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不同年代的母親
去年在湖北鄉下過年，每天閑來無事帶著十三下樓去玩，經常碰到一個坐在門口哭泣的老婆婆。我滿懷同情的跟家人八卦了一下，據說：這個婆婆生育了五個女兒，一個兒子，丈夫十幾年前就去世了，自己拉扯大的孩子全部都已成家。但是，唯一的兒子喜歡賭博，甚至不惜借高利貸，最後被追債就把妻兒老母丟家裡自己跑路了。老婆婆的女兒們也不孝順，對她說：「你怎麼不早點去死呢，留在這裡害人。」所以她經常抹淚過日。聽完這個母親的故事，我心裡百般滋味。
我隨口跟十三爹說："她是不是太寵兒子了，沒愛過她女兒啊？」
十三爹反問：「你以為，她愛孩子，孩子就一定會愛她嗎？」
我竟無言以對。想起年前關於母親的比較熱門的文章：《北大畢業美國留學生萬字長文數落父母。。。》、《你不幫我帶孩子，憑什麼要我孝順你？》，還有後來的《女兒，你千萬不要隨便結婚》。
母親，多麼高大上的稱呼；媽媽，那麼親切感覺喊一聲就充滿力量的稱呼。孩子是多麼渴望得到母親的愛和呵護，在父親與母親的選擇上，甚至於有「寧可死了當官的爹，不要沒了討飯的娘」的說法。可是你記憶中的母親呢？你能描述的母親是怎樣的呢？你又想做怎樣的母親呢？我小時候不是一直在自己的母親身邊長大的，從八個月戒奶開始就換了很多人照顧我，那些照顧我的大多都是母親，我來講講她們的故事。
我有兩個出生在民國年間的曾祖母，一個是我奶奶的母親、一個是我外婆的母親（他們的稱呼在我們家鄉是沒有區別的，都叫太婆），她們都在不同的時間段養育過我，現在都已經到美麗的天國去了。
我奶奶的母親曾不止一次給我描述她的母親，但只有一個場景：我三歲多，媽媽背著我還帶了一個很漂亮的銀茶壺，送我到這裡當童養媳。沒有這個母親的長相、沒有這個母親的聲音、沒有這個母親的其他記憶，她印象深刻的怕是只有那個「」溫暖的背"和唯一的嫁妝"銀茶壺"。後來她也成為一個母親，她生育了兩個年齡相差十八歲的女兒。在那個年代沒有兒子的痛一直糾纏著她，讓她想破腦袋去實現兒子夢，到了哪怕買一個也好的地步，結果她干苦力攢了半輩子錢被人騙走了。她是怎樣一個母親呢，我記憶里只有兩個她描述的場景：第一個：你奶奶生在農忙期間，我才生完一天就下地幹活去了，結果自動回奶了，沒有奶可以喂她了，只好給她喝米湯。第二個：你奶奶整天想去讀書，到了十五六歲了還想著去讀書，我又沒錢就叫她自己想辦法去求親家舅舅（我奶奶小時候跟人家定了親。）。後來她舅舅答應了，其他人花五年學的東西你奶奶邊幹活邊讀書，只花了兩年就學完了，很爭氣。言語間充滿自豪。
我外婆的母親，也是個童養媳。她生育了四個孩子，其中一對雙胞胎兒子生下沒多久就夭折了，剩下兩個年齡相差十來歲的女兒，大女兒就是我外婆了。我從沒聽她提起過她的母親，但在我記憶深處有兩個她當母親場景：「你外婆小時候啊，經常有紅毛賊、白賊、日本鬼子（紅毛賊、白賊應該對歐洲侵略者的稱呼）。每次有人喊「走白賊了。」我就把你外婆放籮筐里挑著，跟著大家往山裡面跑，子彈在頭頂腳下颼颼的響。進了深山大家擠在山洞裡，蛇蟲鼠蟻多孩子經常被咬，也有沒多少東西吃，等鬼子走了才敢出來。沒來的及走的男人會被抓壯丁，女人會被強姦或殺掉。」愛聽故事的我，總是聽得毛骨悚然。她還講述過：「你姑婆（外婆的妹妹）出生的過程中一隻手「斷了」，我抱著每天哭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一天在井邊洗衣服，洗到你姑婆的衣服就開始哭，恰好一個遠房親戚路過問了一下情況，並跟我回去幫你姑婆看了一下。那個親戚說沒關係，只是脫臼了他可以治好，後來真給治好了。」每次講述這段故事，她總是露出驚喜的表情，好像剛剛發生過的一樣。
