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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多年前的阿拉伯人如何看中國?

撰文:薛慶國

《東方歷史評論》微信公號:ohistory

中國與阿拉伯世界的友好交往已有近2000年的歷史。在浩如煙海的阿拉伯古籍中,關於中國的記述十分豐富,其中既有曾經遊歷中國的阿拉伯商人、旅行家確鑿可信的見聞,也充斥著大量知識與想像、真實與虛構相混雜的文字。在阿拉伯古籍中呈現的中國形象,總體上是正面、美好的,而且不曾出現斷層和逆轉,具有穩定性和延續性。

在近代,阿拉伯民族和中華民族的境遇頗為相似:都遭遇了西方文明的激烈衝擊,經歷了傳統與西化緊張而複雜的互動,也都有一個共同的「他者」——西方。西方既是侵略者和敵人,又是導師和楷模,還是兩個東方民族認識自我的一面鏡子。因此,近代阿拉伯和中國關注世界的目光,主要集中在西方「他者」身上。正如阿拉伯世界一直不是大多數中國人關注的對象,近代阿拉伯知識界的目光,也較少投射於中國——遙遠東方的另一個「他者」。

然而,一個龐大、古老、在人類文明版圖上地位獨特、與阿拉伯人民有過長期友好交往史的中國,是不可能徹底消隱於阿拉伯近代知識精英的視野之外的。實際上,近代阿拉伯一些文學家、思想家、學者,也曾在作品中或多或少地涉及中國。近代阿拉伯人如何看中國?這是中國和阿拉伯學術界均涉獵不多的一個領域,但是,探究這一領域頗有意義,因為它或許會解答這樣一些問題:較之於文明昌盛的古代中國和全面崛起的當代中國,一個積貧積弱的近代中國,是以怎樣的形象呈現在阿拉伯人視野的?阿拉伯古人對中國懷有的良好印象,在多大程度上對近代阿拉伯人的中國認知產生影響?西方又在多大程度上制約乃至塑造著近代阿拉伯人的中國認知?在多少有點同病相憐的阿拉伯人眼裡,身染沉痾的貧弱中國病症何在?中國作為一個「他者」的意義何在?未來中國的出路何在?本文中,筆者將根據近代阿拉伯重要思想家謝基卜·阿爾斯蘭(Shakib Arislan)撰寫的關於中國的系列文章,作一案例分析,以期窺斑見豹,了解100多年前阿拉伯人眼中的中國形象。

謝基卜·阿爾斯蘭

謝基卜·阿爾斯蘭(1869—1946),出身於黎巴嫩一個信仰伊斯蘭教德魯茲教派的家庭,早年曾師從穆罕默德·阿卜篤等阿拉伯近代啟蒙思想先驅,並參加過反抗法國殖民統治的鬥爭,遊歷過歐洲及阿拉伯多國,後專事寫作,作品涉及文學、思想、政治等諸多領域。著有《為什麼穆斯林落後而他人進步》、《伊斯蘭世界現狀》等作品,並常年為阿拉伯各國報章撰文,呼籲借鑒西方文明、復興阿拉伯伊斯蘭文化。1900—1901年間,謝基卜在發行於埃及、面向整個阿拉伯世界的近代最重要學術刊物之一《文摘》(Almuqtataf)上發表總題為《中國之未來》的系列文章,對中國各方面狀況作了全景式介紹,並預測其未來。促使謝基卜撰寫這一系列文章的直接原因,是1894至1895年爆發的中日甲午戰爭,作者在發表於《文摘》(1900年8月號)的首篇文章中開宗明義:

「眾所周知,幾年前的中日戰爭,撕破了中國的籬牆,去除了中國的威嚴,將其弱點袒露於西方各國面前。從此,西方列強開始覬覦這個廣袤的王國。而之前,這還不過是歐人心中的竊念和妄想,現在卻成了他們的夙願和篤志。如此變故,皆因這一龐大國度極像一面大鼓,其體積看來碩大,其聲響傳之遙遠,但只要用手割破,便會發現其內里空空如也。於是,其體積不復巨碩,其聲響也告中斷。自中日戰爭後,歐洲人腦中便生出念頭,欲將中國置於因文明落後而臣服於歐洲的東方帝國之列。畢竟,愚昧終究對科學稱奴,落後者必定淪為前行者之附庸。」

「鑒於中國乃是各國之中面積最廣闊、人口最繁多、歷史最悠久的帝國,是歐洲列強最欲獲取的東方帝國,眾多觀事者不免想知道:歐洲能令中國俯首稱臣,並獲取其利益嗎?抑或這是難以實現的願望,是至今無法跨越的障礙?中國軍事之羸弱,足以導致其政垣坍塌、國體潰散嗎?抑或在其軍力之外,另有足以維繫其統一的其他要素和凝聚之力?另,北京當局一旦崩潰,整個中國都將隨之崩潰嗎?抑或中國憑藉其緊連之血脈、堅固而柔韌之肢體,將依然屹立於西方勢力面前,獨立於其控制之外?總之,中國究竟是歐洲人嘴裡一塊易於咀嚼的美食,還是梗塞其喉嚨的一根魚刺?我於匆匆間撰就數文,依理憑據,研究何以中國將坐以待斃,為歐洲人所征服吞併,或中國何以能挽狂瀾於既倒,救潰堤而除險,脫黎民於水火……本文將分析中華帝國內部富有活力之要因,指出世界強國安邦立國、長治久安之奧秘;同時指出中國內部的弊端所在,凡此諸多弊端,都弱其身體,損其壽數,令人預測其一蹶不振。」

