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遊俠列傳之刀痕傳說
圖片選自電影 綉春刀
題記：想要的並不是我們能得到的，得到的並不是我們想要的。
第一節 用刀的阿一
故事發生在明初。
開封城在趙宋王朝自此建都後，已經歷了數百年的風雨興衰，雖然它已沒了昔日的王者之氣，繁華昌盛的景象也有所凋零，但卻依然是眾多武林人士的聚集之地。提起中原武林，人們首先想到的不是北京城，也不是東西兩都，只會是開封。
開封以東約有三十里地，有一個叫做湯家集的不大不小的市鎮，鎮上最大的那家酒館的老闆姓楊。楊老闆中年喪妻，只有一個女兒楊柳，還有個叫做阿一的養子。
阿一在太祖皇帝反抗蒙古人的那場戰亂中失去了父母，被逃難中的楊老闆收養，那時他還只有六歲。天下大定以後，楊老闆就在湯家集開了這家酒館，阿一自然也就成了這裡的夥計。
十一歲那年，一位落魄的刀客為躲避仇人，在楊老闆的酒館裡住了三個月。蒙阿一悉心照顧，又和他投緣，便把自己的刀法傳了給他。那位刀客並沒有讓阿一認他做師父，卻說阿一將來一定會成名。
轉眼又過了十年。阿一練功很勤奮，也很有悟性，但他並沒有成名。
十年之內，他曾和三個人交過手，擊敗第一人用了三招，擊敗第二和第三人分別只用了一招，最後一人如今已是橫跨湖南、湖北兩大省份的某一幫派的副幫主，他自然不會向別人述說這件不很光彩的往事。
這不是一個刀的時代。江湖中人一半以上都以劍為兵器，長劍、短劍、雙劍或者軟劍，他們的招式也大多以靈巧華麗見長。而刀法的要訣卻是簡單有效。江湖中排名前五位的高手有三位是劍客，最有名的一位刀客的排名是二十六。
在這樣一個時代，一位年輕的刀客要想成名的確不太容易，他唯有用實力去證明自己。可是阿一天生不喜歡打架，也沒有挑戰哪位高手的衝動，因此他的刀雖然很厲害，卻沒有成名，也就不足為怪。
也許正因為這樣，阿一的生活一直很開心。平日主要幫義父打理酒鋪，釀酒、記賬、打雜，什麼事他都幫得上忙，一個月還有四天的休息時間。直到今年過年的時候，阿一才有了心事。
今年過年本與往年沒什麼不同。初一那天晚上因為下了一場難得一見的大雪，第二天一大早楊柳便拉著他去院子里堆雪人。雖然兩人後來弄得一身是雪，楊柳更是兩頰通紅，冷得直打哆嗦，但她卻顯得很開心，阿一當然也很開心。
一直以來，他都把小自己三歲的楊柳當做小妹妹看待，但是那天他卻發現，自己已喜歡上了這個活潑可愛的姑娘。從那以後，每次和她相處得越久，這種感覺也就越強烈。
雖然他們從小就很要好，但阿一不知道楊柳是否也只是當他作哥哥對待。他想知道她是否也喜歡自己，卻又開不了口，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膽怯。不過事情一直憋在心裡，自然就成了心事。
第二節 三月十八的那一天
三月十八的那一天，對阿一來說，是一個終生難忘的日子。一件壞事，和一件好事，同時降臨在他的世界。
這天阿一休息。美美地睡了一早上，他剛洗漱完，突然房門「哐啷」一聲被人推開了。進來的是楊柳。她的臉色發白，眼圈紅紅的，還在不住地喘氣。
雖然楊柳生性直率，但像這樣突然地闖進他的房裡，在阿一的記憶里似乎還沒有幾次。看著她的樣子，他不由笑道：「小柳，發生什麼事了？」
楊柳委屈地道：「你還笑？快出去幫我教訓那個壞蛋！」
阿一道：「有誰又惹你生氣了？」
楊柳道：「剛才來了一位客人，像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子弟。看上去人還挺和氣，誰知在我倒酒的時候居然……居然占人家便宜，還說什麼『千金難買一笑』。你說可氣不可氣！」
阿一心裡道：「像這樣的登徒浪子，確實要給點顏色看看。」但他嘴上卻試探道：「這種忙，恐怕我幫不了你。因為我又不是你什麼人。」
楊柳急道：「你怎麼能這樣想！枉我對你……你還……」她突然放低了聲音，害羞地道：「你真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阿一心中一喜，將她摟在懷裡。女兒家的心事，本不需要說的太明白的。
