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歷史書有什麼用?
有位朋友問我這個問題。我想了想,覺得如果以「你讀過的所有的書,就塑造了你」這類很套路的說法來回答,不免有點矇事兒。畢竟,這用來讀歷史的時間,本來也可以用來讀別的。人家問的不是「讀書有什麼用」,而是「讀歷史書有什麼用」,而且那意思很明顯,不是指歷史專業人士,而是問普通非專業讀者,讀歷史書到底有什麼用。
我想了想,老實說,沒什麼用。
我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讀歷史書的呢?說起來話長。那時候我在初中,非常叛逆,叛逆到昨天還在當班長,今天就和人在課堂上打架,打得把桌子都掀翻了的地步。幸好碰上一位我感念至今的語文老師,還有一位我至今感念的歷史老師,兩位三十齣頭火氣正旺的男老師,居然有耐心苦口婆心地和我爭論了一年,一直到我的叛逆期突然結束的那一天。如果不曾碰上他們,我的人生會不會有不同,我不知道,那時候和我混在一起的人,有成才的,也有槍斃的。
青春,是一種非常紛亂,偶爾會非常殘酷的東西,一直都是。
終於風平浪靜了的那一年,我初中畢業,將去另一所學校讀高中。那位我至今感念的歷史老師,在臨別的時候對我說,他有一個問題,一直沒有找到答案,就是中國明代資本主義的萌芽為什麼沒有成長為資本主義,希望我能找到答案。
我知道他讀書頗多,要的不是那種信手拈來的標準答案,而是真的讀下去、想進去之後的答案。雖然沒有在現場便鄭重其事地答應什麼,心裡卻一直惦記著這個問題。
這是我讀歷史書的開始和最初的動力,屬於非常個人化的經歷。
過了這樣許多年之後,我目前比較能夠接受的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是,這是一個偽問題。我們有過工商業的萌芽,甚至這萌芽蔥綠的程度還遠遠超過我高中時期的了解:我們那時甚至會為了出口而專門批量生產帶著天主教風格的青花瓷器,在阿姆斯特丹看到博物館裡大量的國產「出口專用青花」,實在有些感慨。但我們並沒有資本主義萌芽。資本成為一種主義,是需要和「權力」達成某種互相制約的共生關係的。我們沒有,沈萬三富可敵國,皇上要說「斬迄報來」甚至「滿門抄斬」,那都是一句話的事情。至於說皇上為什麼這麼牛資本為什麼這麼不牛,這話題就忒大了,我只好說我還在學習。
回過頭來說讀歷史書有什麼用。老實說我暫時還沒有想出來。如果說「以史為鏡可以如何如何」,那是帝王才可以說的話,普通人,就是偶然從這面鏡子里看見什麼,也不過感嘆一句「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而已。列車要出軌的時候,坐在末節車廂的旅客,知道或者不知道,都不改變列車的命運,甚至不改變自己的命運。
命運要是那麼容易改變,就不叫「命運」了。
有人說:預知歷史的走向,可以規避風險。其實一則學歷史可能沒有那麼了不起的力量,否則納粹就沒機會整死那麼多歷史學家了,二則就算船上的耗子預知船的命運,跳船也未必就幫得了什麼,耗子畢竟不是航海專家。更何況人不是耗子,人有負擔,有拖累,有理想有責任感有犧牲精神,如此等等。比如譚嗣同就不肯走,雖然不肯走似乎也沒改變什麼,但他可以「橫刀向天笑」了。
人,就是這樣的。
那麼讀歷史就一點兒用都沒有了?似乎也不是。讀歷史「或許」(這個必須強調,只是「或許」)能幫助你多少看清楚一丁點點自己的來路與去向,這在有的時候是有好處的。比如,了解「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兒」,就不大可能衝動地去砸人家的車,更不大會衝動地去砸人家的頭,雖然這並不足以防止人家來砸你的車或者你的頭。
要想降低別人砸你的車或者你的頭的機會,除了讓更多的人了解「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兒」,似乎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這狀況,有點兒像魯迅先生當年所說的吶喊,一個人醒了沒用,但萬一醒的人多了呢?興許就有點兒用了。
讀歷史也是這樣,少數人讀,用處不大;讀的人多了,興許,就有點兒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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