隨後,作者分別從中國的工業、農業、商業、政治、軍事、宗教、道德等方面,分析了中國社會與文化的優勢與弊端。謝基卜筆下呈現的中國形象,主要有以下特點。

1

敘述話語總體上是正面的

謝基卜這一系列關於中國的文章,依然延續了阿拉伯古代形成的敘述中國的正面話語傳統,其中許多說法,還沿用了阿拉伯古代著作家們對中國的經典性表述。如在《中國之工業》一文之初,作者指出:「有種廣為流傳的說法,言真主將智慧賦予希臘人的腦,阿拉伯人的舌和中國人的手。地理學家、歷史學家和旅行家一致認為,中華民族擅長手工藝,其工藝才能得天獨厚,他人難以匹敵。在許多人看來,中國之工業,領先於東西方各國。」

在《中國之農業》一文中,作者高度讚揚中國悠久的農耕傳統和獨特的農藝:「農業是中華帝國身體上另一強健而富有活力的器官。無論中國人工業多麼先進、多麼傲視群雄,無論他們的巧手怎樣化腐朽為神奇、採礦產為所用,他們在農耕方面的技能終要更高一籌。或者說,中國的農業即使未能超越工業,起碼也和工業並駕齊驅,各擅勝場。這一帝國得以生存、繁衍,主要依靠其工業與農業。中國人極為敬重農事,以至賦予其神聖色彩。在他們眼中,農耕者乃是侍養百姓、衣食眾生之人。」

「誠然,中國農民不像歐洲農民那樣懂得對土地作化學分析,也未從農藝書籍中獲得土壤特性等知識,但實踐經驗彌補了他們理論之不足。憑經驗他們也熟知每一塊土地之特性,懂得該輪種何種莊稼,播撒何類種子,施放何種肥料。他們用雙手犁地、掘坑、播種、鋤草、培土。他們還深諳蓄養家禽之術。」

「中國少有被荒廢閑置的農地。其國土所有適耕之地,無不開墾為農田,甚至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地,也能見到農田,這種情形在他國實為罕見……中國雖然幅員遼闊,但因人口眾多,耕地其實不足。若非精心利用土地,則無法養活眾多人口,其人民也必遭受更多饑饉。令人頗為稱奇者,中國糧食能夠自給,極少依賴進口;自給之餘糧,還出口西方各國,成為其重要貿易貨物。」

在《中國之商業》一文中,作者指出,中國的商業一向不如工農業發達,但隨著西方人進入中國,中國人也開始經商。他對中國人誠信經商的美德予以好評:

「自從外國人進入中國,其國人也開始喜愛經商,並與外國人不遑多讓。而且中國人素不貪婪,滿足於應得之份。為商之道,知足而趨穩,實勝於好強而冒險。不少西人著書時均提及,中國商人比歐洲商人更講信用,更守承諾;中國商人處事之沉穩、審慎,實為歐洲商人所不及。因此,商業對於中國裨益甚大,在西人進入中國之後,本地經商人士大為增加,若干商埠,已完全為中國商人掌控。」

對於中國人的道德、品性,謝基卜總體上也懷有好感:

「普天之下,再無一邦如中國那樣尊崇習俗與禮節,也再無一方人士如中國人那樣響應人道之教化。性格溫順,是中國人與生俱來的德行,無論老幼,都秉有這一德行。他們以兄弟互稱,有『四海之內皆兄弟』之說;同輩之間,皆視若兄弟,同輩之誼,與兄弟之情無異。」(824)

「中國人性格溫順,略舉一例為證:外國遊客無論遊歷在人口稠密的湖北、四川等地,或踏訪遠地僻壤,都不會遭受絲毫欺辱,也無人遇到任何傷害……在中國的繁華都市,儘管街頭擁擠熙攘,你都不會見到一位醉漢;倘若你想尋覓醉漢蹤影,就需前往歐洲人與當地人混居的港口城市,這些城市街頭,如同歐洲街頭一般,或能見到爛醉如泥的醉漢……中國學生舉止端莊,敬重師長,不會輕易動怒,對求學抱有令人驚異之恆心。觀者察其言行舉止,定能心生感觸:這等學生雖未及弱冠之年,但堪稱文明之士,日後定能擔當大任。」

「中國人尊崇學問,置學問於萬般之上,堪與宗教相比。求學,被視為所有男性公民不可推辭之義務,每個村莊都有當地政府斥資興建的學堂。在中國人看來,學問、學者、寫作乃至字紙,都意義重大,務必虔敬事之。」(922)

