絕佳之景緻,決非空談。宋人米芾曰:「斷雲一片洞庭帆,玉破鱸魚霜破柑。好作新詩繼桑薴,垂虹秋色滿東南。」斷雲、歸帆、鱸魚、秋色,單是古人筆下名詞的羅列,就會讓人浮想聯翩、思接古風了。那誘惑力是不可估量的。吳江的張翰,不就是在西風乍起的秋日,以思念家鄉鱸魚之美而辭職歸鄉的么?那是多麼幸福的一個人啊!幸福的人都是精神上自由的人。江南的美景與美味的鱸魚,促使他做出決絕的判斷——官差不自由,不如返回自然,任情適性。在垂虹橋影里成長起來的吳門士人,從倪瓚到沈周、唐寅、文徵明,誰的筆下沒有飄逸散淡的韻致,淡墨寫意的洒脫不正是他們恬淡純潔的性情的寫照么?可惜,現在面對的只是一座斷橋,它就是一篇殘卷,憑著想像是無法複製接龍,與古人渾然一體的。橋和人一樣,有著自己的運命。一個傍晚,橋頭的書院散學的時侯,橋訇然散落在水底,據說還造成人員傷亡。橋的風姿不在,橋上的亭子也成為吳淞江上一個悲傷的記憶。設計的精妙絕倫與其美妙之意的傳達,就此告終。

在吳江的冬日裡,垂虹亭在江風中變為廢墟。有關橋的審美也只能靠古書記載來補充了。很多時候,人們總是依仗自己的聰明卻做了錯事。譬如曾經有人想恢復舊景緻——重建垂虹亭。橋已坍塌,修亭又有何用?舊時風景不在,不如保留斷橋。幸好沒有一錯再錯。修亭修橋的事暫擱置不提了。塌了是它,斷了是它,修了便不是它了。看著它逐漸地頹為丘梓,亦不失是庋藏美感的最佳選擇。設計者也一樣不希望後人動自己的作品,他們長眠於水鄉一隅,靈命卻與長橋古亭同在。試翻閱古卷,展開老城的手繪地圖,垂虹橋和垂虹亭依然活在屬於它的時空里,風華灼灼,氣勢如虹。

民國時期,垂虹橋邊曾有一個叫紀成的設計師,他有一部手稿被日本人發現。設計理念與其作品皆有可觀者。這是巧合么?人在古橋長亭的園林里穿梭久了,一些靈感的火花自然也會被收集起來。好的作品也要有懂得欣賞的人才可以充分展現設計者的智慧。橋邊園林在暮色里保持沉默,如同設計它的主人,沉潛在人們記憶的深層,等待好事者探魅、發掘。

暗香

風雨夕,氣氛烘托得更加蕭索。她化好妝,在宣紙上勾勒了一個美麗的蘭花瓣,題好字,卷好,放在樟木箱匣里。乘車來到西泠橋下,如素常一樣坐等。

西泠橋邊的幽蘭,散發的暗淡的氣息,讓人無法不想起那個淚如清露的女子。油碧車,風雨夕,坐待遊子歸來。接納無數失望之後,再也承受不了了。於是,在西泠的風雨中消殞。暗香裊裊浮動,疏影橫斜,期待被定格在筆墨之下淡寫輕勾中,那位隔朝女子身上的氣息,又清晰起來。

陪伴她十幾年的玉蘭花樹還在開著潔白的花,古典的建築間,白色的點綴更加襯托出平靜安和的氣息了。隔朝的女子,在天氣晴和的日子裡,是不會靜默地呆在家裡的。何況玉蘭花瓣上的雨露尚未晞干,有的不勝清晨的微涼,便飄轉迴旋委地為塵泥。生命在綻放絢爛的那一刻,就醞釀了零落的宿命。在昔日的煙雨里,有多少這樣的女子啊!

