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出關於「城市改造」的話劇 僅有煙火味兒是不夠的
不論從什麼意義上講,北京的城市改造都是一個很難觸碰的話題。但凡想有歷史的縱深,難免要提到被拆掉的城牆;若想關照現實,又必然觸及拆遷改造中的利益糾紛、外來人口等社會治理難題。作為活生生的現實,這些考驗著城市管理者的膽魄與智慧,作為藝術創作的題材,衡量著藝術家的情懷和水平。在我看來,擺在話劇《將軍里》面前的,可能就是這樣一道考題。萊昂納德?科恩說: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將軍里》的故事從這個叫「忠實里」的地方開始講述,創作者逐漸展開生活的裂痕,藝術之光也試圖照耀進來。
「忠實里」是一片與繁華的CBD對望的棚戶區,空間逼仄,廁所共用,為了生存住戶各顯神通。在《將軍里》的舞台上,燈光打向五戶人家。一,孤兒寡母的趙家。趙大爺30年前摔死了,趙大媽含辛茹苦為老趙家拉扯大趙老四,護犢心切、望子成才,可嘆趙老四遊手好閒。二,「的哥」老王。為了年邁的母親和襁褓中的女兒,老王當年沒隨老婆去加拿大,省吃儉用買了輛車開出租。在放不下兩張床的小屋裡,父女倆只能用一道帘子隔出各自的生活空間。三,住著姐姐房子、被生活逼得經常吵架的莎莎夫妻。四,收養棄嬰當親兒子養大的九哥孫老師。五,一心保護「忠實里」古建築的袁大爺。五戶之外,還有港台腔的四川房地產商、「拆遷諮詢師」房蟲子以及宣講政府陽光拆遷政策的社區幹部。
五戶人家八個人,經歷不同、性格各異,人雖不多,卻足以結構房屋拆遷過程中可能引發矛盾糾紛的所有利益方,可見人物設計是費了心思的。房地產商、房蟲子和政府人員對拆遷改造和住戶的不同態度,也構成極鮮明的對比,完成了故事的大背景,且藝術化地融入了政府的棚戶區改造政策。再加上對老北京語言和行為方式的嫻熟運用,以及演員走心的表演,整個故事流暢感人,主旋律與煙火味兒相融甚歡。尤其是男演員反串的趙大媽,充滿市井氣息,把一個掙扎在生活底層的小人物演活了。
不過,作品中有些元素的擺放不甚恰當,熱熱鬧鬧的舞台變暗之後,回味起來多少有些不夠精緻的地方。整場戲出來的第一個人物是「逆風」公司的快遞員,這個設計其實蠻好,一方面有現代城市生活氣息,迅速把劇情帶到了觀眾身邊,讓人產生強烈的代入感;另一方面講究精準的「快遞」正和雜亂的棚戶區恰成鮮明對比,讓人覺得這裡頭有戲。沒想到的是,這個快遞員還真就只是個快遞員,一番充滿喜感的山東話吐槽之後,就回山東老家結婚去了,再也沒有回到舞台上。
另一位住戶莎莎出場時,火急火燎地要去給做房地產的「朋友」送月餅。鑒於這是一出圍繞拆遷展開的戲,難免讓人猜測這位「月餅朋友」應該在劇中做點兒什麼。不料,這又是一次自作多情。「月餅朋友」壓根兒沒想給觀眾留下印象,除了在莎莎口中打了個滾,再沒有什麼聲響。按照藝術規律,如果在小說中看到牆上掛著桿獵槍,那麼在小說結束前,你總能等到子彈迸發而出的時刻——傷害或被傷害,總之它不會永遠懸掛在牆上。話劇舞台上的「快遞員」和「月餅朋友」們也應如是觀吧?
來去匆匆的,還有那位「開船不用槳——浪催的」的房地產商,他大張旗鼓來到「忠實里」,扮演了一番不良開發商後迅速離開。劇中給出的理由——開發商的秘書導航找錯了地兒,既然要開發的項目不在「忠實里」,開發商自然沒必要回來。從生意的角度看,這是合邏輯的,但從藝術的角度講,這個鍋恐怕不應甩給導航儀來背。
話劇的名字是《將軍里》,實際地名是「忠實里」。演出中加入了一段投影,展現「忠實里」拆遷改造的成績,《北京新聞》的畫風把故事更往實處砸了一錘。以我不算高明的猜測,「將軍里」表達的是住戶心理空間的文化認同,「忠實里」則是一個物理空間的百姓社區。物理空間與心理空間要實現融通,有賴於一座橋樑,就是「三忠祠」,也就是袁大爺竭盡全力保護的古建築。一走進劇場,戲還沒開演,就看到舞台上高懸著「三忠祠」的匾額。而且,它自始至終居於視線的中心,任憑場景變遷,匾自巋然不動,似乎宣示著某種恆久不變的訓誡。「三忠祠」在崇文門外實有其地,《帝京景物略》有記載。《將軍里》臨近結尾,有段童聲朗誦,似乎正是其中的段落。「三忠祠」的來歷,袁大爺在劇中也作了交待。它原是一座家廟,祠內供奉諸葛亮、岳飛、文天祥三位英雄,後來敗落了。但是,《將軍里》這個作品所告訴我們的,也僅此而已。它只是作為一座古建築存在,而且是沒有納入文保範圍的古建築,它內在的人文意蘊沒有得到足夠挖掘,更沒有與作品主旨產生足夠的關聯。於是,當「忠實里」改造完成,老住戶重遊「三忠祠」也就只能讓人感到看景點的歡喜,而沒有走親戚的慰藉。
文|尼三
供圖/《將軍里》劇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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