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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門】第五十五集

——第五十五集

再次開車出發,昌東目的很明確,盡量往紅柳、駱駝刺多的地方走。沙漠里斷水的旅人,有個找水的秘訣,就是從紅柳根處往下挖,往往能挖出水來,這就說明底下有暗河,而暗河,都是由明的水道而來。

一路行進倒還順利,中途路過一小片胡楊林,昌東打著手電筒下車去看,胡楊樹枝椏雖然光禿,但是樹底下積了不少黃葉,一算時間,關內關外如果季節相同,現在也的確是胡楊落葉的時候。這些樹有水供養,是活的,看來大方向沒錯。又開了一段,葉流西忽然指向遠處:「看!」黑魆魆的一片,高低錯落不平,雖然辨不清是什麼,但一定不是樹。再往前些,昌東幾乎可以篤定,那是個村子。能看到屋子的輪廓,都是矮小的平頂,這是戈壁地區屋子的特點:無須排雨,還可以在屋頂晾曬東西。

車子漸近,這村子不大,地勢高低不平,平地、坡上都建有麥秸拌泥黃土夯牆的破屋,統共也就十來間,有的門戶大開,有些已然半塌,車光掃過黑洞洞的村道、牆根叢生的兔兒條、還有村口一棵六七米高的沙棗樹。昌東把車子停到村口處,為了聽察動靜,暫時熄火。車子沒了聲響,周圍反而安靜得近乎可怕,這個村子,像是被人遺棄,雞狗都沒剩下一隻。

丁柳低聲說了句:「荒村啊。」高深想開車門,昌東說:「先別,不正常。」高深愣了一下:「怎麼說?」昌東指那棵沙棗樹,還有其它的灌木:「能長這些,說明這周圍自成生態,已經是個綠洲了。戈壁沙漠里,綠洲太珍貴了,你想找活的東西,人也好,動物也好,只能在這。」但是,這裡安靜得……太異樣了。

丁柳忽然想到什麼:「那剛剛那個怪東西,算活的嗎?它會不會……也奔這兒來?」肥唐看一座座黑漆漆的屋子頭皮發跳,他說:「也說不定……已經藏在屋裡了呢?」昌東說:「那東西,好像沒這個智商,有這種智商的話,就不會往行駛的車上撲了。」說著,他觀察了一下村子,指了指半坡上一間看起來大而齊整的:「我們得先找地方歇腳,定下來再說。」

他把車子開上半坡,在門口不遠處停下,下了車之後,先不急著進,讓高深撿了幾根木棍來,自己拿剪刀剪了件棉線衣服,扯成布條,浸了汽油之後綁到棍頭上,拿打火機小心地點燃。火焰騰起,一時間空氣燙熱嗆人,丁柳奇怪:「不是有手電筒嗎?」昌東說:「有些東西,怕火,但不怕手電筒。」丁柳心頭咯噔一聲,趕緊接了過來。

昌東和葉流西先進,肥唐和丁柳在中間,高深殿後。院子里七零八落,水缸倒翻,柴火亂堆,凳子、積灰的鍋碗扔得到處都是,丁柳鬆了口氣,正想說什麼,忽然看到靠牆堆的柴火後頭好像有什麼動了一下,嚇地大叫:「那有東西!」話音未落,那堆柴火忽然四下散跌開,盡數朝幾人身上砸落,混亂中,只看到有條人影竄出,幾乎是與此同時,水缸口的破蓋被踹倒,一團黑影直撲昌東,屋頂也有異動,蓋草掀起,捆紮的秸稈往下亂扔,煙塵四起,一時間亂作一團。

葉流西想都不想,幾步跨上缸沿,借勢扒住屋頂上攀,眼見那人影就要跳下去,一個掃腿將那人掃翻,就勢拿膝蓋頂住,伸手摁住頭時,下意識叫了句:「這是人!」昌東這裡也把人放倒了,火把映過來一看,居然是個十三四歲的男孩,穿著老土的運動衣,一臉鍋灶灰,驚恐萬狀。

然後……院子里就只剩下肥唐的怒吼聲了。所有的火把一起照過去。肥唐正與人扭打成一團,真是狀若拚命,又踢又掐又踹,那個和他打成一團的人,辮髮散亂,居然是個20出頭的姑娘,脖子上被抓了幾道血道子,看那個架勢,已經快哭了。火光下,肥唐看清和自己廝打的居然是個女孩家,愣了一下。那姑娘趁勢一巴掌扇了過來,肥唐大怒,一聲吼——

沒下文了,昌東過來幾乎是把他揪開的,那姑娘趁勝追擊,又爬起來踹了他一腳,直到丁柳火把往中間一插,冷著眉眼問:「還有完沒完啊?」那姑娘不說話了,嘴角腫起,衣領也被肥唐扯歪了,饒是如此,還是能看出長得白凈秀氣,穿毛衣、牛仔褲,褲邊已經散了線,毛毛絮絮,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時尚款。