謝基卜還在文中記錄了一段巴哈伊教創始人、原籍伊朗的著名宗教領袖阿巴斯·阿凡迪談及中國的言論,彌足珍貴:

「中國人雖勇氣不足,雄心欠缺,但有恆心,精於工藝,是天生註定的工業民族。在此方面,歐洲人慾取勝中國,殊為不易。我曾就此與巴哈伊教首領阿巴斯·阿凡迪議論,此君一向睿智明達,富有卓見,他說:『歐洲人用刀劍強取中國,並非難事;然而他們染指海外,意在通商而獲利,唯與中國人交往並獲利,非易事也,因為歐洲人獲取中國不久,其種種技術,就會被中國人掌握。』」(131)

2

客觀指出中國社會文化之弊端

在謝基卜撰寫、發表這一系列文章之際,中華民族正在經歷內憂外患、災難深重的歲月。鴉片戰爭之後,中國門戶洞開,西方列強魚貫而入,紛紛瓜分勢力範圍。中國在甲午戰爭中慘敗於日本,令舉世震驚。中國王朝之腐朽、文明之衰微,也在世人面前顯露無遺。謝基卜在文章中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社會與文化存在種種弊端,中國從世界級文明古國淪入受人欺凌、任人宰割的地步,主要歸結於內因。他就此寫道:

「中國軍隊,無論其人數、裝備抑或科學與勇氣,均無法滿足國家之需要。八旗軍曾是中國之砥柱,現已淪為國家之負擔,滿族和蒙古人子弟已遠不如已往勇武;何況今日戰爭主要取決於科學,僅有匹夫之勇已無濟於事。」

「中國軍隊未實行改革,依然沿用陳舊之兵法。而此類舊法,已被時代拋棄,如同黑夜被陽光替代。難怪西方人軍力雖少,卻足以抗衡中國兵將眾多之大軍;這並非因為西方人血液與眾不同,而在於科學之緣故。日本人一如中國人,也屬東方民族,雖然身材矮小,肌肉纖弱,卻擁有驍勇善戰、不輸於所有西方軍隊的強大軍隊。中日戰爭,便可看出分曉。日軍一次次擊敗中國軍隊,中國人屢戰皆輸,何故?愚昧面對科學,一刻不能相持也。」

謝基卜還指出,中國人的民族性中缺乏剛烈勇武的血性及敢為人先的勇氣:

「中國人安於逸樂,耽於和平,數百年以來,知足於其強盛、榮耀、學術之發達、疆土之廣袤,不欲與外人動武,故早已荒疏用兵之道。中國人受此思想潛移默化,已有數百年之久,以至忘卻了戰爭之要義。其結果,雖戰火燃至國境,國之要地遭人踐踏,國民依然不為所觸動,一味追求太平,終於陷入戰禍。中國服膺和平之道,希冀以工、農、商諸業建設成就以固國本,然而各業建設固然重要,堅兵利器仍不可缺少。即以人體為喻,紅血球固然為健康身體所必需,但白血球用以抗禦病毒之入侵,也必不可少。中華帝國之軀,並不缺少紅血球,但白血球幾告匱無。」(408)

「中國人之不足,在於心志柔弱,缺乏個人勇氣,其果敢、志向不及歐洲人,而獨以毅力、忍耐見長。世人皆知中國人吃苦耐勞,勤勉謀生;他們立身之道,在於勤勞而非膽略;他們與許多民族不同,極少有政治抱負,也缺乏爭強好勝、敢為人先、統領萬邦的氣質。他們愛好和平,天性柔順,在各民族中實為罕見;其詩文、歌謠中勇武、強健意味之匱缺,在各民族中也屬少見。其詩歌多為詠唱農耕、勞作之作,彷彿他們只對和平題材懷有興趣……中國人浸淫於這種思想、其青年習慣於此類歌謠,難怪中國與日本交戰時屢遭挫敗,而日本人數目只有中國十分之一,中國戰事不利,因此不足為怪。」(1901,9月刊,總824-825)

謝基卜還批評中國人盲目自大,拒絕變革,對世界和自我都缺乏清醒認識:

「中國之變革至今仍然緩慢,應歸咎於中國人自滿自大,不承認自己落後,依然幻想以為自身文明最為優勝,中國乃世界上惟一開化民族。顯然,拋棄此種幻念,轉而承認自己遠遠落後於歐洲人,絕非朝夕之事。」(922)

此外,謝基卜還批判了中國傳統社會活人殉葬、弒殺女嬰等惡習,以及以身殉夫的節婦烈女觀、君臣父子的封建等級觀,等等。

3

同情中國人民反抗外來侵略的鬥爭,識破帝國主義侵華戰爭的本質

鴉片戰爭之後,中國人民為反抗列強侵略,爭取民族獨立,開始了救亡圖存的探索和抗爭。難能可貴的是,作為來自同樣遭受過殖民主義、帝國主義侵略的阿拉伯世界的思想家,謝基卜對中國人民反抗外來侵略的鬥爭表現出頗為明顯的同情態度,他對西方列強聯手清政府鎮壓人民起義的真實意圖,對於列強發動的鴉片戰爭的侵略本質,也都有十分透徹的認識。他寫道:

