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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 再見,穗子

作者簡介

秋水,山西呂梁人,80後寶媽,自由職業者。喜歡文字,喜歡簡單的人和事。

再見,穗子

見到穗子時,我們已闊別十年。

那是臘月二十六的下午,我剛從超市出來,雙手提著大大小小至少有四五個購物袋,正打算過馬路,突然,有個清脆的聲音傳來,「肖青,肖青,……」聲音很急促,像是要拉住我似的。我轉過頭,不遠處的一輛黑色奧迪車裡,一位女子正向我揮手,那遙遠但又熟悉的面龐正綻放著美麗的笑容。

我心裡咯噔一下,「穗子,是她嗎?」我突然有點慌。我迅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一身黑,仔細看,褲子上肯定還有中午做飯或收拾家留下的殘漬。剛出門之前,才收拾完家,發現家裡還有許多過年的東西未置辦,所以,就搭了件外套匆匆出門了,忙了一個上午,臉都沒洗。此時,我真的希望有個地洞鑽進去,這要見了熟人還好,可是她不是,她是美麗光鮮的大城市白領穗子,是我生命中一個非常重要的許久未見的朋友——穗子。

我想我當時肯定是特狼狽,表情肯定特搞笑,我像個失去重心的人趔趔趄趄向那個美麗的面龐走去。穗子從駕駛室下來,笑盈盈地望著我,一如從前的美麗迷人,一身黑色的緊身皮衣裙把她嬌小玲瓏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處,一頭栗色的波浪捲髮隨意地披散在胸前,精緻的妝容無可挑剔。

「穗……穗……穗子……」我不知是驚訝還是慌亂,像一個見到自己偶像的粉絲一樣緊張,我感覺我的聲音像是一團棉花砸在石頭上一樣無力。

穗子肯定是看出了我的窘狀,大方地走過來擁住我的肩,在我耳邊輕輕地說了聲:「好久不見!」她的聲音還是那樣,甜甜的,軟軟的。我不禁打了個顫,渾身酥酥麻麻的,但心裡卻輕鬆了許多。我揚起一大堆購物袋往她身上一甩,「女人(我們彼此的昵稱),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顯然沒有因為我這麼粗魯的行為感到驚訝或厭煩,她揚起彎彎的眉毛,說:「女人,還是那死樣!」直到我們見面,那種不自覺的,像是條件反射的稱呼讓我頓時感覺鼻子酸澀,那些塵封心底的青春往事突然像開閘的洪水一樣不顧一切地沖向眼前。

我們簡單地寒暄了一會,因為都有事,就約好了再見。

再見到穗子,是緊接著的大年初二。我沒有約在家裡,家裡人多,太嘈雜,我感覺有許多話要和穗子單獨說。我靜靜地說:「我們需要一個獨處的空間,來回憶往昔,來訴說心事。」因為過年,鎮上好多餐廳都關門了,但有一個在我看來還有些情調的小餐廳還開著門,這令我欣喜若狂。我到餐廳去的時候,老闆娘趙姐正在擺弄吧台前的一盆花。她是個離異的女人,餐廳的菜都很精緻,桌椅都是那種復古的實木桌椅,每個桌子上都有一束花,有時候還有一些外面採的野花。餐廳的牆壁是用素色的碎花紋壁紙貼過的,還掛著幾幅非常有韻味的人物素描畫,據說是她女兒親手畫的。餐廳什麼時候去都是乾淨整潔,一進門就給人家的感覺。這樣的餐廳在城市也許多如牛毛,但在這個小鎮卻是絕無僅有的。我喜歡這個餐廳的感覺,所以也喜歡這個老闆娘,我們雖然不是很熟,但也彼此認識,我跟她說了我的要求,並說願意出雙倍的價錢,沒想到,她爽快地說:「沒問題,今天大廚不在,大過年的,別談錢,我去給你們做幾個我的拿手菜!」說完,就高興地忙乎去了。

