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與子:兩代人的價值觀鴻溝深不見底
《父與子》,這部充滿了溫情與幽默的經典漫畫是我和兒子一起共讀的最愛之選。每次讀到詼諧之處,我們父子倆兒都不禁發笑,親子共讀的快樂時光成了我和兒子共同的美好記憶。
然而當我在腦海中回憶我小時候和父親共處的點點滴滴,幾次挨打的記憶卻顯得格外清晰。成長於農村的我,少時雖不算頑劣,但也沒少犯錯,被父親打罵幾次也在情理之中。自從上中學後,我學慣用功,干農活和家務活也儘力,父親就再也沒有教訓過我了。但是就在昨天,我再一次被父親嚴詞訓斥了。
這次惹得父親動怒的是我最近寫的一篇文章。因為我之前寫過一些針砭時弊的文章,我的公民課被有關部門叫停了。之後我就決定少寫文章,潛心做事,多陪家人,以免再惹麻煩。然而春節過後,我的家鄉颳起了一陣全面拆除土坯房的歪風,這種一刀切的運動式治理模式嚴重踐踏了法律,侵犯了民權,激起了民怨,惡化了基層幹群關係。我從同學的文章里了解到此事的前因後果,看到同學的文章因為種種壓力而不得不刪除,微信群里發表異見的朋友也被禁言,我實在忍無可忍,於是熬夜寫了一篇文章,發在「公民e站」公眾號上。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父親的電話,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讓我啞口無言,尤其是當我聽到父親的一句「你寫的狗屁文章把我害死了」,我感到一陣鑽心的痛……於是我把文章刪除了,這篇文章在公眾號上存活了不到十個小時。
我想到了有關部門會作出反應,但沒有想到某些官員會無恥到這種程度,除了找我的朋友遊說我刪帖,居然還直接威脅我父親,用親情作為要挾,逼迫我就範。
兩年前我的一篇返鄉觀察文章就已經引起了家鄉一些官員的不滿,當時我父親在鄉里的敬老院當院長,後來莫名其妙就不讓他當院長了,這可能與我寫的文章有一定關係,但父親沒有明說,可能是怕引起我們父子之間的芥蒂。而這次的文章引起的風波給我和父親的關係再次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眼看著我們的父子關係日漸疏離,且漸行漸遠,我的心中不禁湧起了無盡的悲涼。
小時候,父親在我心中的形象無比高大威嚴,他對子女的教育非常嚴格,也在學習上寄予了我們很高的期望。因為上初中後我就住校了,我與父親的交流並不多,但父親的期望一直勉勵著我不懈努力,最終我以全縣文科最高分考上了自己心儀的大學。父親非常欣慰,因為我們家世代務農,終於考出了大學生。
然而我大學畢業後的就業選擇卻成了我們父子關係的分水嶺,父親期望我能在北京就業,期望我能功成名就光耀門楣,而我卻選擇了返鄉從教,選擇了在自己喜歡的領域努力實現自我價值。父親無法理解,因為在鄉人眼裡也許只有當大官和賺大錢可以作為成功的標誌,而我的選擇可能讓父親感到臉上無光。我感到很痛苦,父親可能比我更痛苦。
從此,兩代人的價值觀在兩條不相交的軌道上漸行漸遠。後來我回京工作了幾年,又出國工作了一年,回老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和父親交流的共同語言也越來越少了。
我努力擺脫原生家庭的價值觀束縛,爭取實現個體的精神獨立。但是,我走向獨立的代價卻是自己的親人受到傷害。我無法勉強自己去迎合家人的期望,我更無法阻止我寫的文章掉轉方向,變成射向親人的子彈。我渴望自由表達,但卻被扼住了咽喉。我甚至擔心這篇文章會不會又變成一顆子彈傷及家人,因此我刻意隱去了與家鄉相關的信息,這種自我審查的痛苦難以言表。
而我們這一代人最大的痛苦,可能就在於我們處在兩種價值觀的夾縫之中。上一代人保有的是根植於農耕文明的傳統價值觀,我們的下一代要接受的更多是受工業文明和信息文明影響的現代價值觀。而我們則不得不同時兼有兩套價值觀,去分別面對上下兩代人。
我無法改變上一代人的價值觀,讓他們坦然接受我的個人選擇;我也無法改變官場的行為邏輯,讓他們變得開明包容。我能做的也許只有悅納家人並對某些事情保持沉默,雖然沉默也是一種特別的惡,但我寧可這種惡是對自己的,也不願它傷及家人。公民課被叫停後,我沉默了半年多的時間沒有寫時評文章,才寫一篇就又生禍端,在寫完這篇文章後我又得選擇沉默……
除了沉默,我還能做的是在課堂上陪伴學生和在家裡陪伴孩子。我不希望我們這一代人的痛苦在下一代人身上延續。我希望能夠陪著他們一起打破一些陳規陋見的束縛,見證他們成長為精神獨立的個體,能夠獨立思考自主承擔,不把個人意志強加給他人,也不受他人意志的任意支配,更不用擔心自己的正當選擇會給家人帶來無妄之災。
一個社會要走向文明,就必須要有越來越多的個體衝破束縛,走向獨立。我們這一代人在夾縫中負重前行,步履蹣跚,但是下一代人的未來充滿了可能,充滿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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