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慧的演算法黑箱與數據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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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慧的演算法依賴於大數據,而大數據並非中立。它們從真實社會中抽取,必然帶有社會固有的不平等、排斥性和歧視的痕迹。
一個月前,《終極演算法》作者、人工智慧著名學者、華盛頓大學教授 Pedro Domingos 在社交網路中寫道:「自 5 月 25 日起,歐盟將會要求所有演算法解釋其輸出原理,這意味著深度學習成為非法的方式。」一石激起千層浪。人們不禁要問:歐盟為何出台這個法規?以深度學習為核心的人工智慧真的會遭遇重大挫折嗎?中國應當借鑒並仿效嗎?
利用人工智慧的自動化決定
儘管真正擁有知覺和自我意識的「強人工智慧」仍屬幻想,但專註於特定功能的「弱人工智慧」早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在萬物互聯的背景下,以雲計算為用,以個人數據為體,以機器學習為魂的智能應用已經「潤物細無聲」。
從今日頭條的個性化推送到螞蟻金服的芝麻信用評分,從京東的「奶爸當家指數」到某旅遊網站用大數據「殺熟」,個人信息自動化分析深嵌入到我們日常生活之中。在法律上,我們稱之為「基於個人信息的自動化決定」。簡單來說,就是通過自動化的數據處理,評估、分析及預測個人的工作表現、經濟狀況、位置、健康狀況、個人偏好、可信賴度或者行為表現,進而利用這種「數據畫像」(profiling),在不同的業務場景中做出有關數據主體的各項決定。
人工智慧的自動化決定一方面可以給我們帶來便利,比如智能投顧或智能醫療;但另一方面,它絕非完美無缺,它不僅可能出錯,甚至還可能存在「惡意」。
美國馬薩諸塞州的居民John Gass便深受其害。聯邦調查局的反恐識別系統將他誤認為是另一位司機,並吊銷了他的駕駛執照,於是,他不得不費時費力,讓當局相信他不是那名司機。其實,John Cass已經非常幸運。在美國,每周超過1000人被機場使用的演算法錯誤地標記為恐怖分子。一名美國航空公司的飛行員在一年中被拘留了80次,因為他的名字與愛爾蘭共和軍領導人的名字相似。這還不算是最糟糕的。
人工智慧的演算法依賴於大數據,而大數據並非中立。它們從真實社會中抽取,必然帶有社會固有的不平等、排斥性和歧視的痕迹。例如,為了在Twitter上與千禧一代進行對話,微軟開發了Tay聊天機器人,它旨在學習如何通過複製網民的語音來模仿他人。可僅僅在試用24小時後,它就被引入歧途,成為支持種族滅絕的反女權主義的納粹分子,以至於發出了「希特勒無罪」的消息。更有甚者,美國法院用以評估犯罪風險的演算法COMPAS,亦被證明對黑人造成了系統性歧視。
無論是程序錯誤,還是演算法歧視,在人工智慧的前沿領域——深度學習中,都變得難以識別。
華盛頓特區的Sarah Wysocki是一位被普遍認可的老師,但當2009年政府用一個自動化決定程序來評價教師表現時,她和其他205人因得分不佳被解僱。據稱,該決定以少數學生的成績為依據,可學校始終無法解釋為何優秀教師會落得如此下場。
華盛頓學校的難題有著深層次原因。與傳統機器學習不同,深度學習並不遵循數據輸入、特徵提取、特徵選擇、邏輯推理、預測的過程,而是由計算機直接從事物原始特徵出發,自動學習和生成高級的認知結果。
在人工智慧輸入的數據和其輸出的答案之間,存在著我們無法洞悉的「隱層」,它被稱為「黑箱」(black box)。這裡的「黑箱」並不只意味著不能觀察,還意味著即使計算機試圖向我們解釋,我們也無法理解。哥倫比亞大學的機器人學家 Hod Lipson把這一困境形象地描述為「這就像是向一條狗解釋莎士比亞是誰。」
《統一數據保護條例》的應對
正是因為人工智慧的自動化決定對個人權利的重大影響,將於2018年5月25日生效的歐盟《統一數據保護條例》(GDRR)在1995年《數據保護指令》(Directive 95/46/EC)的基礎上,進一步強化了對自然人數據的保護。
首先,尊重個人的選擇權。當自動化決定將對個人產生法律上的後果或類似效果時,除非當事人明確同意,或者對於當事人間合同的達成和履行來說必不可少,否則,個人均有權不受相關決定的限制。
其次,將個人敏感數據排除在人工智慧的自動化決定之外。根據《統一數據保護條例》第9(1)條,「敏感數據」即有關種族、政治傾向、宗教信仰、健康、性生活、性取向的數據,或者可唯一性識別自然人的基因數據、生物數據。由於這些數據一旦遭到泄露、修改或不當利用,就會對個人造成不良影響,因此,歐盟一律禁止自動化處理,即使當事人同意亦是如是,只有在明確的法律規定時才存在例外。
