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狗尾草

文/孫曙巒

像往常一樣，從幼兒園接回女兒後，她在廚房裡做飯，女兒在院子里玩。她的家在三樓，從廚房的窗子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見院子里的小花園——那是女兒的遊樂場，一從幼兒園回來，女兒便在花園裡玩得不亦樂乎。

一個多小時後，飯菜全都做好了。她推開窗子，對著小花園喊了起來：「淘淘，回來吃飯啦！」連喊幾聲，卻不曾聽到女兒的應答；奇怪啊，女兒能到哪裡去呢？

她匆匆換好衣服下了樓，沿著花園轉了好幾圈，仍然不見女兒的身影。問女兒的玩伴，誰都搖頭說不知道。她慌了，莫非女兒被人販子拐走了？她不敢再想下去，更加焦慮地在院子找個不停。終於，有個熟人告訴她，看見女兒出了院子，到隔壁去了。

隔壁是家工廠，幾年前破產後，偌大的廠區很快就成了一片廢墟，裡面雜草叢生，最多的便是狗尾草。記得有一次她帶女兒去廢墟散步，膽小的女兒緊緊拉著她的手，一步也不敢離開。她真不明白，女兒獨自一人跑到那裡幹什麼？一邊想，她一邊匆匆往工廠趕。

剛到工廠的門口，就見女兒跑了過來，一見她，女兒歡笑著撲了過來；可她，卻甩起手，在女兒的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兩下：「你這個死丫頭，瘋到哪裡去了？」女兒怯怯地望了望她，小嘴撇了兩下，想哭，卻忍住了：「媽媽，我去采狗尾草了，送給你，祝你生日快樂。」

她一愣，果然看見女兒的手裡舉著一大束狗尾草。呆了片刻，她才恍然大悟，當天，正是她的生日啊。在她將自己的生日忘得一乾二淨時，女兒卻牢牢地記住了，並且還為她準備了一份禮物。她再也忍不住，俯身緊緊地摟住了女兒，淚水，洶湧而出……

自從一年前離婚後，她的脾氣就越來越暴躁。她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和她生活多年的男人，最終竟然背叛了她；更讓她憤怒的是，離婚後，他對女兒不聞不問，就連撫養費也不付分文。打他手機，永遠是關機；去單位找他，他早已辭職……生活的重擔，如大山一樣壓在她的身上。薪水是如此的菲薄，常使她感到捉襟見肘；女兒一有個頭疼腦熱，她就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找女友借錢。好在朋友們體諒她，一直對她傾力相助；尤其是女友楓，隔三岔五就來看看她，然後帶上女兒出去玩。前幾天，楓和她聊天時提到了她的生日，莫非女兒就是那時候記住的？

縱然有朋友相助，可生活還是如此的艱辛如此的沉重，很快將她的柔情與耐性擠壓得粉碎。因著女兒沒有好好吃飯，因著女兒沒有認真寫字，因著女兒多看了一會動畫片……因著生活中的一個又一個不如意，她不止一次暴躁地罵過女兒，甚至動手打過女兒……

可親愛的女兒啊，卻從不曾記恨她，只是一心一意地依戀著她。她無法想像，膽小的女兒是如何一個人待在廢墟里，為她拔了那麼一大把狗尾草——她也只是散步時，隨口對女兒說過一句，媽媽小時候最喜歡狗尾草了。一想到小小的人兒提心弔膽地在草叢裡穿行，為她準備生日禮物，她的心，就疼得縮成了一團。

以前，她總愛抱怨生活的不公，讓她遇到那樣一個無恥的男人，可如今轉頭再看，生活何嘗不公啊，給了她那樣一個懂事、貼心的女兒。女兒只有五歲，卻活得那麼勇敢那麼寬厚，而她呢？都已三十五歲了，對生活的態度，卻比不上小小的女兒。

那一晚，在落日的餘暉里，她牽著女兒的小手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心，如同夕陽一般溫柔如同夕陽一般安寧……

那一束狗尾草，從此成為她生命中最珍貴的禮物。乾枯之後，她精心將狗尾草裝進一隻透明的袋子里，放在自己的梳妝台上。每一天，只要看到那束狗尾草，心裡就有一個聲音對她說：好好活著啊，活得勇敢活得堅韌活得溫柔活得寬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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