昌東抬頭看,屋頂上,葉流西也揪著那人站起來了,那一個,是頭髮花白的老頭。這真是……老弱婦孺。昌東皺著眉頭看那姑娘:「你們這……什麼意思啊?」那姑娘眼皮都沒抬,說話很沖:「沒什麼意思,都說開鐵皮車的不是好人,我們怕還不行啊?」又斜眼瞥燃得正旺的火把:「把那玩意兒滅了行嗎?把人架子招來,大家都別活了。」

昌東心裡一動。能說出「鐵皮車」、「人架子」這樣的話,看來是關內人,他沒心理準備這麼快兩相遭遇,看長相沒什麼差別,穿著雖過時,倒也不隔代跨代,一時把不準問話的尺度,又不想暴露自己是從關外來的……他看了一眼葉流西,溝通這事,估計要交給她了。

——

火頭都踩滅了,餘燼的細煙飄不出牆,到半空就被風吹散了。那姑娘一聲不吭,自顧自拿手梳頭髮,重新編辮子,打圈盤起,拿卡子別在頭上,乍一看,像菩薩編的盤塔辮子。身邊一左一右,坐一個老頭和小男孩,表情都是木的,一臉的任人宰割。葉流西過來,一腳踢正一個倒翻的板凳,拍掉灰坐上去,刀往身側一插:「你們三個,推舉個代表出來,放心,就聊幾句,然後各走各路,誰也不為難誰。」沒人吭聲,過了會,那個姑娘抬眼看她:「真的?」葉流西說:「你們老的老小的小,都不夠我一個人打的,想為難你們,早動手了。現在和和氣氣跟你們說話,這叫誠意,懂嗎?我一般都先拿誠意換誠意,換不來,才動刀。」

那姑娘咬了咬嘴唇,頓了頓說:「我叫阿禾。」她指那小男孩:「這是薯條。」又指那老頭:「他是算命的,叫老簽。」葉流西問她:「大半夜的,你們不睡覺,在破屋裡躲著幹什麼?」阿禾說:「誰不睡覺了?我們是聽到動靜,出來看,誰知道你們直奔著來了,我們就躲……」

葉流西不動聲色:「原來是在睡覺啊……在哪睡啊?」阿禾察覺到說漏了嘴,立馬不吭氣了。昌東心裡約略有了數,他走過來,拔起插著的刀,遞迴給葉流西:「行了,別嚇到人家。」又看阿禾:「一場誤會,你們走吧。」阿禾一愣:「這就讓我們走嗎?」昌東笑了笑:「是啊,我們又不是壞人。」

阿禾遲疑著拉薯條起來,試探性地往外邁步,昌東側身讓路,絲毫沒有要攔的意思。阿禾趕緊招呼老簽:「算命的,發什麼愣啊,走啊。」三個人,連走帶跑,很快出了門。肥唐看傻了眼:「東哥,這就讓她們走啦?她們關……關內人哎,你倒是多套點話啊。」

昌東說:「這個阿禾沒心機,不是壞人。既然原本在睡覺,這個村子這麼丁點大,她能睡哪?又能走哪去?我們點個火把,她都怕招來什麼人架子,等著吧,不到五分鐘還回來的。」說到這,忽然想起了什麼,皺著眉頭看肥唐:「你看你能耐的,把人小姑娘打成什麼樣了。」肥唐耳根發紅,拚命給自己找面子:「那……那我緊張,我膽又沒你大,黑咕隆咚的,忽然竄出來,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誰還分男女啊。」都是道理,昌東想起「變強三部曲」,實在不好說什麼。

院里有好幾間屋,他吩咐高深守著院門,其它人打著手電筒,四處都檢查一遍。除了荒廢和破,好像沒什麼特別的,昌東看了一圈,最後停在了灶房口。灶房已經半塌,好大的鍋台,上頭壓滿土坯塊、茅蓋、破草席,正站著,葉流西也過來了,手電筒光和他照著的位置合在了一處。她想過去,昌東拉住她:「再等等。」果不其然,過了會,院門處傳來高深的聲音:「你們怎麼又回來了?」

——

阿禾牽著薯條進來,後頭跟著老簽。她一抬頭,先看到肥唐,狠狠剜他一眼,這目光要能撕人,肥唐估計已經在碎紙機里過一遍了。然後她走到昌東面前他問:「你真的是好人?」昌東覺得她可愛里冒點傻氣,點頭說:「真是。」阿禾猶豫了一下,頓了頓嘆了口氣,鬆開薯條的手,走到灶台邊跪伏下身子,把灶口處擋著的破家什給移開。薯條著急,叫了聲:「禾姐!」阿禾一旦有了主意,還挺執拗的,她身子探下去,聲音飄出來:「算了,人家連鐵皮車都有了,還貪我們這點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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