「日前在中國起事的義和團,並非針對歐洲人的第一次起義,也不會是最後一次。1848年興起的太平天國之亂,曾蔓延至整個中國,幾乎推翻大清帝國。太平天國表面針對政府,其實針對洋人,旨在讓中國擺脫外國勢力之鉗制,為國家注入青春活力。因此,西方列強為消除其患,與中國政府攜手,協力鎮壓太平天國。此番協作,並非出於偏愛中國政府,而旨在消弭變革之力量。」(125)

「列強在中國勢力愈大,立足愈穩,其割據的都邑、港口愈多,中國民眾的仇恨則愈甚,對洋人的憎惡也愈深。此次義和團起事,皆因周遭群敵環繞,而帝國行將崩潰,中國民眾怒不可遏所致。」(125)

「中國人一向禮待外國人,直至歐洲人從四面八方敲開中央帝國之門戶,帶來槍炮、彈藥,且相互間紛爭傾軋不斷,中國人方始視其若蠻夷、屠夫。更有甚者,歐洲人還在部分商鋪銷售鴉片,招致中國人怨怒,於是歐洲人嘗試以武力逼迫中國人接受鴉片,英國由此於1841年發動鴉片戰爭;戰後,中國被迫開放5個通商口岸。」(324)

「鴉片戰爭之後,中國與歐洲列強因條約產生糾紛,第二次戰爭隨之爆發。英法於1857年向中國宣戰,並佔領廣東,最終締結和約。隨後又起糾紛,並爆發第三次戰爭,英法兩軍萬餘士兵佔領首都北京,大肆掠奪著名的圓明園,並將財寶竊為己有。與此同時,太平天國也興兵起事,中國政府只得求助洋人予以鎮壓。港口相繼向洋人開放,中國人對此極為不滿,而列強之驕橫也日甚一日。待中日戰爭爆發,中國之弱點暴露無遺,引得各方心生貪念,垂涎欲滴,迫中國實行所謂『門戶開放』。西方列強爭先恐後,欲進入中國,但又恐相互間為爭利而兵戎相見,故採取長期租借領土之策。各式人等,從四面八方紛至沓來,近日之義和團起義,乃由此而興。」(324-325)

在1901年10月發表於《文摘》的題為《中國之未來:尾聲》的文章中,謝基卜寫道:

「至此,本文已充分闡述了這一帝國之情形,藉此足以探知其究竟;對其病狀也作了確切診斷,或可預知其未來。現在,可以談論本文之宗旨——中國之未來。倘若中國之未來,一如世界各國之未來,取決於與歐洲及西方文明的關係,我們實有必要在此探討中國人與西方人的相互關係。」

謝基卜依據一份統計指出:1879年在華的歐洲人不過5000人,此後雖增長迅猛,但與中國總人數相比,仍屬滄海一粟。然而,歐洲人已在中國產生巨大影響,在語言、習俗、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等方面均有體現。與西方接觸、碰撞以後,中國已無法與世隔絕,發生變化乃不可避免。

「最終,筆者提出如下問題:未來中國將依然屬於中國人,抑或落入歐洲人之手,被強行改變,乃至瓜分豆剖?提出這一問題,是筆者撰寫『中國之未來』之本意。中國何去何從,明達之士自然見仁見智,各有高見。」

謝基卜列舉了當時國際上對中國未來的幾種猜想:一是落入歐洲人之手,被歐洲列強瓜分;二是納入東鄰日本之囊中;三是被最強大的鄰國俄羅斯吞併;四是被中國內部的伊斯蘭勢力同化,成為一個伊斯蘭國度。

在文章的結尾,謝基卜作出了自己對中國未來的預測:

「筆者看來,中國人口眾多,種族單一,疆土廣袤,是歐洲不易吞咽的美食。然而,中國畢竟已是垂死之鴕鳥,衰朽之帝國,除非其如同日本一樣,師法歐洲。日本借西方文明之力,藉現代科技之功,得以躋身發達國家之列,其國力在東亞足以抗衡俄羅斯;其一兵一卒,足以匹敵中國之十人、十五人。中國仍以人口眾多、人種單一、幅員遼闊而自恃,然而,其神秘面紗終將被外人揭開,刀劍終將置於中國人之頸項,除非他們告別舊夢,幡然省悟。人雖多而愚,則不為多,人雖少而智,則不為少。中國之未來,取決於中國是否善於學習!」

至此,可以結合本文之初提出的問題,對謝基卜的上述文章略作總結和闡釋。

首先,謝基卜這些文章總體上延續了古代阿拉伯人對中國積極、正面的話語傳統,他對中國人民的稟賦、道德與才能懷有好感,對近代中國深受外敵欺凌的遭遇也懷有同情。還可以看出,文中有關中國工匠手工之精湛、農民農藝之嫻熟、民眾性格之溫順、對學問之尊崇、對誠信之恪守等等細節的理想化表述,也延續《伊本·白圖泰遊記》等阿拉伯古代作品的敘述風格。

