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江邊的豆芽排

以前，在街上買到的豆芽都是在右江邊上發的，做這一行的基本是在村裡生活比較困難的、或家住右江邊上、或比較靠近集市有經商頭腦的農民，他們在地里勞動的間隙，抽出時間來發豆芽賣，這樣的活需要夫妻搭檔或是父子、兄弟搭檔，大家一般把他們叫做「做豆芽的」。

要發豆芽，「做豆芽的」會在右江邊上整理出一片「碼頭」，寬度能平排放下六到八個小型的水缸，前後兩排，水缸用小鋼鑿在靠近底部那裡打出個直徑為三厘米左右的小孔用於排水，這孔大了小了都不好，大了不好用其他東西堵住，豆要從缸里跟水漏出來；小了排水不夠快，剛長出芽的豆就在缸里浮起來，發出的豆芽後來就要變得彎彎曲曲的，賣相不好。

要發豆芽，選用的豆非常重要。黃豆芽，使用的豆必須是本地出產的大豆，如果用的是做飼料的黃豆，發芽率不高而且容易爛，發臭。綠豆芽的選料也一樣，而豌豆芽則剛好相反，本地的豌豆發出來的豆芽又彎又細，煮出來還不好吃。

每八斤左右的干黃豆就可以發出滿滿的一缸豆芽，計算好要發多少缸，然後把稱好的豆放到桶中用水浸泡到顆粒飽滿，胚芽盡顯。一般來說，每個「做豆芽的」都有自己的浸泡時間，各不相同，因而做出來的豆芽質量有好壞，產量有高低。但是，有一點是共同的，也就是浸泡豆的桶必須是乾淨的，不能沾過油的，否則豆子要爛掉，發不出豆芽來。

浸泡好的豆子要下到缸里去，把一塊瓦片敲成圓形，大小剛好能蓋住先前鑿好的小孔，然後先用兩三把豆子小心蓋住瓦片，接著輕輕地把剩下的豆子慢慢地放到缸里，再用手把面上的豆子小心攤平，上面鋪上帶葉子的新鮮雞果樹枝條，以使得豆子不見光為準，否則豆子見光了發出來的豆芽芽頭髮青，客戶就以為豆芽老了，不願買。最後再在缸上鋪上用茅草夾成的一層蓋子，夏天用來遮擋陽光，冬天則是保暖，否則太熱太冷了豆芽也發不成。

豆子下到缸里後，每半天就要淋一次水，隨著豆芽長度的增加，淋水時間的間隔要變為兩到三小時就淋一次。每次淋水，人要站到缸前的河裡，用桶在河裡打上水，用適當的速度倒進缸去，快了或用力過度，會衝散豆子，使豆芽變得彎曲，不好看；慢了，水不夠多，不能帶走豆子發芽過程產生的熱量，豆芽也長不好，甚至爛掉，血本無歸。

夏天，五天左右就能發好一缸豆芽，而冬天則需要七天以上。天數不夠，發出的豆芽不夠多，賺得不多，甚至虧本；時間過長，豆芽太長太老，客戶嫌棄不買或是爛掉，更是讓「做豆芽的」難受。

早上三到四點鐘，「做豆芽的」就要到河邊淘洗豆芽。人站在水裡，把豆芽從缸里一把一把小心地掏出來放到竹筐里，泡在水裡輕輕攪動，使得豆芽皮和豆芽分開，豆皮順水漂走，然後把筐半提出水，輕輕抖動，待到好的豆芽浮在碎豆芽上，再把豆芽輕輕捧出放在另一個乾淨的筐里。洗滿一筐，就用乾淨的濕布蓋好保鮮，等成擔了好挑到街上去賣。當太陽開始在東方露臉，右江河面上的水汽逐漸散去時，一挑還帶著濕氣的新鮮豆芽已經擺在街上了，無論春夏秋冬。

以前的右江河水，一到夏天，洪水就會像脫韁的野馬肆意地奔騰在江面上，河水漲落不定，放在江岸邊的豆芽缸就必須要經常上下移動，太靠近江心，缸容易被洪水淹了，豆芽要爛掉，甚至缸也被水沖走；離水遠了，給豆芽淋水又很費力。後來，人們發明了把豆芽缸放在竹排上的法子，這樣就不用時刻注意移動豆芽缸了，但是由於沒注意系好綁竹排的繩子而導致竹排隨水飄走，或是河水漲落太快而導致竹排傾斜最後缸倒豆芽灑……但不管怎麼樣，「做豆芽的」都還是想盡辦法堅持做下去，漂在右江邊上的一排排的「豆芽排」，上面載著的是一家老小的油鹽、小孩的學費和身上穿的……所有的這些都要從這幾缸豆芽里出來的。

白天在地里的勞作，在半夜裡還要到河邊給豆芽再淋一次水。夏天的夜裡，天氣晴好的時候，滿天的星斗，到河邊去給豆芽淋過水後還可以游泳，算是享受。冬天的寒夜裡，刺骨的寒風也不能阻擋「做豆芽的」去河邊，昏黃的手電筒光線下，搭檔的兩人一前一後，後面的人小心地順著前面的人的腳印上下著右江河邊到岸頂的陡嶺，一不小心，那不分春夏秋冬長期泡水而患上風濕的膝關節就會不正常工作，跌個跟頭是十分正常的，只要能再爬起來就好。

漸漸地，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做豆芽人的生活也好了起來，有些人不做豆芽了，改行了，有的還在堅持發豆芽賣……

再過好幾年，人們發明了豆芽機，發豆芽這種事情再不用到河邊去了，在右江邊上的「豆芽排」徹底消失，而那些「做豆芽的」也基本老的老，故去的故去……他們當中，有我的父親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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