這些女子宛如蘭花一般,身上帶著暗香,在生命中某個環節痴迷於一點,凝滯於外物不得解脫,遂為其所束縛,以致最終會萎靡、困頓、凋零。

頤和園裡的玉蘭花開了,它們成了園中的寵兒。潔白如雪而充滿生機。白色花瓣,不斷地綻放,迎接四方來客。待到春和景明,風色微醺,花瓣的純白也逐漸變為赭石色。花期漸漸過去,雄雌蕊之間的傳粉受精早已完成,花心部位可以看出有杏仁大的種子。滿地的落花,香滿愛花人的歸路,襟袖間攜滿了清新的氣息。它看似飄忽不定,卻似淡實濃。

天幕是幽蘭的,圓月照亮雕欄玉砌,女子手執紈扇,細碎步履挪移向前,簪子在高高的髮髻上顫動。透過明眸,閃爍著湖光燈影,她分明就是湖山間的煙嵐霧靄,又恰似玉蘭花的精魄。

偶爾在書中翻到琴譜里情詩:「亭亭獨自倚欄杆,柳色衰殘不忍看。記得與君相別後,香肌消盡覺衣寬。」寂寞、夜影、孤燈、清淚,古時西泠橋畔漫無期限的守候,一切都在絕望中延伸。不同的是,論斷愛情的年輕人,會在自己的日記里詳細寫下自己內心的感受,並與心上人討論之。哭笑嬉鬧之間,皆得內心的撫慰與安寧。

庭外海棠花的花苞,昨夜尚泛著羞澀的曙紅,今日在煦風中早已變大變紅,層次上看已經是胭脂一般嫣紅。文人揮毫之餘都會畫幾筆水草花卉,墨塊在澄泥古硯上旋轉、摩擦,發出細膩的摩擦聲。香氣逐漸浸潤開來,暈開滿室。毫羽濡墨,輕輕勾勒點染,蘭香墨香一併在文人的夢裡浸出。他們的書齋也都會沾溉上陰柔的氣息:玉蘭苑、漱玉齋、碧玉堂。

文人的筆下也會生出些許愁怨來:「多畫春風不值錢,一枝青玉半枝妍。山中旭日林中鳥,銜出相思二月天。」在抑鬱堆積的山陰老屋,畫家畫完幾篇芭蕉紫藤後,把筆拋在身後,在春氣復甦的陽春三月,原野煦暖得春芽競相映發,就連最懶得出門的畫家,也有用翠綠來描繪山川河嶽的時候,誰也不會產生審美疲勞的。各種植物散發著泥土裡的香氣,是源於地層深處久遠的質樸氣息。你不必設防,更無須迴避,敞開心扉去接受它,會感到甘露般的喜悅。

往者已矣。生活過的村落大多都在時代的變遷中面目全非了。尋找當時的情景,只能靠想像。去過一個古村落,相傳是宋代的遺留。從村口的祠堂到村子裡的房舍,依然可以感到他們生活的質樸。祠堂的戲台是村裡最熱鬧的地方。站在戲台下面,可以看到外面的高高的竹林松枝,月亮升起來了,松竹影婆娑,沙沙作響。祠堂外的水塘邊蛙聲連成一片。

秋日即將到來,北方的畫家在太行的山野支起畫架,筆下勾勒出山原的氣息,正是胸中醞釀已久的味道。調色盤裡的顏料交融匹配,長鋒短鋒的配合,顏色的長短色塊搭配,點染皴擦中,可以看到荷葉在秋風中搖曳起伏,秋林的疏影點綴於群山,紅黃赭石顏色的搭配之下,北國的秋韻在筆下一覽無餘。

吝惜落花的人會嘆息道:「昔則奼紫嫣紅,枝頭爛漫。今則飄茵墮溷(hùn),隨水浮沉。物猶如此,人何以堪?」春去春來,花開花落,年年如是,不足興悲。可惜綺年如水,一去不再。