我選了一個角落的靠窗的位置,給穗子打了個電話。

穗子很快就到了。她穿著一件霧霾藍的大衣,裡面穿著一件緊身的黑色絲質裙,一雙黑色的內增高長筒靴,因為個子的原因她很少穿平底鞋。我看到她,就出去迎她,我們拉著手坐到位置上。

穗子托著腮笑著看了我半天,我伸出手敲了一下她的頭,嬌嗔道:「怎麼,上次讓你笑話了吧?」她呵呵一笑:「哎,還是上次好看,有煙火氣,你說,這都多少年了,城裡的老太太都化妝了,你還沒學會?真夠笨的!」這是拐著彎罵我的妝畫得丑唄!我哼哼了兩聲,拿出包里的小鏡子,看了看,沒問題啊,其實我也沒化什麼妝,就是塗了一層淡淡的眼影,抹了點口紅而已。穗子看著我的樣子,哈哈大笑,「你呀,還是那麼在意自己的妝容和長相。」

我看了看她嬌笑如花的面龐,心裡酸澀了一下,其實,她不知道,我雖然長得不美,但也絕算不上丑,只有在她的面前,我才會特別在意自己的長相。

穗子長得美,這是公認的。在她面前,好多女孩都會自慚形穢吧。可是,她也許永遠沒有體會過醜小鴨在白天鵝面前自卑的感覺。所以,好多女孩對她都是恨恨的,包括年輕時候的我。初中那會,班上的男生幾乎都喜歡她,但是她好像並不知道,從來沒有趾高氣揚過,她對每個人都很好,學習好,也很謙虛。不過,我知道沒有女生喜歡她,她越是這樣,女生就越討厭她。那種恨到骨子裡的討厭。現在想一下,女人的那種與生俱來的嫉妒心真是很可怕。

初中畢業後,我們一同考到了南方的一所重點中專,畢業後又陰差陽錯地進了同一家公司。有時候我真想擺脫她,可是命運就是這麼神奇,硬要把我們扯一起。我們不是一類人,這是我給我們的關係下的定義。所以在外人看來,我們的關係並不是多要好,連閨蜜都算不上,就是普通的老鄉加同學。由於不是一個專業,平時在一起的機會也少,就是開學一起去上學,放假一起回家的那種,但我們對彼此的關注卻不少,有時候我竟然會奇怪地感覺我們就像是一對心照不宣的戀人,有時候感覺很疏遠,有時候卻也惺惺相惜。我們其實挺談得來的,卻不知為什麼,兩個人都在努力地維持在彼此心中的形象,誰也不願更深入地走向對方。今天想起來我終於明白,其實那會,年少的我們更多的是把彼此當成了對手而非朋友。年輕的心事是多麼複雜而敏感呀,如今看起來的那些微不足道在那會是那樣的至關重要,以至於我們浪費了多少在現在看來多麼美好的青春年華。可是,誰又能說那是錯的?那只是青春的代價不是嗎?

就像現在,我和穗子坐在一起,再聊起那段往事時,我們的面容和內心是那麼平靜,就像這些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我和穗子的關係轉變是在發生了那起「訂單」事件之後。

前面說了,我和穗子畢業後進了同一家公司。其實按我的專業和公司是不對口的,但是畢業那會,心裡茫然得很,我學的專業是電子信息技術,雖然在那會是熱門專業,卻並不是我愛的。在我們中考的那個年代,高中還沒有普及,學習差不多的都上了中專,因為畢業可以分配,但我們畢業那年恰好趕上國家高校招生並軌,所以,我們將面臨自主擇業。那些家庭條件好的同學父母都在想辦法給他們安排工作,像我和穗子這樣的佔大多數,父母都是農民,什麼都不懂,他們不會給我們任何幫助甚至建議,我們只能靠自己。

