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作家湯禮春作品：小小說一組
來，還著你的敏感，讓我們一起品味靜月說文！
湯禮春
1953年2月出生於武漢。至今在全國上千家報刊共發表各類作品6千餘篇，有上百篇作品被《讀者》等報刊轉載；並收錄於《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等多部文集中。有作品刊載美國、日本、台灣、香港等海外報刊。獲各地徵文獎300餘次。 出版有《李宗仁在老河口》、《小城風流》、《魔窟倩影》、《灑笑世態》、《記憶中時浪花》、《感動的狗事》。
2013年當選為武漢市"讀書明星"。中國微型小說協會會員,中國寓言家協會會員,湖北作家協會會員,曾任《快活林》雜誌執行主編。
小小說一組
小說
Tang Li CHun
世界
2018.03.05
電視新聞
趙老伯臉上掛著這輩子少有的笑容跨進家門："嘿嘿，娃子他媽，先別忙乎！來給你說個稀奇事兒，我也要上電視哩！今兒廠里組織下班後上街學雷鋒做好事，我也參加哩！嘿嘿，你說神不神，我正拿著鐵杴鏟拉圾，市長也來了，他要我歇歇，硬是奪過我的鐵杴自己幹起來哩！這個時候哇，那拍電視的機子不知從哪兒忽地鑽出來跟市長拍上了，市長卻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不讓我走開哩！嘿嘿，恭敬不如從命。我就站在那兒看那機子對著我說，今兒晚上這新聞就要播出來哩。嘿嘿，到時你看看我在電視里是啥熊樣兒！"
老伴被老頭子那一個勁吹來的喜氣熏得笑眯了眼，她抓了一把平素用來待客的"葉子"給老頭濃濃泡上了。正要端給老頭了，一眨眼，老頭子已竄出了門。一會兒，又聽見窗外傳來老頭子的聲音："嘿嘿！老哥！我今兒要上電視哩……"
"嘿，真是老變小！盡他去說吧，一輩子也難得風光這一回哩！老伴自言自語地嘀咕著進了廚房。
都擦黑了，趙老伯這才樂顛顛地從外面回來。老伴把噴香的菜擺上了桌子，還破例在杯子里倒滿了誘人的"大麴"趙老伯愜意極了，吃著喝著還不時地晃一下腦袋。
吃過飯，收了碗，趙老伯不準老伴再忙乎了。他把她按在電視機前坐下，自己也挨著老伴坐了下來。四隻眼睛瞪噔地盯向那小方熒屏。
好容易等到中央台的新聞聯播畢了，又等到本省的新聞節目完了，總算盼到了本市新聞開播的時間。趙老伯有些緊張起來，一隻手一個勁地按著老伴的手，好象生怕老伴要飛走似的。
"現在播送內容提要：我市廣泛開展學雷鋒做好事的群眾活動。龍市長帶頭上街……"
電視畫面出現了："大街上車來人往。一面面學習雷鋒的紅旗在飄動……"趙老伯的心急劇地跳著，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胸口。龍市長出現了，龍市長拿著一把鐵杴在鏟垃圾。龍市長站起身來的正面像，一隻手拿著鐵杴，一隻手拽著一隻胳膊……
那是自己的胳膊。電視鏡頭再晃一下，就可以看到自己的臉面了。趙老伯眼巴巴地望著，可那鏡頭硬是沒晃過來，忽地一下閃到別的畫面上去了……
趙老伯的腦子"轟"地一下變得一片空白。他痴呆了一陣，腦子裡才總算鑽出來一句不知從哪兒聽來的專業名詞，他喃喃地象是自我解嘲，又象是跟隨老伴解釋："唉唉！電視鏡頭被剪輯了，剪輯了！剪輯了……"
老伴一聲沒吭，默默地站起身來，走開去給老頭子重新泡了杯濃濃的茶。第二天，趙老伯沒去上班，老伴代他去請了病假。
心酸的謊言
"之靜，之靜！好兆頭！好兆頭！我今天賣了兩本出去了！"林教授一推門進來，就像一個孩童似地興奮地嚷著。
之靜趕緊過去，把老頭子挽扶住，嗔怪道："看你高興這個樣！你累了吧？快座下歇歇！我去給你泡茶。"