爸爸的母親，我的奶奶是我很敬佩的一個長輩，她是個人民教師，她很獨立、很堅強、還是個學霸。我爺爺奶奶一直住在學校里，偶爾回家。我很小時候也曾在奶奶那裡住過一段時間，但我清楚的記得主要是爺爺在照顧我。。。奶奶呢？奶奶干農活去了?!長大一些了暑假也經常會去他們的學校住。
我奶奶生育了三個男孩、一個女孩，後來一個男孩長到四五歲的時候夭折了。這些孩子幾乎都是放在我曾祖母家養大的，所以我在記憶中沒找到任何關於奶奶當母親的場景。我奶奶當母親的年代，應該是鬧饑荒吃不飽飯的年代，我爺爺因為被評成右派丟了公職，遠走他鄉出門在外。我奶奶既要上課、又要承擔曾祖母家的大量農活，還要帶一大堆娃那不太現實，也可能我自己沒了解太多。有個勉強算的記憶：「那年你爸爸5歲，我帶他回水寨見你爺爺。他可能不習慣就自己跑開了，找了半天沒找到。最後一個從我娘家過來的人說，你爸爸走路回你曾祖母那裡去了。」現在想起這個描述才覺得心驚、心酸，我們那裡說的歲數是講虛歲，按我爸爸在年尾出生，那年他實際只有3周歲多。二十多公里主要是國道和農村小道，從下午走到晚上。。。記得讀三年級的暑假，我也曾帶著兩個妹妹走過這段路，從早上走到下午一路問人才沒迷路，走回家腳都腫了。除了這個好像沒了，不過卻存了很多我曾祖母講述如何養育我爸爸的記憶。
曾祖母給我講述的一個場景：「你奶奶生完你爸爸，很快就回學校上課去。（我奶奶讀師範的時候生了我爸爸，生完繼續讀。）她把你爸爸抱給我養，說給我當孫子。你爸爸很乖，每天早上天沒亮，我就沖一碗煉奶給他喝，然後把他放床上下地幹活去了，中午回來再給他喝。有時他半夜醒來要喝奶，哼兩聲就靜靜的等著我燒水，沖奶給他喝，不哭不鬧。」以前聽，覺得我爸爸好厲害啊，後來自己有了孩子後，每每想到這個場景就想哭，他很乖不哭不鬧？！他只是絕望了、心死了罷了。可仔細想想那個年代有哪些孩子不是這樣長大的呢？
曾祖母給我講述的另一個場景：「經常放學後，你爸爸和叔叔就站在我幹活的田邊。你爸爸安靜的站著，你叔叔就對著我大喊大叫：奶奶，我們快餓死了，你什麼時候回家啊？有一次，你爸爸和叔叔爬到閣樓偷了家裡的兩個大紅薯，那是家裡幾天的存糧啊，嚇得我追了很遠追回來。」
還有很多，關於他們小時候的成長故事，我小時候寄住在曾祖母家，整天問她我爸爸小時候怎樣？她就不停的講啊講啊。。。
媽媽的母親，我的外婆是那個年代的英雄母親、勞模。她響應毛主席老人家的號召，生育了九個孩子，四個男孩五個女孩其中一個女兒夭折，養大了八個孩子，我媽媽是老大。雖然我出生八個月後離開母親的第一站就是外婆家，但是我沒找到任何我外婆如何當母親的記憶片段。
我曾問小姨：你們是外婆養大的還是曾祖母養大的。
小姨毫不猶疑的回答道：都是你曾祖母養大的。
我問：那外婆哪去了？
小姨：生孩子和干農活去了！
我能說什麼？那個年代。。。女人就像生育機器一樣，農村的女人又像耕牛一樣。外婆的妹妹只比我媽媽大八歲，她給我描述過記憶中的育兒場面和自己的經歷：「你曾祖母的床上，放了幾個孩子，一個個哭啊、鬧啊。我都沒地方睡，只好睡椅子上。有一次，全部人都出去幹活了，天都黑了家裡一個人影都沒有。我才 8歲多背著你媽媽，她哭我也哭，又餓又害怕。」有什麼辦法呢？她們的母親都在田地之間！
我的母親勤勞、開朗、上進、善良，要強、能歌善舞，是一個不服輸、不服老不放棄努力追求自己生活的女人。她是超生游擊隊隊長，在80年代嚴厲的計劃生育環境下，生了四個孩子！她像個聖母一樣，不但照顧四個孩子把老公也當自己的孩子寵著！她更像超人，身兼數職一直很努力的為家人創造更好的生活條件！她又像有無盡的愛可以分給每一個親人一樣，但其實她自己也很缺！當她付出一切，耗盡心力的時候，想休息、想放棄的時候，我們卻不知所謂的覺得，她變的不再是她自己了。於是，我覺得她是天下最累的母親！