可那會剛二十齣頭,哪懂什麼職業規劃。我那會就想,隨便找個工作,先穩定下來再說。於是在學校的招聘會上,我和穗子就進了同一家公司。只不過,穗子對自己的前途是有規劃的,我沒有。也許正是我這種稀里糊塗的沒有願望的願望被公司的招聘領導看出來了,他們給了我份文職的工作,我心裡美滋滋的,「原來找工作並不難嘛!」

在公司工作了一段時間我才發現,我就是個公司打雜的,什麼苦,什麼累的活都是我的,心裡也有些難過,那種對工作的熱情和嚮往在一段時間以後都被消磨殆盡。可穗子不同,她和以前一樣,每天精神抖擻,忙忙碌碌,在一次公司的晨會上,總經理當著全公司的面誇獎了她。我記得很清楚,那天,領導讓她上台講話的時候,她站在台上落落大方,侃侃而談,不驕不躁,不卑不亢,沒有一絲新員工該有的緊張,羞澀。她昂著頭,美麗的臉上充滿陽光和自信,像一株早上剛開放的花朵,我看到台下面好多男員工都看呆了。

我也傻了,我沒想到,穗子這樣優秀。頓時,我才意識到,自己過去的兩年渾渾噩噩是多麼不可原諒,由於不喜歡專業課,好多時間我都不知道自己該怎樣,我沉迷於中外文學著作中,一有時間就鑽在裡頭,除了宿舍,教室,圖書館哪也不去,我從來沒有為自己的未來做過準備,有句話說,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現在想想,說這句話的人是多麼的睿智呀!

自從那次晨會以後,穗子更忙了,我經常見不到她的人影,她說她在外頭跑市場,我不懂市場營銷,也不想懂。此外,她還報了電大的市場營銷,每天一有時間就捧著一本書。我還是我,每天周轉於公司的各個部門,看著也是忙忙碌碌的,一回宿舍就躺在床上叫苦連天,或是拿本小說看通宵,每天早上也會對著鏡子為自己打氣:「肖青,努力哦!」直到有一次在微信上看到這麼一句話——「有時候,『努力』就像一件華麗的外衣,掩蓋了不思進取的事實。嘴上喊著所向無敵,心裡卻常常不堪一擊。」

繁花開時默不作聲,風雲流散不易察覺。穗子就是這樣,默不作聲地實現了自己人生的華麗蛻變。而我,也就是這樣,不易察覺地離自己美好人生的軌道越來越遠。

接下來我要說說「訂單」事件了。

由於穗子的聰明和努力,銷售部上至領導下至職員都很喜歡她。有一次,公司接到一個很大的訂單,利潤可觀到我這種職場小菜鳥想都不敢想的地步。當然了,參與競爭的也有很多家公司,雖然我們公司的產品質量可以過關,但因為公司名氣不大,要拿到這個訂單的機會也不大。銷售部的全體員工都全力以赴,各司其職,尋找突破口。穗子當然也不例外。

那天,對方公司的主管約幾家公司的業務員在一家酒吧見面,穗子和公司的另外一名業務員一同前去,起初,大家只是觥籌交錯,互相吹噓,虛實難猜,各懷鬼胎,但就是不談業務,後來穗子就有些著急了,就說:「咱們還是談點實際的吧!」沒想到,對方主管一挑眉,說:「美女說得對,在談實際的之前,還是請美女陪在座的各位喝一杯,看看誠意。」

穗子明白,酒是不喝也得喝了,於是,她就實實在在地和在座的各位敬了一圈,一圈過後,她已經微醉了。不過,仍然沒有一個人談合作的事,反而都拿穗子起鬨,有些其他公司的業務員竟然口出一些胡言穢語,令穗子非常難堪。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穗子真是生氣了,她忽地站起來,拿起一個啤酒瓶子,「咣」一聲砸在對面的牆上。她臉腮緋紅,對著對方的主管及對她不敬的業務員就是一通罵,差點就罵到祖宗十八代,陪同的同事擋住了她,她才沒更過分。罵完了,她對對方主管丟下一句話:「今天,您要是覺得我們公司的產品行,那您就把合同簽了,如果不行,那請放過我們,莫怪本小姐恕不奉陪!」說完,還挑釁地朝著那麼多人呵呵一笑。其他業務員都傻了,對方公司的主管望著這個嬌小美麗的女孩,臉上露出了不易察覺的笑容。