第二,從謝基卜的生平可知,他一生中其實並未到過中國。因此,他對當時中國的了解,只能通過閱讀、聽聞等間接途徑獲得。鑒於19世紀來到中國的阿拉伯人十分稀少,也未曾見到由阿拉伯人撰述的介紹中國的作品,所以謝基卜對中國的認知極有可能以西方信息源為基礎。正如漢學界周知,馬可波羅時代以後西方對中國的美好印象,在18世紀末發生急劇的根本性逆轉,1742年英國海軍上將安森的《環球旅行記》,1748年法國哲學家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等影響深遠的著作,以及隨後相繼問世的旅行家、傳教士和文學家的相關作品,讓一個邪惡、專制的天朝帝國形象和一個墮落、愚昧的東方民族形象,在西方得以逐漸確立。中國在西方人眼裡野蠻、落後的形象一旦成型,無疑可以為鴉片戰爭和殖民統治的侵略、掠奪提供「正義的理由」。一個野蠻、落後的民族,其存在的意義只在於「被解放、被開化」,被具有反省能力的其他民族引以為鑒。知識和權力這種不可分離的關係,已經被福柯和愛德華·薩義德等人揭示。值得注意的是,阿拉伯人謝基卜的近代中國觀並沒有被西方的主流話語左右,而是有他自己的取捨和判斷,體現了一個東方阿拉伯人獨特的視野和立場,這不僅與西方的近代中國觀形成對比,反襯出西方強權對話語方式的影響和操縱,而且也表明:東方知識、東方視野自有其獨特價值。

第三,謝基卜在同情中國的同時,也對19、20世紀之交中國社會的嚴重弊端有清醒認識,他在文章中列舉的近代中國人因循守舊、封閉自大、貪圖安逸、不思進取等宿弊,與他在《為什麼穆斯林落後而他人進步》等著作中指出的阿拉伯穆斯林民族之痼疾頗為相似;「中國之未來取決於中國是否善於學習」這一論斷,也反映了他認為阿拉伯民族應該通過學習西方,以實現文明復興的一貫理念。正如美國漢學家史景遷所言:「中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一直是作為一個『他者』出現的,中國有用之處正在於此。」苦難深重的近代中國這一「他者」對於謝基卜的意義,也正在於被引以為戒,以警示、啟發阿拉伯伊斯蘭民族「哀之而復鑒之」。

第四,1844年,我國穆斯林學者馬德新在赴麥加朝覲後順訪埃及,在各地遊歷半年之久,回國後著有《朝覲途記》記述埃及之行,成為我國迄今有案可稽的訪埃第一人。其中他以艷羨的筆調寫道:「謎思爾(埃及),巨域也」,亞歷山大「極壯麗……商賈輻輳」,埃及「諸凡製造無求於他國」,「條建樹,蓄貨殖,各種技藝由甫浪西(法蘭西)習來。」幾乎與此同時,林則徐在其主持編譯的《四洲志》中也寫道:「埃及軍伍昔強,惜未嫻紀律。近得歐羅巴訓練之法,隊伍雄甲東方……今復設武備館,延歐羅巴教師以訓少年。」在時隔一個多世紀以後的今天,重溫中阿先賢馬德新、謝基卜等人當年的文字,聯想到兩個古老民族一百多年走過的曲折歷程和當今的不同境遇,令人不禁百感交集。謝基卜的世紀之問「為什麼穆斯林落後而他人進步」,在今日不僅依然峻迫,而且更顯沉重;而由於鳳凰涅槃的中國與陷入怪圈的阿拉伯當下命運的戲劇性對比,這一問題又被許多阿拉伯人以中阿對照的方式提出。不過,歷史還沒有終結,當下還遠遠不是中華民族可以沾沾自喜的時候。攬鏡自照,以人為鑒,有太多的經驗和教訓值得吸取,杜牧借《阿房宮賦》發出的警示從來不會過時:「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外一篇

帕爾米拉的前世今生

薛慶國

從大馬士革到帕爾米拉,243公里,大約3小時的車程。

記不清那是我第幾次前往。時間應該是1998年年末,在中國駐敘利亞使館任職的我,陪同一個國內來訪的高級代表團參觀帕爾米拉遺址。

首先參觀遺址附近的博物館。一位據說是博物館負責人的長者接待了我們。獲悉我們來自中國,他熱情而友好,著重介紹了館藏的中國古代絲綢和瓷器,這是絲綢之路的珍貴遺存。我的記憶里已搜索不到他的姓名、模樣。隱隱約約的印象,是他不修邊幅,對館藏的一切如數家珍,充滿自豪。不過這些印象也許並不確切,因為敘利亞所有博物館的講解人,都給我留下類似印象。

今年8月18日,當「帕爾米拉先生」、敘利亞考古學泰斗哈立德·艾斯阿德遇害的消息傳來,我的第一反應是:「會不會是他?」

無法核實。但是,從那個曾經那麼美麗、而今生靈塗炭的國度傳來的噩耗,再次讓我黯然神傷。

在此之前和之後,帕爾米拉文物毀於極端分子的鐵鎬、電鑽、炸藥的畫面,一次次刺痛我的神經。貝勒神廟,巴爾夏明神廟,凱旋門,拉特女神獅像……這些我曾多次駐足凝視、或許還曾親手觸摸過的堅硬的歷史,在灰飛煙滅之後,穿過記憶的閘門瀰漫開來……

帕爾米拉!

