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五月里的小事
也許是機緣巧合,在不經意中,總會有些小事定格成一幅畫,掛在記憶的牆壁上,讓你在往後的歲月中不時回想起來。
記得有一年假期,我回到父母家小住。正上幼兒園的小侄子聰明可愛,很得父親疼愛,父親又是第一次當爺爺,簡直視若命根子,於是,沒事的時候,幫著照看小侄子就成了我的一項重要任務。那時正好是初夏,在北方呆得久了,回到江南,草木都顯得更加蔥鬱,尤其是在五月,早上剛下過一陣大粒的急雨,水珠還停留在植物嫩綠的新葉上,陽光便明晃晃地照將下來,到處亮閃閃的晃人眼睛,空氣里混和著花草的氣息與泥土隱隱的腥氣,世界像剛破土的嫩芽般新嶄嶄的充滿生機 。我拿本書坐在小區花園的葡萄架下,望著小侄兒與夥伴們追逐蝴蝶, 黃色的小粉蝶匆忙扇動著翅膀曲曲折折地穿行在草地與灌木之間。在花園的左邊就是幼兒園,各家各戶的小寶貝們都在院子里追逐打鬧,或是跟著老師學唱歌跳舞玩遊戲,喧鬧聲與歌聲不絕於耳。看著這一群天真的小小人兒,我想,生命的最初總是美好的,雖然他們並不自知這美好。他們天真的眼睛裡閃著好奇的光亮,一刻也不停歇的胖嘟嘟的小胳膊小腿顯示出探索周遭世界的無窮動力,他們小小的心靈是完全開放的、無畏的,他們正用全部的小小身心擁抱著這個世界。在這初夏的小花園裡,最具活力的怕是非他們莫屬了。
忽然,小侄兒稚嫩的聲音喊道:「蝸牛!」我循聲看去,果然,在離我不遠的一根水泥柱子上趴著一隻小小的蝸牛,大概只有人的指甲蓋那麼大。蝸牛是種可愛的小生物,背著個小房子慢悠悠地爬,雖然不那麼漂亮,然而絕對無害,不像毛毛蟲那般讓人汗毛倒豎,蝸牛是膽小而溫順的,即使被冒犯,也頂多是縮進殼裡半天不出來。然而蝸牛何以爬上水泥柱子呢,這裡的樹木難道還少嗎?我不大明白。只見那小蝸牛一動不動,任憑小朋友的小胖手指指點點。突然,一個調皮的小男孩大叫一聲:「是死的!」於是用力一戳,蝸牛便掉下去了,果然不見探出頭來,大概早已成了一具空殼了。失去興趣的小孩子們一哄散去,只剩我繼續坐在葡萄架下。「為什麼蝸牛會趴在這裡呢?」剛才有小朋友問,然而沒有人回答,小侄兒和其他小朋友都不知道答案,而他也不是對我發問,即便是,我一時也答不上來。於是我對著這空空的蝸牛殼思索起來。也許是偶然的原因吧,小蝸牛選擇爬上水泥柱子而非一棵樹,或者誤將水泥的粗糙表面當成了硬殼一般的樹皮。然而這是個致命的錯誤選擇,粗壯的水泥柱子不適宜蝸牛生存,況且對它來說又太高太粗了,無論怎樣向高處或向四周都無法逃出去,太陽一出,堅硬粗糙的柱子表面很快便如同沙漠般又熱又乾燥起來,原本就怕曬的蝸牛就這樣葬送了小小的性命,只剩一具空殼粘在原地,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大概就是這樣的吧。我又遙想起沙漠來。我從沒到過沙漠,然而沙漠的可怕自小就多有耳聞,那無疑是生還渺茫的絕境,迷失在沙漠中的那種絕望之感,不用身臨其境,僅憑聽聞便足以令人悚然難忘。蝸牛的一生只是人類的十分之一,這小蝸牛如果換算成人類的年齡,大約十五六歲,正值少年。想到這裡,在這五月生機盎然的花園裡,不知為什麼,竟忽然感覺到一絲蒼涼。
我聯想起多年前的一個五月來。那時我自己正當年少,世界在我四周總像裹著一層迷霧,心情幾乎一直是潮乎乎的,像一隻雨天的小鳥,「想要飛卻怎麼樣也飛不高」,這句歌詞正是那時的寫照。每天忙著生存,卻又不知為何要這般辛苦地生存,四周的同齡人大多如此。現在想來,那真是奇特的人生階段。記得某個星期天的早晨,正如平常一般,我們三三兩兩的在宿舍樓的天台上散步,一個女孩忽然沒來由地躍上圍欄,在上面緩步走著,樓有四層高,另一邊就是懸崖般的樓底。大家吃了一驚,然而她似乎很快意,張開雙臂,發出近乎神經質一般的笑聲。樓頂的風吹動她額頭的細發,拂起衣衫的一角。人們屏住呼吸,看她遊戲似的邁出三四米遠,才被跟在近旁的男友一把拉了下來。而後兩人繼續說笑,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記得當時我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說不出是什麼感覺,與其說那是危險動作,不如說更像追求某種解脫或自由的象徵性行為,因為我們那時都活得太壓抑了,內心卻又有著與生俱來的某種衝動,不乏舉止異常的時候。十八九歲的年紀,人們常說那是花季一般的年華,回想起來卻是那麼的脆弱,像一張迷失了方向卻被吹得鼓脹的風帆,還沒有學會用錨將自己牢牢地拴好。
我說不清緣由,這發生在五月里的兩件小事,在我的回憶里交織起來,令初夏的陽光也隱約透出一絲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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