故事的結局大家肯定都猜到了,穗子順利地得到了這個對公司非常重要的合同,她在公司,在業界可謂一舉成名,當然也沒有那麼玄乎,這其中,是有人推波助瀾的,他就是那位對方公司主管,他就是穗子的伯樂,貴人,也是她這輩子扯不斷理還亂的那根線。

就像此刻,穗子和我坐在一起,十句話中至少有五句是提到那位「老徐」的。

穗子提到「老徐」的時候,神情不定,有時候喜悅,有時候無奈,有時候有安定的依賴,有時候又有無法言說的痛楚,我想我是明白她的。「老徐」之與她是個特殊的,永遠無法抹去的存在。

自從那筆訂單塵埃落定後,穗子就升職了。雖然穗子功勞不小,但她畢竟是新手,而且還那麼年輕,以後的機會多的是,可公司就是破格提拔她了,原因就是「老徐」許諾了公司兩年內所有的訂單。對此,公司眾說紛紜,也有人是挺穗子的,但大部分人認為穗子是利用美貌上位的。每次聽到人們這樣說,我總會站出來反駁的,不是我有多高尚,也不是我們是老鄉兼同學,而是我真的是沒有理由地發自內心的相信她。

穗子提拔後,就從我們的四人宿舍里搬出去住了。

她好像並沒有受到公司流言蜚語的影響,依然每天開開心心,漂漂亮亮地上班,業績也越來越好。

我生日那天,正躺在被窩裡啃著薯片,翻小說,穗子提著一個大大的蛋糕來了。她穿得漂漂亮亮,披著一頭烏黑的離子燙長直發,那是那會最流行的髮型。她扔掉我手上的零食和小說,把我從被窩裡拖出來,恨鐵不成鋼地說:「女人,總是這副死樣,怎麼就不能改變改變呢?」我沒出息地看著她美麗的面龐,說:「我又沒你漂亮,再改變也是醜小鴨!」

那天,穗子拉著我,硬是去理髮店給我做了個頭髮,還不讓我付錢。我想,不用付錢,那就做唄。然後,她又帶我去商場買衣服,讓我隨便挑,說是生日禮物。我想,這鬼丫頭,也許是哪根筋搭錯了,這麼大方,但又想,她現在的工資應該是我的幾倍吧,不花白不花,於是就挑了一件我一眼相中的一條無袖的天藍色連衣裙,還臭美地順了一個雙肩背包。但我心裡總是過意不去,後來吃飯的時候搶著付錢,沒想到,穗子看著我,表情嚴肅地說:「肖青,謝謝你,謝謝你信任我!真的很幸運能有你這麼個朋友!」

我看著穗子,雖然她並沒有再說什麼,但就在那一刻,我覺得我懂她,我懂她笑容背後的堅強,我懂她成功背後的辛酸,我懂她的努力付出和獨處的落寞。總之,我懂。並且由衷地為她高興。

生日過後,穗子就提出讓我到她的部門,那裡工資高,又不用每天朝九晚五,有很多可以支配的時間。但我拒絕了,不是我不想多掙錢,而是我知道,我這傻乎乎的,直來直去的個性是不適合干她那一行的。而且,我生來是個沒有多少企圖心的人,我對金錢、權力沒有太多的慾望,我不喜歡掌控別人,我喜歡隨遇而安。穗子總說我不上進,我也不想反駁。我雖然不太通人情世故,也不圓滑,不過,我也不傻,我特別會看人,一般我和一個人待個十幾分鐘,我就基本能對這個人的性格有個大概的了解,同事們都說我眼光毒,我喜歡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觀察那一個個陌生的人,然後想他們今天是高興還是悲傷,然後又會聯想他們是遇到什麼事情使他們高興或悲傷呢。