其實,我和所有的敘利亞人一樣,更習慣於它的阿拉伯語名稱:台德木爾。

台德木爾(Tadmor),正是這塊土地最早見於史書的名稱。台德木爾之名,曾出現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幼發拉底河畔的馬里(Mari)城亞述泥板書上,也曾引人注目地出現在《聖經·舊約》里,「列王記上篇」(9:18)記載:「所羅門建造……國中狂野里的達莫(Tadmor)」。不過,考古學家懷疑《聖經》的這一記述與史實有出入,疑是地中海東岸另一城市塔馬爾(Tamar)之訛。其實,就連阿拉伯人也往往將台德木爾與所羅門王聯繫在一起。據當代美藉史學家希提的《阿拉伯通史》記載,「阿拉伯的說書人看到帕爾米拉的壯麗,深受感動,以致認為這座古城是精靈替所羅門王建築的。」

關於「台德木爾」的詞源,至今眾說紛紜。較常見的一說,認為其源於阿拉伯語「椰棗」(Tamar)一詞,因為該地位於沙漠中的綠洲,盛產椰棗。後來,羅馬人將「台德木爾」意譯為「棗椰之城」(City of Palms),「帕爾米拉」(Palmyra)之名由此而來。帕爾米拉的居民,以阿拉伯人、敘利亞人、腓尼基人等閃族人為主,崇拜的主神,是閃族最常見的神——巴勒(Baal, Ba』al, Bel)。巴勒在閃語字面上即有「神靈」之意,它並非一個固定的神名,隨著時間地點的不同,代表著不同的地方神,如巴比倫主神馬爾都克(Bel-Marduk)等等。

此後,史書對台德木爾記述不多,這座「沙漠新娘」一直被歷史的塵埃湮沒。隨著公元前3世紀塞琉古(Seleucid)帝國興起,她才再度引起世人注意。其間,台德木爾成為塞琉古帝國治下的一個酋長國。以敘利亞為中心的塞琉古帝國和兩河流域的安息帝國之間,貿易逐漸興盛,台德木爾位於兩大帝國之間,泉水豐沛,椰林茂盛,吸引了過往商旅駝隊在此汲水、宿營、乘涼。隨著時間推移,台德木爾作為重要商旅驛站的地位日益牢固。

公元前64年,羅馬帝國佔領敘利亞,塞琉古帝國崩潰,台德木爾獲得獨立。公元一世紀,又被羅馬帝國併入其領地,受其直接管轄。129年,羅馬皇帝哈德良(Hadrian)視察此地,對其繁榮景象和獨特的沙漠風光印象深刻,遂宣布台德木爾——帕爾米拉——為「自由城市」,予以當地人自治,允許其自行制定法律,徵收稅賦。212年,羅馬皇帝卡拉卡拉(Caracalla)宣布帕爾米拉享有羅馬殖民地地位,當地居民視同羅馬公民。

憑藉商貿中心積聚的巨大財富,帕爾米拉得以迅速發展,市政建設愈發完善,文明也漸臻成熟。留傳後世的大量帕爾米拉銘文,大都出自這一時期。這座由國際貿易造就的城市,其居民已經不滿足於向過境的商隊收取費用,而是紛紛參與經商或組建商旅,其貿易範圍遠至中國。在早期銘文中,「商隊首領」、「市場主管」等職業,在城市裡佔據著「一等公民」的顯赫地位。從此,帕爾米拉這座沙漠里的都會,以絲綢之路上的商貿中心而馳名,並變成近東最富庶的城市之一。此外,它還是羅馬帝國對峙安息帝國的前方要塞。

公元3世紀,薩珊帝國在東部崛起,與羅馬帝國多次交戰,屢屢告捷。帕爾米拉的首領奧登納圖斯(阿拉伯語名為「烏宰納」,Udhaynah)臨危受命,率當地人為羅馬宗主國出戰。他在戰場展現了傑出的軍事才能,兩度擊潰薩珊大軍。羅馬皇帝論功行賞,賜奧登納圖斯為大將,並承認他為羅馬東部之王,統治西亞廣袤的疆域。此時,帕爾米拉已經稱霸於西亞一帶。

267年,如日中天的奧登納圖斯和長子被其堂弟暗殺,原因可能是羅馬人懷疑他有叛逆之意而唆使為之;也有人猜測是奧登納圖斯的續弦王后芝諾比婭所為;因為,國王及其長子的薨逝,結果是年方一歲的國王次子巴巴拉圖斯(阿拉伯語名為韋海卜·拉特,意為「拉特之賜」)繼位成為帕爾米拉的新王,他的27歲母親芝諾比婭代替幼子攝政,成了事實上的女王。