楊柳靠著阿一的肩膀，在他耳邊軟軟地道：「你現在會幫我了嗎？」阿一正要回答，卻聽見一陣匆匆而來的腳步聲，又趕忙鬆開了她。
只見店裡一位姓李的夥計走了進來，沖阿一埋怨道：「怎麼這麼磨蹭？那傢伙已經走了。」
阿一道：「你知道他是誰么？」
那夥計道：「聽他的隨從說，是開封城裡的一位小侯爺，姓趙。好像還是一位很有名的劍客。」
阿一道：「還真沒有想到。我一定會去找他討回公道的。」聽到他這句話，楊柳姑娘的臉上終於有了幸福的笑容。
阿一會那樣說，並不全是因為楊柳的事，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一個月前，這位開封城的小侯爺曾經在一次武林集會上公開說過一句話，「刀不如劍」。也許他說的只是當今武林的現實，但無疑也是對刀客的一種污辱。
事隔三日，那位排名二十六的刀客就去挑戰這位小侯爺。結果是五招過後便敗在他的劍下。
阿一是幾天前知道這些事的。他已決定去顛覆這個不是真理的真理，因為他是一名刀客。三月十八的那一天，只是為他此行增添了更多的意義。
第三節 登門
三月二十日的中午是一段陽光明媚的好時光。吃過飯後，趙乘風在庭院中悠閑地散著步，晚春的暖風徐徐地吹在身上，有著無比的愜意。他的臉上現出一種滿足的神情。
他的父親曾是太祖皇帝麾下的一員大將，也曾立過不少的功勛。在朱元璋誅殺功臣的那一事件中，他的父親雖僥倖逃過此劫，卻也被迫交出了兵權，——封侯，賜開封之地，頤養天年。
他從小就懷有像父親那樣建功立業的夢想，最終卻才無所用。無奈之下，只有把一腔心思花在武學方面。
在二十五歲之前，趙乘風憑著手中一柄軟劍，已擊敗過當世十一位成名高手，甚至有人斷言，他的武學造詣已不在武當、華山、峨嵋三大掌門之下。他終於嘗到了成功的快樂，雖然這種成功並不是他最想要的，但他也絕不允許有人從自己身上奪走它。
這時一個家僕走了進來：「稟小侯爺，有一位叫阿一的年輕刀客在府門外求見。」
趙乘風笑道：「刀客嗎？算是久違了。請他進來吧。」
當阿一走進來的時候，趙乘風臉上的神情已變得很凝重了。而上次那位刀客，他只看過一眼。
「人不可貌相」，這句話只是說給那些沒有眼力的人聽的。一個人的內質，或多或少地總會從他的外表流露出來。阿一走路時的穩健，他握刀的姿勢，尤其是那兩道犀利的眼神，已使趙乘風無法輕視他。他也許並沒有多少江湖閱歷，但必定是一個難得的對手，至少在刀客之中。
阿一向趙乘風道：「在下有兩件事向你請教。」
趙乘風道：「請講。」
阿一道：「閣下是否在一個月前的一次武林集會上說過『刀不如劍』這句話？」
趙乘風道：「不錯。」
阿一又道：「閣下是否於兩天前在湯家集的一家酒館對一位女子不敬？」
趙乘風想了想，道：「有這回事。」
這次阿一隻說了三個字：「請拔劍。」
趙乘風道：「且慢。能與閣下一戰，必是趙某的榮幸。我想改在七日之後，也好讓各位武林朋友做個見證。你以為如何？」
阿一道：「那就七日後再會。」說完向他拱了拱手，轉身離去。想想還要在開封城待上好幾天，他的心裡不免有些寂寥。
趙乘風望著阿一漸漸遠去的背影，微微地嘆了口氣。「江湖上的刀客，在這一戰之後，恐怕會越來越少了。」他心裡這樣想到。
第四節趙侯爺的妾
趙侯爺的妾如意這幾日心情非常的好，走起路來更是面帶春風，不只是因為她前兩天剛為兒子過完兩歲的生日，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她終於聘請到了江湖上最可怕的殺手「鬼手」，用自己的身體和一千兩黃金。
如意姑娘無疑是那種很美、很有風韻的女人，她的神態很適合用「梨花帶雨」這個詞來形容，所以她也就很容易地得到趙侯爺的寵愛，成為他的妾。只不過作一個人的妾遠比作他的妻子辛苦，妾不只地位卑下，所擁有的權利也很有限。
趙侯爺的正室很多年前就已過世，膝下只有趙乘風一子。雖然侯爺對她非常疼愛，但如意知道自己永遠沒有被扶正的可能，因為爵位的繼承人只能有一個。