我的這個毛病常常被同寢室的舍友笑話。

但不得不說,我這個人看著糊裡糊塗,但其實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活得太明白,我對很多事都能看得很透,有時候也會令她們驚訝,我也很討厭自己的這種所謂成熟,因為這種成熟,讓我喪失很多勇氣,喪失我這個年齡應該有的那股子洒脫和不羈,喪失了我這個年齡應該有的快樂和瀟洒。

就比如對愛情。

那次生日過後,我和穗子的交往越來越多,我會常到她的小公寓去蹭吃蹭睡,和她一起吃飯,逛街,偶爾讓她買單,晚上躺在被窩裡說些貼心話。我發現她很有錢,有各種各樣的首飾,很漂亮,她說那是客戶送的,我也不懷疑。她家裡有很大的電視,皮沙發,還有咖啡機,雖然沒見她用過,但這些足以說明她有很多的錢,所以有時候吃飯讓她買單,我就不會心裡愧疚了。

穗子家最讓我看不慣的是卧室牆上那幅畫,那幅有兩米長,一米五寬的裸體女人畫。那幽暗的背景配上那裸體女人幽暗的眼神,令我心裡萬分彆扭,特別是晚上,睡在床上,我都特別害怕,說不出原因,有好幾次,我都笑著說她:「你這裸體畫能不能撤了?你又不是藝術家,看著怪彆扭的,有失品味啊!」她卻未置可否地笑笑,一直沒有換掉。

有一天,穗子又高興地約我吃飯,還特意囑咐我打扮一下,於是我便穿著那件她給我買的藍色連衣裙,背著她給我買的雙肩包如約而至來到一家西餐廳。我到的時候她已經到了,但是,她的身邊多了一位年輕帥哥,看他們的神情動作像是在談戀愛。

我落座後,看到對面的帥哥給了我一個有些驚訝的眼神,於是,便主動介紹,「我是肖青,穗子的朋友,老鄉,同學。」他更驚訝了,說:「穗子,你好幸運哪!」然後,向我伸出右手,說:「肖青,你好,我是段玉。」我噗嗤一聲就笑了,「天龍八部里的段譽嗎?」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臉紅了一下,但很快便說:「不是,是玉石的玉。」我又笑了,心想:「他媽媽是怎麼想的,給他起個這麼女性化的名字?」這時,對面的穗子從桌子下面伸出一隻腳狠狠地踢了我一下,我便連忙閉住了嘴巴。

平生第一次吃西餐,對面還有一個不認識的人,多少有些緊張,我不會點菜,不會用餐具,又不想讓人看出來,所以接下來,我再也沒有主動說過話,他們讓我點菜,我說隨便,於是他倆商量點了一份九分熟的牛排,一份義大利面,一份糯米香包魚肉飯,一份水果沙拉。那個魚肉飯做工精緻,是用新鮮的蘆葦葉包著魚身,糯米又裹在魚肚子里,然後在鐵板上高溫煎熟,糯米有魚香,又滲透著蘆葦葉的清香,看著都讓人垂涎三尺。

我不敢先動餐具,等他們動了,然後又學著他們的樣子笨拙地胡亂地吃了幾口,罷了就捧著那份水果沙拉一直慢吞吞地吃,吃得我都快手腳僵硬了,穗子一直在問我:「是不是不好吃?」我說:「不餓。」我看到那個段玉看著我在笑,我想我應該掩飾得很好,但我想他應該還是看出了我的窘狀,因為,他又給我點了份蛋糕。我看著他那似笑非笑的臉就莫名地生氣,心想:「哼,別美得太早,敢笑話我,我不會讓穗子和你這種沒素質的人好的!」他似乎明白我的想法似的,故意地往穗子身邊靠了靠,還很殷勤地給穗子餵了一勺飯。穗子嬌羞地嗔了他一下,然後他們兩個同時看向我,一個略帶羞澀歉意,一個帶著得意挑釁,我挑了挑眉,做了個聳肩狀。