林教授仍興奮不已，喋喋不休道："且是一個人買的兩本。我問他為啥買兩本，他說有一個朋友也一直想買這種研究"社會學"的書。他幫他買一本，怕碰不到了！"
之靜緩緩地走開去，泡了杯熱茶遞到丈夫手裡，輕輕地嘆了口氣道："唉！一個大教授，賣了老半天，只賣了兩本！"
林教授並沒有受夫人情緒的感染，仍餘興未盡道："別看只賣了兩本。這說明我的著作在一般人當中也有知音啊！"
之靜又嘆了口氣道："唉！有知音！有知音！你這五千本書還不知要賣到何年何月哩！世界上哪有自己的著作要自己推銷的！你不是說你這本書稿得到學術界的好評嗎？為啥出版社還要你自己推銷呢？"
之靜這幾句話戳到了林教授的痛處，他這才感到全身疲憊不堪了。他頹喪地躺到在沙發上，搖搖頭道："唉！這隻怪現在的出版社都長了錢心！他們也承認我這本書有價值，但又說出我這本書要賠錢！要想出版就得要自己包銷。唉！還起碼要包銷五千本，唉！不出版吧，這可是我一生研究的成果和精血！我已年近古稀了，萬一我不在人世了，那我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啊！"
之靜趕緊伏下身去一邊幫老頭子捶腿，一邊嗔怪道："你呀！我只提了幾句，你又耿耿入懷起來！書不是到底出了嗎！你也該安心了！包銷就包銷吧！我只是擔心你一大把年紀了，在街頭一站就是大半天，會累倒的！我勸你想開點，不要去賣了！書放在屋裡不也是一筆財富！借的錢我們慢慢還就是了！"
林教授摸著之靜的手說："唉！你的心我明白！但書不賣也不行啊！借的錢倒是小事，我們節省點，慢慢還，然書籍沒有讀者，也就等於白出了啊！"
"那……明天你在屋裡歇著，我去賣！"之靜不由得衝口而出。
林教授苦笑著連連搖頭道："那怎麼行！那怎麼行！我堂堂大丈夫，總不忍心年過花甲的老伴叫賣於街頭吧！明天還是我去賣！"
之靜見老頭子一味固執，只有默然了，趕緊去給老頭子準備飯菜。
第二天一大早，窗外呼呼的北風把林教授催醒，林教授爬了起來。之靜也趕緊坐了起來，勸道："老頭子，天氣變了，今天就不要上街去賣了！"
"嘿！說不定這北風把一些人的頭腦吹清醒，買我書的人會多一些哩！"林教授打趣地寬慰妻子道。
窗外的寒風使得披著衣的之靜顫慄起來，她苦苦哀道："老頭子，我求求你了！你今天就不要去了！你的身子受不住的！"
"夫人你放心！我的身子鍛煉鍛煉，說不定還能長壽哩！"林教授仍寬慰妻子道。
之靜見勸不住林教授，就靈機一動說："你不是與我有約在先，三天賣不出去一本，就不再賣了嗎？昨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昨天不是賣了兩本嗎？"林教授一邊說著，一邊拉門出去。
之靜急了，叫道："你--站住！聽我說！"
林教授聽出妻子話音有些異樣，趕緊回過頭道："夫人，你……"
之靜驀地掩面抽泣起來。"昨天是我託人去買的你的書……"
林教授驀地愣住了。他低著頭，緩緩起到妻子跟前，撫著她的頭說："昨天，我一本都沒賣出去，是我先撒了謊……"
心情
"世界之窗"大門廣場前的兩旁，有一條綠蔭蔥籠的小道，我愛到那裡散步。那天，我正在右邊的綠蔭下歇息，驀地，旁邊一串鄉音吸引了我，我抬頭望去，只見一個20出頭的女孩和一對中年夫婦在親熱地談著話，從他們的打扮和黑里透紅的臉龐上看，我猜到那女孩是從四川農村到深圳打工的，那中年夫婦是她的父母，特地從內地趕來看女兒的，或許是女兒特地接從未出過遠門的父母到深圳來見見世面的。
果然聽見女孩在對她的父母說："爸、媽，那邊就是"世界之窗"，你們進去玩，我就在這裡等你們。"
她的父親說："梅香，我們就到那門前看看算了，何必花那個錢呢？"
