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症妻子的「陰謀」
文/滴落的月光 半面楚妝
1
最近一個月時間，林海慶每天都無精打採的。中午在公司吃過午飯，人很疲倦，他很想像其他同事一樣在簡易床上躺下眯一會兒。但無奈得回家看妻子，給她做一頓飯。
林海慶的妻子躺在床上三個月了。三個月前，醫生宣判：「肺癌晚期。她這樣的病情，能熬到現在不容易了，多做點讓她開心的事吧……」
如當頭一棒，林海慶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他看過很多這樣的事，就是沒想到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妻子突然患上絕症即將離世，而在婚禮上當著親友的面宣誓「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開」的他卻要選擇獨活下去……林海慶想想就感覺愧疚。
他很愛自己的妻子。她是他的大學同學，班花，是他歷盡千辛萬苦才追到手的。他們還那麼年輕，才結婚五年，沒有孩子。他還沒有帶她去過馬爾地夫，普吉島，甚至連西藏都沒有去過。承諾還一個都沒有兌現，這些妻子曾心心念念的地方她就永遠都去不了了。
妻子從他們的神態中彷彿明白了一切，堅決要求回家休養。拗不過她，只好帶她出院回家。
深愛一場，他也想帶她去做點開心的事，陪她去公園裡看看櫻花，或者去廣場看看日出，可她整日昏睡，清醒的時間太少了。
她虛弱地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臉微微有些扭曲，額頭上有細細密密的汗珠。一定是才經歷了一陣劇痛。林海慶心疼妻子，卻也無能為力，他無法替她去疼。
做好飯菜，林海慶端到妻子床頭，拍拍她的臉。妻子醒來，嘴角微微裂開，給了他一個微笑。雖然淺淺的，但足以讓他心裡湧上一股暖意……
喂她把飯吃完，擦掉她嘴角的飯粒，收拾碗筷……做完這一切，他才放心地趕回單位上班。
上班的路上，他又開始胡思亂想，結果差點闖了紅燈被車撞到，轎車的主人拉下車窗對他破口大罵：「你找死啊！」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想說：「是啊。」
2
癌症就是個無底洞。家裡所有的積蓄都用在了給妻子治病上。還欠了一些外債。
自己是農村出來的大學生，父母能夠砸鍋賣鐵把他供出來就不錯了，哪有餘錢接濟他們。妻子家境要好一些，無奈出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她的父母別說出錢，就算臨終的看護也找出各種理由推脫。
妻子的母親說：「你不要怨我們，我們也是沒辦法，她哥哥的孩子需要人照顧，看不過來呀……」
林海慶只好苦笑著作罷。他能怨誰呢？
如今他所能做的就是盡量的陪著妻子，陪她走完這最後的一段路。
回到辦公室時，剛好下午上班的時間到了。同事們哈欠連天地醒來，小聲的抱怨著說沒睡醒。他暗暗羨慕他們，畢竟自己已經失眠很久了。
他是這家財務公司的會計。下午，領導交代他給一家企業做賬。因為中午沒有休息，太疲倦，他頭腦昏昏沉沉的，一連做錯好幾個地方。領導大發雷霆，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他心裡本來就不好受，被領導一激，火氣也上來了，和領導大吵一架。領導讓他滾，他都站起身了，突然想到病中的妻子，想到那個風雨飄搖的家，又頹然地坐了下去……
林海慶感覺自己太窩囊了。
晚上回到家中，他破天荒地沒有第一時間去看妻子，而是倒在客廳沙發上發了好一會兒愣。直到妻子叫她，他才想起還沒有做飯……
接下來一連幾天，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妻子讓他拿毛巾，他拿過去茶杯；讓他煮粥，他煮一鍋乾飯……每次出錯，妻子都對他笑笑，一點也不責備他。這讓他心中越發愧疚，想對她更好一些。