再次,增加數據使用者在個人數據收集時的透明度。根據《統一數據保護條例》第13條(f)和第14條(g),如果個人數據將用於自動化決定,那麼至少應當向個人提供相關決定的重要性、對個人預期的影響以及有關運算邏輯的「有用信息」。
比如,在銀行收集個人數據時,應當告知其可能使用人工智慧對貸款人資質進行審核,而審核的最壞結果(如不批貸)也應一併披露。此外,由於我們都不是技術專家,因此,這裡的「有用信息」不但應淺顯易懂,為每個人理解,而且要有助於每個人主張自己在《統一數據保護條例》或其他法律下的權利。還是以貸款審核為例,當我們覺得被不公正對待時,銀行提供的信息就應當成為法院審理的重要依據。
最後,如果個人對自動化決定不滿,則有權主張人工介入,以表達自己的觀點並提出質疑。這一規定和上述透明度要求相結合,產生了針對人工智慧的所謂「解釋權」,而這正是Pedro Domingos的擔憂所在。考慮到演算法黑箱,深度學習的合法化似乎是個無解的問題。
但事實上,這可能是個誤解。一方面,「有用信息」的提供是在收集數據之時,而非做出自動化決定之後,其意味著個人僅僅概括地了解系統的一般原則即可,並不需要徹底把握某項具體決定的邏輯;另一方面,法律所看重的是「可理解」(explainable),而不是「可闡釋(interpretable)。換言之,它不關注人工智慧內部究竟如何運作,而只關心輸入數據和輸出結果的關聯關係。
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發布的《人工智慧的系統挑戰:一個伯克利的觀點》(A Berkeley View of Systems Challenges for AI)中,這種關聯性被稱「反事實問題」測試。在個人被拒絕貸款的例子中,人工智慧系統必須能否回答如果諸如「我不是女性,是不是就能批貸?」「如果我不是小企業主,是不是就能批貸」這樣的問題。因而數據使用者有義務建構出一套具有交互診斷分析能力的系統,通過檢視輸入數據和重現執行過程,來化解人們的質疑。這才是「人工介入」的真實含義。
將數據正義引入中國
數據是數字經濟的關鍵生產要素,人工智慧是數字經濟的關鍵產業支柱。如何在發掘數據的經濟價值、發展人工智慧的同時,保障個人的權利和自由,依然是數字社會的未解難題。
當前,我國尚無《個人信息保護法》,在不久前出台的《個人信息安全規範》中,第7.10條「約束信息系統自動決策」也只是賦予了個人提出申請的程序性權利,並不涉及實質約束。
無獨有偶,中國電子技術標準化研究院發布的《人工智慧標準化白皮書》雖然已關注到人工智慧的倫理和隱私問題,但著墨不多,因過於原則而難以實施。就此而言,《統一數據保護條例》可成為我國可資借鑒的他山之石。它不僅僅提供了一系列具象的法律規則,更重要的是它在「數據效率」之外,傳遞出「數據正義」(data justice)的理念。
儘管作為一個發展中的理念,數據正義的含義遠未定型,但「反數據歧視」和「數據透明」必然是題中之意。在數字化生存的今天,不管是「社會人」還是「經濟人」,都首先是「數字人」。
現實空間的我們被數據所記載、所表達、所模擬、所處理、所預測,現實空間的歧視也是如此。從求職歧視到消費歧視和司法歧視,數據歧視前所未有地制度化和系統化。基於此,法律首先要做的就是規定更加小心和負責地收集、使用、共享可能導致歧視的任何敏感數據,可這顯然不夠。
從大數據的相關性原理出發,只是將敏感數據簡單排除並不能保證它們不被考慮。例如,若特定區域的人有著大量的低收入群體或少數族裔,那麼區域的地理數據就可以代替收入或種族數據,用作歧視工具。所以,要識別和挑戰數據應用中的歧視和偏見,「數據透明」就不可或缺。換言之,它要求在數據生產和處理日趨複雜的形勢下,增強個人的知情權,從而修複信息的對稱性。
凱文·凱利
關於這一點,凱文?凱利所講的老婆婆故事是一個絕佳的例子。在故事裡,你住在一個小城鎮,你的鄰居老婆婆知道你的一切動向和行蹤,但你可能不會覺得被冒犯,因為你不在家的時候,老婆婆會幫你看家;更重要的是,你了解關於老婆婆的一切。
從信息窺視的角度,數字時代的政府和企業就像鄰居老婆婆,不過,他們只是部分地做到了第一點,就第二點而言,我們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作者丨許可
轉自丨FT中文網
※2017年世界前沿科技發展態勢及2018年展望——生物篇
※這就是中國五年的成就!用數字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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