女兒卻極力勸道："爸，媽，你們那麼遠來一趟不容易，一定要進去玩玩看看，這可是深圳最有名的景點，人家都說到了深圳不逛"世界之窗"，就不算到深圳哩！"
只聽當媽的小聲道："梅香，你就和我們一起進去玩吧！你一個人在這裡等，我們在裡面看得也不開心！"
女孩道："媽，我都去過好幾趟了！何必花那個冤枉錢哩！再說，我昨晚上了夜班，有點困，不想動，我就想在這長椅上眯一會兒覺。"
在女兒的再三的勸說下，當父母的這才遲疑著挪動了腳步，走了幾步，當父親的又回過頭問："梅香，在哪邊買門票？"
梅香朝"世界之窗"大門右側人頭攢動處一指："就在那邊。"
我心裡一笑：明明售票處在左邊，她怎麼指右邊呢？！隨即心裡又一陣心酸：肯定是這女孩根本都沒進去過"世界之窗"，捨不得錢，我在深圳生活了好幾年了，知道像她這樣打扮的女孩大多在寶安工廠的流水線上打工，一天干十來個小時，最多也就拿個1千來塊錢，要她花120塊進"世界之窗"看看，她肯定是捨不得，但她對遠來的父母卻又是捨得的。我的心裡又不由得一動，我站了起來，跟隨她的父母朝"世界之窗"大門走去，我想：作為一個老鄉，我能幫她的，可能就是到"世界之窗"門前幫她的父母指指路，或是有小偷騙子向他們下手時，提醒他們一下。
走到"世界之窗"大門廣場時，梅香的父母正要向右邊走去，我上前一步說："老鄉，你們是去買門票的吧？賣票的地方已經挪到那邊了。"
他們聽我也是一口鄉音，便相信了，還道了聲謝。我繼續跟在他們後面朝售票窗口走去。到了售票窗口，男的正要掏錢買票，一抬頭看了看票價，露出吃驚的神色，回頭對女的說："梅香她媽，一張票要120塊哩！太貴了！"梅香媽也驚愕道："什麼金貴東西，進去瞧一下就要120塊！我們梅香一個月累死累活也就才1千來塊哩！我們不能拿女兒的辛苦血汗錢亂花！這景呀，我就不看了！你要想去你去，我去陪女兒說說話，心裡還暢快一些！"
當爸的也說："這般貴！我也捨不得進去玩哩！但我們都不去，梅香心裡肯定又不樂意！"
當媽的說："那你看怎麼辦才好呢？"
當爸的想了想說："我看這樣吧，我們悄悄到那頭玩去，玩個個把兩個小時再回來，就說進"世界之窗"玩了的，既省了錢，又讓梅香了了心愿！"
當媽的一聽，喜道："這法子好！就依你的！"
夫妻倆掩在人流的中間朝"綿綉中華"的方向走去。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我的心也濕潤了……
中秋節的思念
中秋節，我的導師秦教授專門囑咐我，要我晚上到他家去過節。
晚上我來到秦教授家，師母不僅已擺好了一桌子菜，而且還擺了一盤月餅。
師母見了我，就親熱地上前來撫著我的手，說我長得像她的兒子，又問我想不想家鄉的媽媽。我知道兩位老人的心情，他們唯一的兒子出國了，他們很想念兒子。
正吃飯期間，電話鈴響了，秦教授剛要站起來，師母卻一反老人的遲疑，旋風般撲了過去，果然是她兒子打來的，只聽師母哽咽著反覆地說："我想你，雲兒，什麼時候能回來看看我呀！"
師母接完電話，臉上掛滿了淚痕，她木木地在餐桌前坐下，看著桌上的月餅出神。我忙拿起一塊月餅，遞到她的手上，勸她吃一點。師母不拿月餅，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說："小春呀，你研究生畢業了，不要出國，就留在國內工作，這樣就可以經常和你爸爸媽媽在一起，人生需要天倫之樂啊！我就很後悔讓兒子出國，像現在，我們思念他，他也思念我們，又相隔萬里，不能經常見面，只有飽受相思之苦啊！"
師母的話濕潤了我的心，我為了安慰她，忙說："我聽你的話，畢業了不出國，就在國內工作，也會經常來看你們的！"