如意不甘心。尤其當她為侯爺生下一子後，她更不甘心。其實換作很多有嫉妒心的女人，她們都會不甘心，但她們也只能空嘆命運的不公。如意姑娘不同，她是一個自信有能力改變命運的女人。
現在，她終於邁出了改變命運的第一步。她相信自己可以成功，因為她相信他的能力。
「鬼手」李弒不只是江湖上最可怕的殺手，同時也是江湖上最好的殺手，但他並不是最成功的殺手，他有過三次失手。
有很多人認為只有沒失過手的殺手才能稱得上是最好的，但事實並非如此。沒失過手的殺手，因為沒能遇到挫折，他的能力往往會停滯不前，而只有遇到過挫折的殺手，才能從失敗中總結經驗，不斷完善自己。李弒就屬於後一種，那種有著失敗的經驗，最有資格稱為「最好」的殺手。
他出道以來，總計刺殺過十九個目標，那三次失手，有兩次他根本就沒有出手，因為他沒能找到機會。李弒是一個很注重時機的人，他也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對一個殺手來說，能否完成任務，不是取決於他武功的高低，而是他出手的時機，單憑這一點，已足以讓李弒成為一個優秀的殺手。
有著高超的易容術，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出手之後，從不在現場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被他殺死的人，有著各種各樣的死法；從不用兵器，他的武器就是那一雙手；這些都是李弒的可怕之處。
如意顯然很明白這些道理，因此她才不惜花費一年的心血找上李弒，並願意付出很大的代價。她的決定，無疑很正確。
第五節 刀劍之爭
侯府後院的竹林中，有一片開闊的空地。趙乘風的對面站著阿一。他們之間約有兩丈的距離。
在他們周圍，不同的方位，分別還站著四個人，也就是趙乘風邀來作見證的武林同道。除了武當、華山、峨嵋三大劍派的掌門之外，還有一位是少林方丈的師弟一心大師。
三位掌門都是欣然前來，他們都很樂意目睹趙乘風的勝利。他的兵器雖然是軟劍，並非劍派正宗，但因為他的對手是一名刀客，他們的臉上總會增添不少光彩。只有一心大師的面色很平靜，因為掌門有事無法脫身，才會遣他至此。出家人一向講究清凈避俗，所以他的位置離三位掌門都遠一些。
清晨的涼風陣陣襲來，使得二人的頭腦冷靜而清醒。
趙乘風凝視著阿一手中的刀，突然道：「這是把好刀！」阿一的刀不過是他花十兩銀子請鎮上的鐵匠打的，既非神兵，也不是利器，但的確是把好刀。這把刀不只結實，而且很有韌性，輕重也很合手，樣子雖然簡單，卻可以讓他把刀法的速度發揮到極限。那種只追求兵刃如何鋒利的人，和那些打架只會用蠻力的人其實沒有什麼分別。
阿一同樣凝視著趙乘風手中的劍，道：「這也是把好劍。」
趙乘風接道：「好刀好劍是沒有用的。」
阿一道：「請。」「請」字剛落，他已出手。
阿一一連攻出五刀，快如閃電的五刀，但每一刀不是被趙乘風避開，就是被他以劍招化解。
趙乘風的劍法果然名不虛傳，不只靈巧輕盈，而且和他的步法、他的身體配合得天衣無縫。他的劍法，柔中帶剛，繁中有簡，已融數家之長，而非一門一派所能及。
阿一見每一刀皆無功而返，只有往後退了一步，趙乘風卻趁勢向前，向他攻出兩劍。
第一劍急削阿一握刀的手腕，被他用刀背格開，不料趙乘風借力順勢一撩，他的劍尖又直奔阿一左胸刺去。
若論對敵經驗，趙乘風自然要豐富得多，他也就更能預料出對方下一步的行動。他的軟劍長約四尺，而阿一的刀只有二尺三寸，他既然傷不了自己，又撤刀不及，唯一的做法只有後退。以趙乘風的經驗，武技之道，本就是先力求保全自己，再伺機傷敵，他沒有想到阿一會向前。觀戰的四人同樣沒有想到。
阿一突然向右側下身去，同時向前邁出一步，他的刀沒有回撤，而是疾風般砍向趙乘風的脖頸。
趙乘風的劍鋒從阿一左肩穿出，足有一尺之長，一絲絲的鮮血從上面滑落下來；但他要付出的，也許將會是生命的代價。他的缺陷，在於不懂置之死地而後生，武技一道，本就是拚命。
第六節 生死一念