我母親生了四個孩子，我和妹妹還有兩個弟弟。因為母親跟我父親一起創業無法照顧那麼多孩子，我先後在：自己家、外婆家、曾祖母家、奶奶家、姑婆家居住，到上學才穩定住在母親身邊。我妹妹則一直在外婆家養到六歲才回家。只有兩個弟弟才是在母親身邊一直長大的。我母親養育我們的記憶有很多，有育兒書里眾多的錯和許多的好；有大家眼裡巨多的失敗和成功；也有兒女心裡的憂傷和快樂！。寫幾個刻在我心上的吧：第一個：我母親背上背著最小的弟弟，肩挑了一擔桶，一個桶里裝的是澆菜的尿和水，另一個桶裝著我的大弟弟。我拿著一個菜籃子，走在他們旁邊。到了菜地，母親把一件舊衣服鋪地上，放下小弟弟讓我看著他們兩個，她就去摘菜、挑水澆菜、種菜去了。第二個：母親一早起來，叫我跟我妹妹自己穿衣服，她把我兩個弟弟拉起來穿好衣服，然後帶著我們四個走路去菜市場裡面的包子鋪。給我們每人買一碗豆漿，兩個包子坐在那裡吃，她匆匆忙忙去買菜。第三個：一個冬天的夜裡，我夢見自己掉進水裡凍醒了，原來被子被妹妹揣掉了。剛想自己拉的時候，看見母親散著頭髮、披著一件外套走過來給我拉上被子，接著她又走到兩個弟弟的床前檢查他們的被子。第四個：我們娘倆躺在床上，媽媽教我唱山歌，她唱一句我學一句。學校要表演文藝節目，她教我如何指揮合唱、如何打快板、如何走十字步等等。
除了這些，關於母親和我的童年，我還有兩個很憂傷的記憶：一個是：四歲多在外婆家被人騙了，說我母親會來接我回家，讓我坐在曬穀場上等著。我坐在曬穀場邊上，望著唯一通往外面的路唱著：媽媽的吻甜美的吻。。。等到天黑都沒等到，從那以後再也不等了。還有一個是：五歲多的時候，母親說帶我去姑婆家玩。到了那裡，姑婆的兩個孩子騙我出去摘無花果，等我回來母親已經回家了，我被留在那裡住了好長一段時間。再長大一些我變的非常乖巧，很早就學會了洗碗筷、買菜做飯，再也不但心被送走了。。。
十三的母親我。2014年上天眷顧，我終於成了一位母親。我曾跟十三開玩笑似的抱怨他那麼晚才來投胎。
我：你為什麼那麼久才到我肚子里來？我等了五年你才來。
十三：我在天上飛累了，才到你肚子裡面來的。
我：你只是來休息的呀？
十三：是啊，等長大了我又飛走了。
聽完我有點失落，但現實不就這樣的嗎？有句話是這樣說的：真正的母愛，就是一場得體的退出。照顧和分離都是母愛在孩子身上必須完成的任務。在我計劃成為母親的那一刻開始，我就開始學習如何做個母親。但是學海無涯啊，我始終覺得所學有限，總擔心有所錯漏。隨著十三漸漸長大，我的焦慮才慢慢減輕。我也認識到做一個母親要不斷的學習，但也不可能有完美的母親。在養育十三的過程中，我感覺自己也不斷的被十三養育著。他的純凈、美好、對所有未知的探索、好奇，對我愛的回應等等。讓我在回望自己的童年、探查父母的童年、長輩的童年的時候，充滿了理解、同情，不再只有不解與抱怨。
母親，大部分女人都有機會做。母親這個稱呼雖然高大尚，但她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不是犯了錯了夏娃，也不是造了眾人的女媧，她們是一群凡人！在大家抱怨自己母親的時候；抱怨丈夫或妻子的母親的時候；在愧疚自己做母親沒做好的時候，請記住：母親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母親的一切行為跟她的時代、她的環境、她的成長、她的見識、她所得到的愛有很大的關係，不應該因為她是母親就要承受指責和抱怨。當然，在這個時代的你可以通過學習做更好的母親。如果你是個男人，你可以給自己的妻子更多的欣賞、關愛、幫助讓她成為更好的母親。
在這美好的時代，願每位母親都被善待！
TAG:小十三歷險記 |