3
妻子睡了。閑下來，他就研究菜譜。沒辦法帶妻子出去欣賞世界了，就只能在飲食方面讓她盡興。
正在手機上找著，突然微信上跳出來一條加好友的信息：你好，能認識一下嗎？頭像是一個美女。
這種信息林海慶也偶爾收到，他沒有太在意，通常都直接忽略。可今天這個加他的美女卻不屈不撓，不停地發送添加信息，擾得他沒法專心研究菜譜。
讓林海慶下定決心加她的是她那條附帶的自我介紹，說她是一名護士。林海慶想，正好，或許可以向她請教一些護理病人的知識呢。
好友剛加上，美女就自我介紹她姓許，是市中醫院的一名護士，未婚。這「未婚」二字讓林海慶有些好笑，感覺有點找對象的意思。告訴她後，許美女發了一個害羞的表情。
有了這個有意思的開始，兩人接下來的話題就很輕鬆了。林海慶對許美女說了自己妻子的病情。許美女連連安慰他，並給予了他一些病人家庭護理方面的建議，雖是些他平時都了解的常識，但經由一個陌生人口中說出來，林海慶還是感覺很溫暖……
從那天開始，許美女幾乎天天在網上和他聊。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的話題不再局限於病人護理，而變得天南海北起來。
有一天晚上，聊著聊著，許美女就發過來一個親吻的表情。看他很久沒有反應，她越發大膽，直接說：「我喜歡上你了，怎麼辦？」
表白來得太突然，林海慶有些尷尬有些窘，他只把她當可以談心的朋友，對她並沒有那種感覺的。聊吧，這下聊出問題了。
沒等他反應過來，許美女又發過來幾張半裸的照片。那些照片是真的美，朦朧的紗衣勾勒出玲瓏的曲線，勾魂攝魄的，足以讓男人血脈噴張……林海慶看得呆了。
自妻子生病以來，他們就沒有過過夫妻生活了。他是個正常的男人，偶爾也有慾望，只是每次剛剛在心中萌生出來的火苗都會因看到憔悴妻子的病容而被生生掐滅。
今晚，那些照片讓他有些把持不住了……
「咳咳咳……」妻子劇烈的咳嗽聲從卧室傳來。驚醒了林海慶。他趕緊跑進卧室，把痰盂遞給妻子。妻子又咳血了！咳完後她大口地喘著氣，頭歪在枕邊，有氣無力的樣子讓他心痛無比。
服侍妻子把葯服下後，他又回到客廳。拿起手機，再看那些裸體照片，剛才興奮的感覺一下子沒有了。
妻子在生死線上掙扎，忍受著病痛煎熬，自己卻在這兒聊騷，他瞬間感覺無地自容。一咬牙，刪除了許美女。
4
妻子昏睡的情況依舊繼續，她的頭髮越來越少，皮膚越來越薄，肌膚下的血管根根分明，林海慶害怕有一天回到家，她已經消失，擺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張空蕩蕩的床。
他每天依舊做很多的菜，然後擺放在妻子的床前：「老婆，今天給你做了蝦仁炒西蘭花，蝦仁我是一個一個去殼去線的，眼睛都要去花了，想起以前你經常給我做這個，真沒想到這麼難做，真是辛苦你了……」
一抬頭，看見妻子眼泛淚花，感激地看著他，溫暖地笑。
精神好的時候，她會讓他給他念小說。她說她最喜歡的國內的小說家是蘇童，喜歡他那時而煙火氣，時而脂粉氣的文風。
林海慶去書店買下了一整套蘇童的文集，一本一本念給她聽。有時，念著念著她會睡著。她睡著的樣子讓他有些害怕，呼吸很微弱，像隨時都會停止一樣。有好幾次，林海慶都盯著她仔細看半天，直到她翻身，他才鬆一口氣……
妻子病情惡化是在兩周後。那天她咳了一大灘血後，突然呼吸困難，臉憋得通紅。林海慶嚇壞了，趕緊把她送去了醫院。經過一番搶救，妻子脫離了危險。精神慢慢好起來。
但林海慶經過這一次驚嚇後，再也不敢讓妻子回家休養了，強迫她住院治療。
天天跑醫院，看著妻子同病房的病友一個個地離開人世，林海慶的情緒越來越低落，慢慢變得消極起來。他怕妻子有一天也會像他們那樣絕塵而去……
原來，人的情緒真的是受環境影響的。他也知道這點，可是，他卻控制不住自己悲觀情緒的蔓延。
5