這時有一人突然出手，一掌拍向趙乘風的後背。他本已躲不開阿一襲來之刀，這拍來的一掌，竟似要他把自己的脖頸往刀鋒上送去。
出手之人是少林的一心大師。趙乘風的一隻腳已踏入了鬼門關，一心非但不是去救他，反而要把他整個人全送進去。
趙乘風向來與少林派交情甚厚，一心為什麼會落井下石？在一旁觀戰的三位掌門當然不能明白。但只要其中一人能及時出手的話，一心也許就不會得逞。
可惜身為掌門，往往關係到一派的安危，每做一件事，都會有很多的顧慮。少林是武林的泰山北斗，無論哪一人、哪一派都不願與少林結怨。何況就算自己出手，阻止得了一心，趙乘風也許仍會命喪當場。與其如此，他們寧願選擇作壁上觀。
然而一心仍然沒有得逞！因為阿一併沒打算要殺趙乘風，他也決不會允許任何人偷襲自己的對手！
阿一砍向趙乘風的刀突然被他擲了出去，刀柄恰好撞在一心大師的肩窩上。他的掌心已貼在了趙乘風的後背上，但被阿一的刀柄一撞，勁力已失。
一心沒有再出手。他往後疾退幾步，轉身幾個起落，已不見了身影。
此人輕功的可怕，對時機的把握，出手的方式與進退的果斷，決非少林派的一心大師所能及。不錯，此人並非一心，而是「鬼手」。
李弒自知武功不及趙乘風，要殺他只有攻其不備，一擊奏效。他選的時機，就是趙乘風與阿一決戰之日。
李弒喬裝成少林方丈的師弟，前來觀戰。他在最有利的時刻擊出一掌，正是要借阿一之手，殺了趙乘風，那一刻也正是趙乘風生死懸於一線、最無力反抗之時。
只是他沒有料到，阿一不僅沒有殺趙乘風，在被刺一劍的情況下，反而會幫他。他以為自己的對手只是趙乘風，卻沒有想到自己最應該了解的人卻是那位年輕的刀客。
這是「鬼手」李弒第四次失手，也是他最後一次。
趙乘風后來才得知，少林寺方丈根本就沒有收到他的請函，一心大師這個月更是未曾離開過寺院半步。當他證實向自己出手之人乃是「鬼手」，已在半月之後。
第七節此處不留人
三位掌門都已很知趣地先行告辭，他們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覺得自己本不該來，不過這樣的結果，也實在無法讓人預料。
趙乘風自己也不敢相信，他就這樣奇蹟般地從鬼門關里走了一遭。任是他已經歷大小數十戰，武功有多高強，臉頰上仍然有汗珠滾落下來，因為他從未遇到過今天這樣的驚險，從未在這麼近的距離下面對過死亡。
但他的外表還算鎮靜。他立刻叫人拿出侯府最好的金瘡葯，為阿一包好劍傷，並把他請到了客廳。
趙乘風很快已猜出為什麼會有人在暗中向他出手。但他並不知道父親會怎麼處理這件事，他甚至不想知道。父親已不再是那個跟隨太祖皇帝南征北戰、馳騁疆場的將軍了，他現在是侯爺，一個因生活安逸而失了血性、行事不再決斷的侯爺。
趙乘風向阿一道：「多謝少俠不計前嫌，肯出手相救。少俠以後就是乘風的朋友，有用得著趙某的地方，儘管開口就是！」
阿一站起身道：「我救你，並不是要和閣下做朋友，而是我本不打算殺你，也不願被人利用。我只想你明白兩件事：一是刀未必不如劍，二是不可對別的女子不敬。我的話說清楚了么？」
趙乘風也起身道：「是的。在下全都記住了。」
阿一抱拳道：「很好。就此別過。」
趙乘風還想送送他，但阿一已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這位名動一時的小侯爺，不由地嘆了口氣，一種落寞者的孤獨漸漸襲上了他的心頭。
阿一沒有在開封城再待，他不喜歡那一副敗落景象中的喧囂和紛雜。一個時辰後，他已踏上了那條來時的路。
他走的很慢，因為他的心情很好。路邊的野花在陽光下盡情地綻放，一陣陣的香氣撲鼻而來，兩邊的田野更是綠油油的一眼望不到頭。生機勃勃的大自然令他欣喜，他心中想著楊柳，幸福便溢滿了全身。
這位少年刀客雖然與江湖擦肩而過，但他卻已創造了一個武林傳奇，一戰之中擊敗當世兩大高手的傳奇。何況，江湖，並不能給他帶來更多的快樂。
（完）
TAG:柏一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