捻燈再讀早年的落花詞,又是四野奼紫嫣紅的暮春,彷彿聞到黃土與山石間庋藏著的暗香了。

王守民書跡

緣溪而行

走過溪邊竹林,彷彿置身宋畫虛幻的場景里。秋暮時分,江畔溪流蜿蜒,水勢時大時小,江樹鬱鬱蔥蔥,全然不知冬日的臨近。風吹修篁發生簡單而質樸的聲響。在南方多竹的村子裡,文人是不會吝於在屋舍前種上修篁數株,卻不料生命力如此頑強,簇生蔓延了半個院子,主人卻不肯斫去。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晉人對竹存在意義的詮釋會更深一層,可能是竹之簡潔單純之品性所致吧。紅磚藍瓦間,有了搖曳的綠色點綴,增添了無限生機與動感。無論新月初上或星河移景,房舍間少了婆娑的竹影,總感覺生硬呆板索然無味。竹塢憑欄,清漪間逸盪的都是文人的詩思啊!

喜新厭舊是人頑劣的本性。如果不是從小受過好的教育,遺棄舊物啟用新物,將會固執地進行。

沒有誰會願意端居於老屋而不去新居開始新的生活。儘管在審美價值上老屋尚屬建築史上的奇蹟,但是實用價值的喪失使它難以擺脫被嫌棄的宿命。於是,古村逐漸荒蕪。從溪流旁的棋盤到落滿桷葉的山徑,寂寂復寂寂。荒涼以靜寂為友,然而,沒有人跡,一切又都滋生出哲學美感來。在荒園中你會偶爾採擷到隔朝的美感。禽鳥聲啁啾(zhōu jiū)的故園,原本是一個豐滿而鮮活的存在。主人曾在此耕讀傳家。白日水田間勞作,夜晚案前揮毫。晴耕雨讀,從日復一日,到年復一年。所謂修行不外如此吧。修成正果的人最終行道他鄉發展去了,故居的生活出現了空白。

我以為暮春於文人是最好的時節。推開戶牖,滿目青綠山花紅紫。一年之計劃又要開始規劃,各種思想的種子也在春雨的滋潤下潛長。溪旁的春夢早已似山花爛漫了。

於是,思鄉之情又開始漫延了。「村南村北梧桐樹,山後山前白菜花。莫向杜鵑啼處宿,楚鄉寒食客思家」。人一旦開始思鄉,詩思也變得敏捷無比。舊日的水光山影又浮現眼前。緣溪而行,目力不再留戀浮華流影的表象。老年腳跟立定,觀岸上風物榮枯,再也不會為其所障翳了。

人往往會在疲於應對世事時才會去積極思考人生,問詢生存的意義與價值。在溪山間一場關於人性本源的討論正在進行。一盞清茶在手,心氣平和泰定,素常的焦躁熄了。站在高處回望來時山路的崎嶇,驀然發現下山的捷徑。於是心花綻放欣喜若狂。最不善表達的文人也會提筆寫下文字,記錄所思所想。

古村宗祠門上刻有一副對聯:「舊書不厭百回讀,杯酒今應一笑開。」不知寫者誰。若非生活態度豁達又能在處事上保持樂觀之人,怎麼會對詩書如此執著,又怎麼會在把盞痛飲時暢懷大笑?江村數年苦讀與磨礪,把原本凌厲的個性變得溫潤可人,原本的缺失再次被找回了。於是漫卷詩書喜欲狂,整個人身心被喜樂充滿。杯酒更是喜樂的良好助力。

碧雲冉冉路迢迢。春暮在溪山間的行走,感覺又拾掇起曾失落的能量,它讓我在諸事物取捨間感到輕鬆充滿自信。

緣溪而行,人人都會有昔人遇見桃源般的欣喜吧?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書法報 的精彩文章:

故事中的歷史 宣紙上的中國■錢歡青
陳洪綬行書條幅■李金豹

TAG:書法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