這天，林海慶中午回家給妻子做她愛吃的小米粥。在等粥好的空隙擰開了電視機。夢想劇場正在播一部經典韓劇《天國的階梯》，他被劇中悲情的故事感染，聯想到和女主角命運相似的絕症妻子，不禁悲從中來……
就在他暗自神傷的時候，手機微信又響起了加好友的提示音。低頭一看，是一個笑容燦爛的女孩，說不上有多漂亮，但那種笑是很感染人的。
林海慶猶豫了一下，同意了。沖著那抹微笑。
女孩熱情地和她聊起來。有了上次的經歷，林海慶聊天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女孩了解了他的情況後，悉心開導他。說人一生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對於生老病死沒必要過於悲傷……
見林海慶不太理她，她就改發一些美好的句子在他手機上，字裡行間里的那種愜意和樂觀，讓鬱郁的他每次都忍不住仔細閱讀：
春天來了，油菜花都開了，黃黃嫩嫩的，這種顏色讓人心裡一暖，小時候喜歡摘下來帶回家，昏暗的屋子就亮堂了很多，而且還有一股很淡的香氣，幸福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
今天在電梯里碰到一個小男孩，他媽媽催促他穿好外套，語氣有點不好，小男孩很耐心的說：「媽媽，我現在有點熱，等會出去前我一定會穿好衣服的。」我們能從孩子身上學到很多……
一直以為錢鍾書和楊絳是神仙眷侶，不會有任何矛盾的，最近重新看名人史，發現他和楊絳也有很多不快，甚至有一些內容看得我好生氣，他怎麼能這麼縱容她呢？或許愛情真的是盲目的……
……
這些生活中的小美好，每次都讓林海慶心生溫暖，心情也隨之變得豁然開朗……
慢慢的，他開始期待她的信息。這些信息的出現，讓林海慶有了變化。
他心裡跟隨妻子死去的一部分又活了過來，就像無數個失眠的夜晚，窗外的月光突然照進來，撫在他的枕邊，一種溫柔的力量再次讓他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
林海慶依然每天面對著病中的妻子，他悉心照料她、看護她，讀書給她聽，期待她每天的清醒，可這樣的日子不再難熬，他開始坦然面對這一切。
6
兩個月後，病情稍穩定的妻子提出出院回家。但回家不到兩周，她就在睡眠中去世了。
他是在做好早餐後才發現的。她嘴角帶著笑容，一動不動。他在她身邊坐下，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哭了。
葬禮很簡單，妻子的父母來了，他們沒哭，只是嘆氣，臨走前還拍拍他的肩膀：「她也算有福，遇到你……」
那天晚上，他帶著妻子的骨灰走回家，家裡一切如舊，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有一種她還躺在卧室里沉睡的錯覺。
他把骨灰盒放在客廳的桌子上，然後開始打掃衛生。
他要把妻子生病期間用過的一切東西都清理出來：床墊、藥品、碗筷、輪椅等等，然後把這些東西一點一點運出去。
當他搬開妻子的床做清潔時，卻意外發現了她掉在床下的手機。因為接著充電器，一直沒有關機。他吃驚地看到了微信里她以那個女孩的口吻發給他的那些信息。
最後還有一條沒有發出去的信息：對不起，海慶，患病之初，看你心不在焉，怕你離開我，我假扮許美女考驗你，你卻不為所動……你對我的好讓我深深感動，我很自責。所以在你悲觀頹廢的時候，又假扮女孩給你陽光和信心……我太自私了，請原諒我這個卑鄙的，卻又深深愛著你的女人吧！
林海慶看著這些信息，眼淚順著臉頰流下。這個傻傻的小女人啊！竟然懷疑我會離開你，卻不知道我對你的愛比你多十倍呢！又愛又恨，也許，這就是最真實的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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