毫無疑問,出生、成長於本地的阿拉伯女子芝諾比婭,才是帕爾米拉歷史上最著名的領袖。在當代敘利亞人眼裡,她甚至是這個國家歷史上屈指可數的頂級偉人之一,其頭像還出現在敘利亞的貨幣敘鎊上。這位神奇女子,她的出現讓帕爾米拉達到巔峰,也讓帕爾米拉走向衰亡。

著名英國歷史學家愛德華·吉本是這樣描述芝諾比婭的:「她膚色微黑,牙齒雪白如貝,一雙黑色的大眼睛閃爍著不同一般的神采,卻又是那樣溫柔,令人迷戀。她的聲音洪亮而優美,她的不遜於男人的理解力,因刻苦學習而更形完美。」

即使與其戰功赫赫的丈夫相比,這位有著雄才大略的美麗女性也毫不遜色。她知人善用,且具有靈敏的政治和軍事嗅覺,趁著羅馬帝國內外交困之際,將本國疆域大幅向外擴張,控制了整個敘利亞,甚至佔領了小亞細亞和埃及。她在佔領埃及之後,被埃及人尊奉為克里奧帕特拉(Cleopatra)。一直以埃及豔后克里奧帕特拉的後人自命的芝諾比婭,終於恢復了祖先的舊疆,建立起一個地跨亞非兩洲的龐大帝國,這也是阿拉伯人歷史上建立的第一個大帝國。在埃及首府亞歷山大鑄造的銀幣上,她還公然給自己冠以女皇頭銜——「奧古斯塔」(Augusta)。她和帕爾米拉帝國的權勢和榮耀,由此登峰造極。

對於奧登納圖斯與芝諾比婭,羅馬史家毫不吝惜地給予讚譽之詞,《奧古斯塔史》曾作如下評價:「毫無疑問,奧登納圖斯與他的妻子芝諾比婭,不僅將帝國的東方恢復到往昔狀態,還征服了世界的每個角落。妻子芝諾比婭比丈夫更加勇敢無畏,是東方最高貴的女性。」

270年,驍勇善戰的羅馬大將奧勒良登上帝位。他拯救了四分五裂的羅馬帝國,因而贏得「世界的光復者」的稱號。他登基後,宣布芝諾比婭母子是偽帝僭主,發兵東征討伐。經過幾番鏖戰,終於在272年春攻入帕爾米拉。無奈之中,芝諾比婭騎著一頭單峰快駝,失望地逃入沙漠。但她終於被俘。奧勒良凱旋迴到羅馬之際,用金鏈拴著芝諾比婭,讓士兵牽著這位步履維艱的女俘示眾。關於她的最終結局,史家眾說不一。無論如何,這位昔日的榮耀女王,最終落寞失魄,是個不爭的事實。

據說,奧勒良與被他擒獲的芝諾比婭之間,曾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芝諾比婭,你憑什麼膽敢對羅馬皇帝如此傲慢?」

「哀家以為,陛下是一位真正的皇帝,因為陛下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哀家希望自己的舉止與一位真正的皇帝相稱,對陛下的傲慢正是對陛下的尊重。」

雖然芝諾比雅的一生以失敗告終。但是,沒有她,帕爾米拉只是一些偉大的石頭;有了她,帕爾米拉才成為一段偉大的傳奇。芝諾比婭的傳奇還感動過許多西方文人,拉布呂耶爾、莫里哀為她寫過劇本,義大利音樂家阿爾比諾尼還創作過以她名字命名的歌劇。

奧勒良凱旋返回羅馬途中,帕爾米拉還發生了一次暴動。奧勒良立刻率兵馳返,憤怒中下令毀壞整個城市。從此,殘垣斷壁,成了帕爾米拉的輪廓。這座偉大城市的光榮歷史,就此告終。

公元4世紀,基督教傳入當地。曾經用來崇拜偶像和多神的帕爾米拉神廟,被改造為基督教堂。6世紀,拜占庭皇帝下令修繕這裡的城牆和供水系統,以方便居民生活。634年,來自阿拉伯半島的穆斯林大將哈立德·本·瓦利德兵不血刃,拿下帕爾米拉。自此,這裡變成了一座伊斯蘭的城池。值得一提的是,雖然伊斯蘭教排斥偶像崇拜和多神信仰,但是,歷來途經此地或在此居住的穆斯林,都沒有對已經敗落的古城再加破壞。相反,他們因地制宜,在之前改造為教堂的神廟裡,添加若干伊斯蘭元素,使其成為清真寺。而神廟(教堂)的建築外觀和總體結構,依然保持不變。這在整個中世紀的伊斯蘭世界,都是極為常見的做法。由此可見,歷史上阿拉伯穆斯林對於異教建築的態度,其實是相當寬容而務實的。