這一餐飯,吃得我胃痛,但看得出來,穗子很喜歡這個段玉,但這個段玉,貌似很精明的那種,卻很令人討厭。這個「人」,特指我。

趁段玉結賬的空,穗子問我:「你覺得段玉怎麼樣?」我實話實說:「不怎麼樣。」

穗子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吃完飯後,段玉開車送穗子先回了她的小公寓,然後穗子讓他送我,我連忙說:「不用。」可他已經給我開了車門,還做了一個很紳士的「請」的動作,我便依了。

天已經漸漸黑下來,但這個美麗的城市才剛剛開始絢麗多彩的夜生活。道路兩旁的高樓大廈上,閃亮的廣告牌正在興奮地閃爍,各種燈光把這個城市襯托得美極了,我一路無話,看著窗外的美景發獃。

「肖青!」突然,駕駛位上傳來段玉的聲音。我斜睨了他一眼,「幹嘛?」「你想什麼呢,這麼出神?」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探究。「你管呢?」我毫不客氣地說。他笑了,又道:「這麼討厭我呀!」我看了看他,沒說話。

一陣沉默之後,段玉打開了收音機,女主播正在講一個悲傷的愛情故事,背景音樂是我喜歡的那英的那首《征服》,「分出了勝負/輸贏的代價是彼此粉身碎骨/外表健康的你心裡/傷痕無數/頑強的我是這場戰役的俘虜/就這樣被你征服/切斷了所有退路/我的心情是堅固/我的決定是糊塗/就這樣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我的劇情已落幕/我的愛恨已入土」。

伴隨著那英略帶悲傷的淺吟低唱,收音機里傳來主播沙啞而溫柔的嗓音:「女孩終於收到男孩發來的信息:如果有下輩子,我要追你一輩子。女孩留著眼淚回:如果有下輩子,我寧願自己沒有遇到你。錯過的愛情就不是愛情了嗎?錯過了男孩是女孩一輩子的痛,錯過了女孩是男孩不願提起的傷。一段感情需要勇氣和堅持,女孩堅持了十二年,最終抵不過時間。可到底是誰錯了?」主播留下最後一句話,車廂里悲傷的音樂令我也悲傷起來。

到了住處。我下車,徑直往宿舍樓走,竟忘了和段玉告別。走出幾步,突然段玉緊跟了上來,「肖青……」我猛地回頭,卻和他撞了個滿懷。我們靠得如此近,以致於能聽到對方的心跳。他深情地看著我,我頓然覺得意志慌亂。我吞吞吐吐地問:「你……你有事嗎?」他沒說話,只是靠得我更近了。

等到他就要湊到我臉上來的時候,我突然清醒了,狠狠地推了他一下,「你,幹嘛呀?討厭的男人!」他似乎也清醒了,像個睡醒的孩子似的盯了我半天后,突然又笑了,我氣得跳腳,「還笑,我的初吻就差點沒了,還笑!」我心裡恨死也怕死這個男人了。隨後,我就慌慌張張地跑了。

我和段玉是沒有結果的。甚至沒有開始。

這是我和段玉第一次見面後就意識到的:他不適合我。

「他不適合我。」這句話從一個二十齣頭的,從來沒有談過一次戀愛的傻乎乎的女孩嘴巴里說出來,聽著有些奇怪,甚至好笑。但是我就是這麼認為的。我用我自以為是的「成熟」分析了我和他的性格,她和穗子的性格以及我和穗子的關係後得出了這個結論。

在這件事情上,段玉是無辜的,愛情沒有對錯,但是他愛錯了人,雖然他事後是多麼信誓旦旦地說,他是怎樣的對我一見鍾情,他說他喜歡我的傻,我的倔強,我的「成熟」,包括一切。但無論他的情話多麼動聽,多麼甜蜜,都沒有讓我動搖。雖然我也是多麼地嚮往愛情。