秦教授聽了也感嘆道："是啊！人生就是這樣，不能兩全齊美啊！像我們這棟教授樓，說起來很風光，家家的孩子都比著爭氣、上進、出國留學，差不多家家的兒女都在國外。結果怎麼樣，每一家都死氣沉沉，平常少了許多百姓的天倫之樂，到了中秋節，本來是團圓快樂的日子，卻家家都飽受著相思之苦！"
我說："嗨！有些年輕人出國了，就只顧自己奮鬥，就忘了想家了！"
秦教授則搖搖頭道："身在國外的兒女們不是不想家，是遠隔重洋，身不由己啊！我兒子剛出國留學那陣，學校就他一個中國人，他平時連一個說中國話的對象都沒有，又不可能天天跟我們打電話，就只有每天夜裡躺在床上流著眼淚自己和自己說話。有一個星期天，他上街，突然聽到前面有幾個說中國話的人，他就悄悄地跟在他們後面，走傷一個多小時，就為了聽他們講中國話！"
秦教授講的這個細節深深感染了我，思念、鄉愁、鄉音這些過去只在書面上看到的詞，此刻才覺得是那般蒼白、淺顯啊！只有親歷其境或聽過這些親歷者刻苦銘心的訴說，才能真正感受和體味到什麼是思念，什麼是鄉情！
從秦教授家告辭出來，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和教授樓那稀疏慘淡的燈火，我在心裡真正問著自己："我還準備出國嗎？"
鳥兒的愛
一連下了好多天的雨。這天，天終於放睛了，我把陽台的窗戶大大打開，好讓陽光直射進客廳。我剛進內屋整理衣物，忽然，我好像聽見客廳有啄米的聲音，我從門縫裡一看，一隻小鳥居然飛到了客廳的桌子上，正在啄食我晾曬的小米。看來這隻小鳥餓極了，才不得不大膽闖入。我想起了孫女那像小鳥一般的嘴唇，她曾經說過想要一隻小鳥。於是，我悄然打開另一扇通住陽台的門，我貓著腰，輕手輕腳地溜到陽台上，那隻小鳥居然沒有發覺。我猛地拉下陽台的窗帘，小鳥兒感覺到了危險，開始慌慌張張地朝陽台上飛來，她撞到了窗帘上，又撲楞撲楞地飛到了客廳，胡亂旋轉起來。我找了個紗網，鑽進客廳，撲騰了一陣，終於將那隻鳥兒網住了。嗬！好漂亮的一隻鳥啊！長著鮮紅的小嘴，橄欖色的羽毛，兩頰淡黃，紅黃色條紋布滿翅膀。我雖然叫不上她的名子，但一看就是只稀奇的鳥兒。我一隻手抓住鳥兒，一隻手輕撫著她說："鳥兒啊！你不要怕，我孫女肯定會喜歡你的！我們一家會對你好的！"
我在陽台上翻出一個舊鳥籠，把小鳥放進去，又給她準備了水和小米。我想等星期天小孫女來了，見了這隻小鳥肯定會興奮得尖叫，並會連連親我的！想到這裡，我輕柔地喚著小鳥，叫她喝點水，吃點食，可那隻小鳥卻不吃也不喝，只是睜著驚恐的眼睛，不停地叫著，似乎在向我求饒。我不忍心看她，並且頓生憐憫之心，想放了她，又一想到孫女可愛的眼神，又忍住了。正在這時，我聽見窗外又傳來一陣鳥叫，我抬頭一看，又飛來一隻跟籠中鳥一模一樣的鳥，站在陽台邊的一棵大樹上，正對著籠中的鳥嘰嘰喳喳地叫哩！籠中的鳥聽到外面的鳥叫，一時叫得更急促了，叫得人心裡麻麻的。我把陽台的窗子打開，我想外面那隻鳥見了我肯定會飛走，誰知，她不但不飛走，居然大膽地飛子進來，落在鳥籠上，對著籠中的鳥親切地啄著，我上前抓她，她也不飛，任我抓住，我把這隻鳥兒也放進籠里，兩隻鳥兒頓時親熱地相互依偎著。你舔舔我，我親親你，親熱得像是一對相愛的夫妻，又像是情深的母女。看她們那個親熱的樣子，我心裡驀地一動，我想到了我出門在外的老伴，也想到了可愛的孫女，我的眼睛隨之濕潤了。我打開鳥籠，哽咽著說："小鳥啊！對不住了！你們飛走吧！"
兩隻鳥兒似乎聽懂了我的話語，一前一後飛了出去。她們一起落到了陽台附近的大樹上，我望著她們，她們也望著我，忽地，兩隻鳥兒對著我唱起歌來，我在心裡說：這歌兒唱給你們自己聽吧，是你們的愛救了你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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