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愛女性」的道路上越裝越遠
有些事裝不得。
比如在一個「男權」的傳統中,做出一副愛女性的樣子。
不是說這麼做就一定不對。
有些事,如果裝得足夠長久,足夠認真,足夠「吾日三省吾身」,也能有好的效果。
說裝不得,是說這個事很難。
非常容易暴露。
比如,從前人們嘆賞有「魏晉風度」的阮籍,如何不拘禮法,如何任其性情,會提到《世說新語》里的這兩個事。
「鄰家處子有才色,未嫁而卒,籍與無親,生不相識,往哭,盡哀而去。」
「鄰家婦有美色,當瀘酤酒,阮與王安豐常從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
一個少女,一個少婦,讓在政治高壓之下戰戰兢兢,「口不臧否人物」的阮步兵做足了文章。
想想這個規矩意識,那句「禮豈為我輩設也」的放言,就不免有些露怯了。
是的,「禮」非為公等而設也,「規矩」為公等而設。
這還不夠?
解說「思無邪」,不過歷代士人伏地觳觫於君權之下,作態日久,也覺不堪,有點不好意思罷了。
阮籍哭和睡的時候,應該是不太在意有關人士感受的。
比如處子家人的尷尬,比如鄰家夫的「殊疑之」。
他覺得自己是戲中人。
做世界這場大夢的戲子高於一切。
他追求的,是姿態。
而處子家人和鄰家夫,活的不過是些常識常情。
在一些獨立道德高地的趣味,和弄潮于思想運動的興頭中,常識常情當然是太瑣屑的東西。
於是,阮籍便成了「逸士高人」。
連賈雨村先生也這麼說。
那年,在《紅樓夢》的世界中,揚州城外,一處村肆中,冷子興與他談起榮國府的少爺那句名言。
「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覺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
冷子興說,好笑不好笑?將來色鬼無疑了。
賈雨村竟「罕然厲色忙止道」,非也!你們不讀書,太俗了,哪裡懂這裡面的東西?
他是讀書人,不俗,為了做官,可以「不在黃道黑道,總以事理為要」,急匆匆上路。
他懂。
雨村說,這是天地間清明靈秀的正氣,與邪氣運動後的結果,「其氣亦必賦人」,就是那些情痴情種,逸士高人,或者,那些奇優名倡。
阮籍正在賈雨村列的這個隊伍中。
雨村的意思是,賈府的這位少爺,因生在公侯富貴之家,當然就是情痴情種。
倘背景差些,權力和金錢上撐不住,就只好做逸士高人。
雨村竟像學過領袖著作一般,將「愛女性」這事,也做了一個「階級分析」。
行不行,階級分。
倘焦大也說句,「我見了女兒便覺清爽」,估計就會被罵老流氓。
這個國情,若干年後,阿Q也體會到了。
阿Q跪在孀居的吳媽面前,說,我要和你睏覺!
結果被一頓打。
你憑什麼想和女人睏覺?
於是,不許睏覺。
就像不許他革命一樣。
於是,「我要和你睏覺」,就只是底層的交配衝動,而非詩意的、美學的抒情。
人們往往把賈寶玉當做「愛女性」的典範。
好在寶玉誠意正心,也配得上這個符號。
寶玉曰,「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凈的」,比那佛道上寶號,「還更尊榮無對的呢」,俗人要說起時,「必須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
愛女性,愛到形而上,愛到終極追問,愛到信仰,也可以了。
所以,真要按寶玉的律令來,就只有麻煩。
單說先用清水香茶漱口這一條,就很難辦。
一部人類文明史,除了宗教和政治,還有什麼地方容得下這些規矩與儀式?
比做不到更可悲的,是裝不像。
也有人懷疑過寶玉那句話。
「女子出嫁前為珍珠,嫁人後便失去光芒成了死珠,再老便與污濁男子同流,成為死魚眼了。」
難道「愛女性」還要有個條件?
其實這只是句氣話。
因當時有老媽子以為「吃的鹽多」,懂的規矩也多,就欺負少女。
但這裡面也藏了一個問題。
賈府選婢女,好比有關部門選文藝工作者,顏色總不至於太差,所以,觸發寶玉情懷的,乃是一個美麗的青春。
倘寶玉沒能生在榮國府,而生在了清河縣的底層,不幸只能生活在一群老媽子中間,他還能「便覺清爽」起來嗎?
這一問,正也問到了阮籍頭上。
倘那個鄰家處子不是有「才色」,倘那個鄰家賣酒婦不是有「美色」,他要借什麼來抒情呢?
才不才,再說。色,怕是關鍵。
這句話,是不是有點像「男權」,或者「動物性」了?
「愛女性」很高,「食色」很低,人們不肯放到一塊說,或竟以為說不到一塊去。
不像主義和國情。
這就容易讓世界看起來亂糟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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