年輕的心在愛情面前應該是俯首稱臣的。可是我沒有,我有時候討厭自己的「成熟」,在別人看來是裝腔作勢的。直到多年後,我再想起這件事,我覺得我不是成熟,我是不夠勇敢,我其實一直是這樣的人,就像我喜歡開車的女人,但是卻不敢去開車一樣,我怕,我怕一切不可預知的未知,我喜歡一切在我的可預算範圍內。

段玉很優秀,他有太多的未知,是我掌握不了的。我不想自己的初戀毀於一旦,所以我選擇不開始。沒有開始,就杜絕了傷痛。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段玉和穗子的愛情在相處了幾個月後也以分手告終。在他們的愛情里,我的出現就是個錯誤。雖然穗子沒說,但我感覺得到,因為,她突然就疏遠我了。

談到段玉的時候,穗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你還記得他嗎?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喜歡你,但我覺得他是真的喜歡你。那段時間,他很傷心,看不出來,你這麼絕情。」

我笑笑說:「絕情嗎?沒有結果的愛情何必讓它開始?」

穗子說:「你從來沒有給過這段愛情的機會,怎麼會知道沒有結果呢?」

我突然無話可說。

我說過,我和穗子不是一類人。我嚮往成為她那樣的人,因為她敢愛敢恨,拿得起放得下,我不行,我輸不起。

所以,一個永遠輸不起的人是不可能有什麼大出息的。

在那個城市待了幾年後,我厭倦了,我討厭那種永遠懸著的漂泊不定的感覺。

我回到了我熟悉的城市,斷絕了和那裡一切的聯繫。我找了個教師的工作,找了個淳樸踏實的老公,成了家,過起了我想像中平淡安穩的生活。

穗子喜歡大城市的繁華,她喜歡充滿挑戰的生活,她留在了那個城市,在那裡扎了根。

「你感覺這樣幸福嗎?」穗子問我。

「幸福吧。」我平靜地回答。

「你呢?」我反問。

穗子撩了一下額前幾縷秀髮,淡淡地說:「這是我的選擇,我不後悔。老徐對我說,只要我有了可以安定的對象,他願意放手,這麼多年,他無條件地對我好,照顧我的工作,生活,沒有他,就沒有我的現在,他就像我的兄長,永遠不會背叛我。」

「但他給不了你一個完整的家。」我說。

穗子低下頭,沉思了一會,隨即昂起頭,又笑嘻嘻地對我說:「肖青,我決定了,年後我就要出國了,以後我們見面的機會會更少,謝謝你終於讓我做了這個決定。」

「什麼?你怎麼說風就是雨呀?」我打趣道。

穗子說:「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想法了,這麼多年,我也遇到過好幾個不錯的結婚對象,結果都被我拒絕了。我太依賴老徐了,我想是時候離開了。」她如釋重負。

十一

趙姐給我們做了兩葷兩素,還有一個奶白鯽魚湯,看著色香味俱全。但我們兩個都沒怎麼吃。

有什麼食物的味道比生活的味道更讓人無法釋懷呢?

我們招呼趙姐坐下和我們一塊吃,趙姐是個爽朗的人,就坐下了。

三個女人一台戲,我們三個很快就聊得熱火朝天,天南地北,衣服美食,男人女人,我們都很開心,像三個久未謀面的好閨蜜似的。

我望著即將到不惑之年但依舊年輕美麗、充滿朝氣的穗子,還有年過四十,離異卻仍然對生活滿懷敬意,知性而又豁達的趙姐,我突然很感動——這個世界有女人真好,每個女人都是一個故事啊。生活也許從沒善待過任何一個女人,但我們依然熱愛生活。有誰敢說自己的人生是完美的,但誰又能說有缺陷的人生不完美呢?

新年過後,穗子就走了,我沒有去送她,她也沒讓我送。

「再見,穗子。」當我寫下這幾個字時,我的眼淚竟然奪眶而出。

(責任編輯:張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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