公元11世紀初,一場大地震襲擊帕爾米拉,古城的建築再遭重創。後來,在艾優卜王朝、麥木魯克王朝期間,又得到一定程度修復。13世紀,在俯瞰帕爾米拉的北側山頂,麥木魯克人建造了一座城堡。16世紀,德魯茲人控制帕爾米拉一帶,其首領法赫魯丁·馬尼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這座城堡。從18世紀起,慕名而來的西方旅遊者逐漸增多,對帕爾米拉的考古發掘與研究,也正式開始。1929年,長期一直在神廟裡寄居的當地居民,被遷往附近村莊。1946年敘利亞獨立後,政府開始接管對文物的保護、發掘與研究。

帕爾米拉的文化,和其中的建築藝術一樣,是希臘羅馬文化、阿拉伯敘利亞文化和波斯(安息)文化混合而成的獨特文化。帕爾米拉人總體上屬於阿拉伯民族,使用的大都是阿拉伯語人名。他們留下的銘文,是由當時西亞一帶通行的阿拉馬語寫就,其中也摻雜有許多阿拉伯辭彙。迄今為止,已在帕爾米拉發現了3000幅銘文,其中最早的,可追溯到公元前44年;而最晚近的,則書寫於272年,即奧勒良攻陷帕爾米拉的年份。

帕爾米拉信仰的宗教,具有融合、並存的特點。這裡被崇拜的神靈,共有60個之多,首先是巴比倫的主神貝勒神(瑪爾都克),在希臘羅馬時代這一主神和朱庇特神合為一神。最常見的還有太陽神和月亮神,貝勒神之子奈布(Nabu)神在帕爾米拉廣受喜愛。巴爾夏明神意為「諸天之神」,主要是由迦南人傳來。此外,當地人還崇拜拉特、歐扎、默那等來自阿拉伯半島的原始宗教偶像。他們最常履行的宗教活動,是圍著神廟的中央大殿作繞行。

現在,該談談帕爾米拉古城的現狀——不——幾年前的狀況了。倘若時光倒退到5年之前,那麼,遊客們踏足此地,將會看到曾經見證過芝諾比婭女王在此游幸的古老遺迹。佔地6平凡公里的古城,即便僅存一片廢墟,但在藍天白雲之下、沙漠和綠洲之間無聲展現的一切,依然壯觀得令人窒息。整體氣勢的雄偉,局部細節的精美,設計構思的巧妙,是帕爾米拉一切遺址的共同特點。

一條1600米的青石道路,從凱旋門入口通向古殿深處,這就是著名的帕爾米拉大街。矗立在道路兩旁的750根石柱整齊排列,石柱上方托著青石水槽,這是帕爾米拉的天廊水道,同時又可起降溫之效。石柱中部,凸出一塊用以放置照明用具的石基。興建之初,這條大道還有頂棚,用以抵擋烈日。

貝勒神廟是最為雄偉的羅馬式建築,僅西廊兩側原先就建有390根巨大的石柱,如今只剩下7根。3個殿堂呈U狀分布,中間圍成一個廣場,四周環繞著15米高的圓形石柱。主殿用以擺放主神貝勒的塑像,其四周有柱廊環繞,是典型的希臘式風格。連接著神殿和柱廊的石灰石柱樑上裝飾有大量精美的浮雕。

還有同樣雄偉而精美的柱廊,拱門,劇場,浴室,屋舍,陵墓,水槽……以及散落四處的斷垣,殘石……一切讓人感慨:這片土地的主人,曾有著多麼高雅的生活品味,又有著多麼高超的技術能力和藝術眼光!按照有著阿拉伯血統的美國歷史學家希提的說法,帕爾米拉文化意味深長,「它可以說明,在適當的物質條件下,沙漠里的阿拉伯人在文化上能達到什麼高度。」

帕爾米拉的歷史,本應該以此作為終結。但是,近兩年來這裡突然發生的一切,套用希提的話,豈不說明「在偏執的理念蠱惑下,生活在21世紀的當代人在瘋狂和野蠻方面能走到什麼地步」!?

那些雄偉的神殿,高聳的石柱,遭遇過羅馬人的兵燹、蒙古人的鐵蹄,歷經了兩千年的日晒雨淋、地動天搖,而依然在這綠洲與荒漠的邊緣,默默屹立。它們見證了數不清的悲劇、喜劇與鬧劇,見證了生命如螻蟻,歷史如齏粉。如今,這些見證者,也終於在21世紀的今天,迎來了歷史上最黑暗的結局:在炸藥的硝煙里化為烏有,被腳下這片土地收納。

附近綠洲居民的命運,這個國家人民的命運,甚至敘利亞這個國度是否還將作為一個完整的實體而存在,都成了未知。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塊土地上的過客,包括那些偏執而瘋狂的破壞者,也必將化為齏粉,被這無聲的大地收納。

阿多尼斯,敘利亞這片土地哺育的一位大詩人,曾在20世紀末寫道:

「很少人知道並且能夠說出:

在公元20世紀之後來臨的

是公元10世紀。」

是的,帕爾米拉的今生,終結於20世紀之後來臨的——公元10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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