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跟絕望做的一種拉鋸戰
親愛的X先生：
時間從抽象的含義上來說，過得非常快，快到難以想像的地步，但具體而言，時間慢慢地速度變緩，像抽絲一樣，每天我都看著時間的過濾網，緩慢地滴落，像約翰巴思說的：「我們現在已經過了一半了，正如我一開始就說過的：青春的活力，天真的講述，充滿信心的情節發展——所有這些都已成了明日黃花。」
在時間的滴蠟之中，誰能感到不虐，又不能不快，每個時間點的節點都是標識，像沙漠需要一條公路，高速公路需要休息區，蛇需要骨節和信子，我們從沙漠中回來之後，很長時間眼睛裡只有那條公路，但是看不清沙子，也記不住風暴。有一段時間你在沙漠里工作，你來信說夜晚星空太大太亮，雖然白天很累，晚上還是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入睡，你又總是喜歡把帳篷頂掀開，斗轉星移，星空在上面像大規模的遊行隊伍一樣從這頭走到那頭，你在心裡默默地跟它們打招呼，一個，又一個，這些時間我應該跟你一起渡過，白天我也願意和你一起工作，做那些最枯燥無味的工種，這樣傍晚可以一起吃午餐肉罐頭，就著一碗爛糊糊的紅豆湯，你的鞋一定快要穿垮了，收工後需要有人幫你脫下，襪子和腳粘在一起。
每當我想起這是哪一年的事情，記憶就像那你雙把襪子和腳糊在一起的容器一樣，記憶能夠把所有的年份和月份稀里糊塗地攪成一鍋爛糊糊的紅豆湯，端給你，請你喝，如果你覺得那東西口感實在不堪，喝不下去，過一會兒，它會變得硬坨坨的，像過了保質期的紅豆羊羹。
對於時間紀念的最好的是《追憶逝水年華》，把時間放到絞肉機里的是《冷血》，不畏懼時間的淫威的是《局外人》，時間從天上來，又滲入地里，當我們一起品嘗一杯愛的美酒的時候，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這一刻有什麼值得永存的呢？它必然離去，然而人的痴情妄想也從未消失過。
愛是跟絕望做的一種拉鋸戰，然而愛自身也會產生絕望，你不得不選擇那些不容易絕望的愛，和容易的加以區別。
我今天的腦子走得特別特別地慢，怪罪月亮吧，她太圓了，而且是暗黃色的圓，掛在北京初春的天上，這人間好像是租來的，借來的，反覆無常極了。元宵節，估計你不會吃元宵，你討厭甜食，如果元宵做成鹹的會好很多，如果元宵是假的呢？塑料的呢？咬一口會滋出碘酒呢？我看到月亮出乎意外地未曾想到你，你也想必很長時間再沒有想到這個租來的人間了吧。
今天收到了新一版的《莫扎特書信集》，有點失望，版本不夠好，但我還是津津有味地讀了一會兒，他14歲那天給姐姐寫信說：「請向我所有的好朋友問候，請注意身體健康，不要死，以便再寫信給我，我也好再寫信給你，我們繼續不斷地寫下去，直到生命終止。因為我這個人就是要不斷地幹下去，直到無事可為才罷休。」
2018年3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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